第174章
因着这世道越发不太平,辛渺往往选择的地方是名山古迹中的绝景,大约几百年也没几个人能踏足的深山之中,也有蔚为壮观,凡人所无人力能触及的瑰丽景色。
这样深山之中,无人搅扰,连红红都撒欢儿似的带着带着玉狮和其他小宠跑出去撒野,十日多不见影子,想来也是去修炼,或循着妖怪气息去打了架,聊了天解解闷也是有的。
唯有自然和寂静相伴,辛渺与花满楼就如同这世上生来就在一起的一对野兽一般,朝暮休憩于原野森林中,也不一定常住家中,若是兴起,便带上食水,漫步森林峭壁之中,去赏绝壁上的花,看山巅上的月亮,夜深了便寻一处草地,铺上草席,支起篷布,幕天席地相互依偎,在火光前交颈缠绵。
花满楼最开始觉得很荒唐,然而天地之间的原野唯有二人而已,他只要想到自己可以尽情地向辛渺索取温暖和依靠,就情不自禁地忘却了所有,宁愿抛却掉在俗世养成的自尊心和礼教等等拘束,倾尽一切地想要让辛渺展颜一笑,或者将自己揉碎融入她的身体,永不分离。
她与花满楼亲密已极,却感觉像是不足够,辛渺很爱紧紧地与花满楼拥抱在一起,她可以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温度和他沉稳的心跳声。他捧着她的脸颊亲吻时,双目温柔如水,时常令人失神陷落,耳鬓厮磨的时刻,辛渺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盯着他的脸发呆,只觉得越看越好看。
花满楼有个美人尖,他的眉毛不浓也不淡,他的轮廓是神清骨秀,然而却有着特别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深的眼窝,他生就是一对含笑的眼睛,瞳色有点浅,每次对视的时候,她就会注意到他长长的下睫毛,眼尾发红潮湿时,下睫毛就会被一阵阵的濡湿,难耐地凑上来吻她。
花满楼身上也香香的,他大约是被花熏入味了,辛渺喜欢把头埋在他颈窝处,鼻尖在颈上乱蹭,感觉温热的皮肤下,连血也是甜的,这味道就是被体温焐热了之后从皮肉里沁出来的。
“你当我是唐僧吗?”
花满楼往往失笑,他说自己身上没有香味,有香味的是辛渺,她的身躯如今不知道还算不算人了,总之花满楼一闻到她的味道就觉得神思不属,魂萦梦牵,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味道,就算离个十里八里他都闻得见。
可能恋爱的人会爱说些胡话,不过花满楼确实很容易就在深林间寻找到辛渺的踪迹。
他们总是去野外,是因为辛渺知道他爱花,于是每每到了一个新地方,便要遣出鸟妖去四处寻找罕见花卉奇珍,虽然花满楼说不必特意寻找,相逢时便是缘分,但辛渺仍然会得到消息,然后拉着他入山寻香,一路上,花满楼果然看见了许多稀世花卉。
“不带回去养吗?”辛渺很遗憾于花满楼的态度,他的确爱花,如今能亲眼得见这些珍稀花草,他爱极了,但是最多也就是多盘桓几日,多看两眼,将花的姿态与香味尽数记录在纸上而已。
他有了一本薄薄的手札,用以记录这些沿途美景。
所以花满楼也只是摇摇头:“能得一相逢,已经是我极大的幸运,我不愿意将这些山野的精灵据为己有。”
他说完,便和煦一笑,将目光落回她身上:“走吧。”
下山路上,花满楼会牵着她的手,有时遇见难走的路,他就极自然地蹲下身来背着她。
辛渺可以惬意地偷懒,但是往往趴在他背上之后,辛渺就会看着他出神,不关注周遭的风景如何,路况如何。
感觉时间就这样毫无意义地被抛在后面,辛渺喜欢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刻,什么目的都没有,走在一片寂静的荒野中,只有呼吸声是清晰的。
住在山顶上,早上起来就是一轮耀目的太阳跳出云海,将一切燃成金黄,夜晚的时候就是风大且冷,有时候落几滴冷冰冰的雨水,凝结在草地上,结成白霜。
床帐之内则往往过于炙热,辛渺可以毫无顾忌地和花满楼紧贴着,只是必须要承受一些过量的欢愉,纵情时她也忍不住要看他的脸,花满楼是时时温和自持的天生君子,端方含蓄,但是也往往在这种时候,什么君子都会暴露出兽般的野性和贪婪,清俊的面庞上罕见地显露出锋利直白的渴求,他的呼吸声能让空气都变得莫名沉重起来,变得低哑的声音令辛渺偶尔感觉到奇异的喜悦。
他会要辛渺叫他的名字,或者用眼神示意她来亲吻安抚——她亲他的眼睛。
然后他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脸颊和湿润的鬓角,亲吻她红肿的唇瓣,眼中含着无尽的春水,波光粼粼地描绘她的轮廓。
花满楼的下睫毛被潮湿的水汽沾湿,之后都会变成一绺一绺的,她的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去,带走多余的湿气。
山中不知岁月,大约是如此。
日月轮转,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辛渺坐在楼上,从鹰隼脚下解出一张信纸,看了一会儿,她才恍恍惚惚地回神。
外面到底是打起仗来了。
不是广燕王府和朝廷反了,而是边境又接连几座城池被灭,这消息也是过了好几个月才传到纸醉金迷的王朝中去。
一下子就把满朝撕扯不休的文官武官和太后外戚短暂地震醒了。
陆小凤在信里说,民间原来有个红花教,这阵子忽然打起了麟主娘娘的招牌在一些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自立为王,眼见着是要闹起义,朝廷本来没管,但是谁知道武林也牵涉其中,红花教杀了几个太监和外戚,一下子旗帜鲜明地大出风头,搞得民间乱成一团。
太后外戚加上宦官把持大半江山,传了懿旨派出几个外戚子侄领兵符去和北边打仗,征兵又要赋税,摆架南下带着朝廷硬是去了洛阳,说是养病,实则是避开了刺杀和朝廷大臣的桎梏,不管不顾地带着皇帝跑到母家去,行宫都建起来了。
然后她封了躲在江南的姜此玉一个公主称号,强令她去迎接圣架。
姜此玉只能奉旨北上,如今已经进了太后行宫。
但是她没有来信。
辛渺感到一阵不祥,如坐针毡地盯着信纸。
但是广燕王府和太后好像又没有冲突了,因为公主也封了,世子也成了新的广燕王,他的父亲葬入了皇陵,皇帝还安抚了一番。
如今最风生水起的只有那个打着她的旗号的红花教。
教主不知道是何人,但也许真有点本事,才能从妖怪嘴里知道她这么一个人。
辛渺写了信,寄给如今她的妖怪诸侯王们,让他们多注意这个红花教。
花满楼从楼下走上来,她下意识地把信纸丢进鸟窝里,然后转身对他笑了笑。
“没什么信来吧?”
辛渺摇摇头。
她摇完头之后才觉得不妥——这是陆小凤的信。
花满楼只是看着她,随即就轻笑着将她抱入怀中:“陆小凤又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没有。”辛渺把脸埋进他颈窝轻声说,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转身把信递给他。
她表情一定称不上好看,花满楼没有急着看信,反而仍是将她拥抱住,亲了亲她的鼻尖,平静地说:“你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
“……你看吧。”辛渺的手伸向他的后背,手指拽住了他的一缕黑发,绕了两圈。
花满楼把信看完,未置一词,只拍了拍她的后背,顺着脊骨摩挲:“该吃饭了,下去吧。”
如今都是他们俩交替着做饭,但院子里伺候花草还有菜苗什么的都是花满楼的活,包括给玉狮他们洗澡。
今日红红在家,甩着尾巴干饭干了一整盆,整个狐膨胀了一圈,倒在沙发上不动了。
尽管如此,它显然还是在听着两人说话。
唉,看来妙妙的蜜月是要渡完了,都几个月了来着?好像三个月了……
如今天气都开始变冷了,妙妙也该分手了吧——
红狐冷酷无情地想,婚也结了,名分也有了,花满楼再不走,就该生娃了,生不生得出来再说,她可能有点太喜欢花满楼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要是妙妙舍不得,它完全可以帮帮忙,就是必须要辛渺自己愿意,它可没法子强迫她,这成什么了?它可不当棒打鸳鸯的坏人,得让花满楼自觉点,虽然这样好像对他确实不公平,但是有什么办法!它也不想的!
花满楼的确是个好男人,能让辛渺感觉快乐,但是要是让辛渺真的爱到离不开,那就大不妙了,所以最好现在先分开一段时间,让辛渺去找个别的好男人分分神,等她好点了,过几年再来找花满楼也可以嘛~
红狐唉声叹气,没办法,还得是它啊。
辛渺坐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手里玻璃杯冒着热气,花满楼如今已经能娴熟地使用家里的电器,俨然已经是男主人,他每天晚上都要给她一杯热牛奶。
看她一直拿不定主意,花满楼既无可奈何,心口却蔓延起无可奈何的酸涩。
“妙妙,我们还是……”他下意识说出口之后,觉得不对,沉默了一会儿:“这山里也没什么好待的,快过年了,和我回花家过年吧?”
辛渺看向他,仍是不说话,直到花满楼温声说:“我们出来好些时候了,也该回去看望长辈和家里人。”
他朝她走过来,好像除了这个就没别的,辛渺顺着倒进他怀里:“我不喝了。”
她已经不是该喝牛奶的年纪了,只是之前和花满楼提到了奶奶,青春期开始她就被监督着喝牛奶这件事,于是他就开始给她热牛奶,这样的地方可不好弄到母牛,辛渺是用了贾维斯‘变’出来的,算一种魔术,也根本不是真的。
“不喝就不喝。”
花满楼把她抱起来,像是抱起来一只耍赖的小狗小猫,辛渺深深地感受到所谓谈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两个人都会有几率变成四肢不勤的婴幼儿,花满楼也会这样,比如早上偶尔会赖床。
花满楼抱着一声不吭的辛渺上楼去了。
第175章
开始下雪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花满楼的家,小天儿在宅子外面玩儿,一下子就发现远处街道处走来两个男女,一下子惊喜地叫出来,然后扭头往宅子里跑。
花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花家人对花满楼俨然如同回家省亲的姑娘,围着好一顿稀奇,回了花满楼的院子里过了不久之后,花满楼独自去拜见父母,倒不是辛渺不愿意跟着,只是花父花母恐不敢受礼,她想这也没什么可去的,她不能像花满楼娶的妻子一样孝顺公婆,做不出古代女子的贞静模样,也想着让花满楼和父母好好说说话。
花家仍当她是贵客,以礼相待,待了好几日,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不过花大哥很快说起关于家中生意的事,南下几条商路都断了,年景不好,还没过年关呢就开始闹饥荒,花家作为豪商,对上自然也有关系,不过朝廷形势一时大变,花家也难免不受到影响。
家里人没人对他们说什么,只是听说花满楼和辛渺回来了,旁支倒有人想着求见一下这位麟主娘娘。
花家几个哥哥都觉得不好,但大家族关系就是一气连枝的错综复杂,她有一天坐在庭院里喝茶,花满楼只走开一小会,一个面色富贵的太太就哄着小天儿,寻摸到了她面前。
这位太太倒是很和善,夸她容颜身段,称呼她为七少奶奶,听得辛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对这个奇怪的称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太太自说自话,先亲亲热热地说自己是大少奶奶的表侄女,如今嫁给了谁谁谁,然后就开始诉苦,说是她男人不如花满楼体贴,去年北上去打点官员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怕不是给妖精吃了……
辛渺面色如常,没说话,实则拿着茶盏,在努力地分辨这个妖精是表面意思还是什么人称代词——
但是她已经从这前奏听出了这太太的后话,她必然是有所求。
旁边的小天儿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吓得小脸都白了,瞪着这太太不说话,结果片刻后花满楼就回来了。
花满楼脸色极差,相比起平日里的温煦柔和,脸上没有笑意,很快就把这位太太给吓退了。
然后他回过头来,一时沉默,罕见地露出了一副语塞的复杂神情,辛渺看着他这个表情,心里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了,所以一下子觉得有些难受,她先让小天儿如蒙大赦地离开了,话在嘴里转了半天,才不甚轻松地说:“这也没什么,你不要……”
辛渺懊恼于自己不会安慰人,不然也不会越说越把自己说得不舒服,如鲠在喉般的,某些被花满楼和她努力忽视不去在意的问题就像一根小刺一样戳在了喉头。
“我不该让其他人求到你面前……"他还是说出口了,但仍有千言万语坠在这句话后头,积攒得心头一沉。
他们之间不能如同金风玉露一相逢,如此的轻巧,花满楼一直想着,辛渺是世外仙,他是红尘人,他对这红尘没有憎恶和厌弃,但并不想让这些纠葛的俗务沾染介入他们之间,辛渺不是庙上神像,他不能让她就这样因为和他结缘而受困于此,对别人予取予求,哪怕是家里人也不行。
如今的一切已经是他过分幸运,不能再妄想着能把她拉入凡世间,让她成为一个妻子的角色,哪怕他愿意倾其所有付出,奉送到她面前,但是花满楼仍无法想象让辛渺彻底地站在凡人的土地上,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他花满楼对辛渺而言还真是有些危险——花满楼忽然想起红红之前的言外之意,她或许会因为爱他而有这样的倾向,他的存在就会让她下坠,他会毁了她?
辛渺的手忽然被花满楼紧紧地握住了,无言地看着他,花满楼却低下头去,轻轻地将吻印在她的手背上,所以她只能看见他的头顶,看不见他的脸。
但花满楼抬起头来时,仍是如常地温柔笑脸,在这个满是积雪的庭院中暖洋洋得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带来淡淡的春日气息。
她一时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是被他抱住了,脸埋在他肩上,感觉鬓边被他滚了绒毛的衣领弄得痒痒的,不过花满楼的怀抱很温暖,她也就放松了自己,将手伸入他外衣中环抱住他。
辛渺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非常好闻。
在新年之前,陆小凤突然出现了,时隔几个月不见,他倒是一点不变,仍旧是面貌英俊,冬日里披着一身红披风,掸掉上面的雪花之后抬起头来,对他们俩眨眨眼:“好久不见,想我了吧?!”
辛渺很惊喜地站了起来,陆小凤哈哈笑着大步走上前来,一下子抱住了她。
“陆小凤!”她一见到旧友,心里升起一阵欢喜,姣美的面容上乍然有了笑意,如同淡淡雪地里映着月光一样,陆小凤夸她:“你倒是越来越漂亮啦!”
旁边的花五哥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摔了,第一时间看向花满楼,但陆小凤马上松开手,也同样给了花满楼一个无比热情的拥抱。
他们三个故人重逢高兴地很,好像没什么,于是花五哥只好纳闷地把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先聊了些近况,陆小凤这次突然出现完全是偶然,他说自己是在秘密为广燕王府办事,倒吓了辛渺一跳:“办什么事?”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总算舒舒服服坐下来喝了口茶:“也没什么,就是南边闹饥荒,朝廷有人不愿意赈济灾民,等着出乱子,世子……哦,广燕王请我秘密帮助,将赈灾粮送出去,不然呐这些灾民活不过这个年,到时候可就得流离失所北上咯。”
他说得十分云淡风轻,但是也已经够明白了,多半又是朝中有人出手暗算广燕王一系,南方那些闹饥荒的城镇北上,直接进入封地,流民生乱,太后一定会借此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