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呆呆地仰望着她,死里逃生一回,这天下还有什么虚妄看不破呢?
一切皆如浮云而已。
般若随后再无动作,白玉堂和展昭上前将他搜身搜了个彻底,本来是担心他身上有其他的毒药,却只是搜出一封信和印章来。
包拯接过信笺,看了两眼,竟然看出了大门道,黑得像炭一样的脸上仍然能看出紧张和震惊:“这印章,‘破朵达鲁’,可是真的?!”
他提高了声音,简直称得上是疾言厉色了。
般若点了头,他声音很虚弱,却沉稳:“没错。”
展昭只觉得这破朵达鲁听着耳熟,嘴里念了几遍:“像是北戎名字……”
“这是北戎首领破朵达鲁的印章,为什么会在你身上?”包拯一说,展昭恍然大悟,“他竟然和北戎首领也有所勾结?”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就是北戎在北边虎视眈眈,谁不担心蛮子的马蹄踏碎边境防线直入中原,到时候别说什么外戚阉党乱政了,恐怕山河破碎,天都要塌了。
包拯原来只以为是红花教内乱谋反,谁知道,这一切竟然还能和北方连起来。
辛渺神色严肃起来,望向般若:“说说吧,你知道的一切。”
到了这个地步,反抗属于无用,般若神色反而平静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你们有一点错了,我并不是一切的主使,红花教也不是我所建立的,我至今只见过一次教主的面,她是个女人。”
他咳嗽了两声,抬起头来:“教主的确要谋反,而她所图是整个姜朝,我不过是为人刀俎,只是想要回古契的王座而已,她却掌握着西域诸国的权利,还有北戎首领破朵达鲁,他也听从了她的指挥行动。”
白玉堂听得瞠目结舌:“这、这是个什么女人啊?”
厉害的女人他见多了,有武功或文采厉害的,甚至有辛渺这样称得上手段玄妙的世外仙人,但是这种枭雄,啊,应当是枭雌,他是真没见过。
“这毒药也是她给你的?”
展昭忽然提起这个堪称神奇的毒药,如此可怕离奇的毒药,他对此却有点猜测——
“这毒药,名为天一神水。”
“怎么可能?”展昭震惊,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看白玉堂用眼神询问,他开口:“天一神水是神水宫密不外传的毒药,怎么会在她手上?难道这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就是红花教教主?”
水母阴姬这个名号显然是把白玉堂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就是否定:“不可能!”
“因为教主派了一个人去神水宫偷窃,然后他成功了,这个人很有名,你们也一定听过这人的名字。”
般若缓缓吐出另一个誉满天下,闻名遐迩的名号:“妙僧无花。”
展昭和白玉堂脸上短暂地露出了空白的神色。
“这人是谁?”
辛渺对此有些陌生,不由得困惑道:“听上去是个和尚。”
展昭深吸一口气,完全震惊又不解:“真是世事难料,妙僧无花是如今少林名满天下的一位名士啊,听闻此人惊才绝艳,不仅是在佛法上,更有七绝妙僧的美名,他还和香帅是好友,这样一个人,背地里竟然……”
“当初杀了南宫灵的人就是他,虽然我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南宫灵一直对他俯首帖耳。”般若很讽刺地一笑,结果最后南宫灵是被无花所杀。
辛渺没想到这关系如此错综复杂,若没有这回事,她和妙僧无花之间可能就隔着一个楚留香。
楚留香一定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是无花一直在对你下令,就像你给藤颇塔吉下令一样,对么?”
般若点头:“我极少与教主有直接的联系,都是无花代为传达命令。”
辛渺忽然惊醒:“今夜你来救人,他知道吗?”
般若迟疑了一下:“他并不知道我来是想将藤颇塔吉救走,我让他以为我今夜是来杀她灭口的。”
藤颇塔吉站在墙角神色复杂:“殿下……”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心甘情愿被利用,也只以为王子只是在利用自己,原来殿下还是将自己看做他的国民吗?
辛渺心里咯噔一下:“所以寿芳宫中,那个穿白衣和你说话的和尚就是妙僧无花,是吗?”
她一说完,众人都觉得不妙,此刻天光已经微微亮起,天窗狭窄,却朝下投出淡淡稀薄的日光。
般若不论是来救人还是杀人,迟迟不归,以无花的狡诈和聪明,会没发现情况不对吗?
包拯脸色勃然大变:“快去寿芳宫!”
清晨的洛阳行宫中,早起的宫人已经开始忙碌,寿芳宫内无比寂静,宫女太监们的脚步都放得最轻,因为太后在寝宫内未起,久受疾病折磨,杨太后暴虐的脾气更是可怕,寿芳宫内短短几日已经被打死好几个说话走路不警醒的宫人。
更何况杨国公和皇帝都时常来往,谁敢懈怠呢?
纵然如此,天色将明,人是最容易犯困的,在太后寝宫外守夜的宫女实在难忍睡意,略闭上眼一眯,只感觉混沌之间不知道时间,仿佛只是片刻,耳畔响起了奇怪的动静,就像是水流淙淙。
寝宫之内,又怎么会有溪流之声呢?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脖子因为低着,一眼就看见脚下微弱的水光。
宫女以为是天光昏暗,自己看错,却发现这水光竟然还在蔓延,已经打湿了她的鞋袜和裙摆。
转头一看,她不由得愣住了,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来的水迹已经漫过门槛,朝外溢出。
恍如做梦般,她定定地睁大眼,却发现这水色中竟然逐渐变成粉色,深粉,最后竟然变成了血色。
寝宫大门被推开,哗啦一声——血水如泉漫过门槛,残肢断臂如血河上飘的船橹一般顺着血水淌过,杨太后肿胀苍老的面容在血水中沉浮,花白的发丝无比地长,如同血河底飘动的海草飘荡。
她脸上原本长满了一生怨恨的皱纹,此刻也被根根泡开,变成平滑饱胀的坦然,顺着灿若朝阳的血水飘出宫殿,停留在台阶上,在四下炸起的尖叫声中,混沌地望着被初升太阳燃成红色的天空。
第197章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于应天门楼上战况激烈,高手过招只在一招一式间便可分出胜负,门楼前观战的江湖好手便睁大了眼,屏息凝神地盯着这二人的旷世决战,心中热血澎湃,全然将那楼下严阵以待的官兵视作无物,谁知这些官兵不时便分股成队,不停地登上城楼,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插入这战斗中,实在如蚊虫般烦扰人。
刚看到正酣处,便被打断了兴致,气得大声叫骂喧嚣。
而西门吹雪也无法全情地投入这场比试了,他与叶孤城不约而同地再度用剑挑翻了几个官兵,彼此对视一眼,都在朝日的晨光中感到对手的兴致不高,西门吹雪脸色冷漠,显然心情很糟:“此战已无意义,择日再约吧。”
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叶孤城执剑立在屋檐上,闻言却不肯:“择日?我没想到你会临战而退。”
西门吹雪难以理解地看向他:“你分明身上有伤,何况我能感到你在此处却心不在焉,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言辞冷峻,方才交手,本来的确全情投入,但刚燃起的战意便被对手的状态剪灭了,西门吹雪发觉叶孤城的剑堪称软弱,心中甚至可以说是大惊失色——他的对手怎么可能是这种水平?白云城主的剑不可能是如此。
只不过很快他就发觉,叶孤城身上有伤,虽然不碍事,但更要紧的是叶孤城心神不在这场决战中,西门吹雪立刻被大大搅扰了兴致。
或许今日本来就目的不纯,西门吹雪立刻决定停止,反正现在太阳也升起来了,辛渺那边的事情恐怕也已经了结,至于下面殷殷期盼的观众,西门吹雪对他们的期待毫无感觉,也更不可能回应了。
他现在心情十分糟糕,多半是因为期待已久的这决斗不尽如人意,西门吹雪对叶孤城十分失望,冷酷地说:“你心中既然有所牵绊,竟然还敢来应约,不如早说。”
叶孤城受着对手失望的冷眼,拿剑的手没有颤抖,却垂下了眼帘,清晨的风拂过他的面颊,神情极度复杂。
仅仅是在剑道之上,他已经一败涂地,输的人不是剑客叶孤城,而是白云城城主叶孤城,他有太多的牵绊和凡尘心愿,让他拿剑的手如此拖泥带水。
下面的人看到这二人站在楼上没动了,都纷纷讶异:“怎么不继续了呢?”
谁知,西门吹雪转身就走,态度洒脱,惊得人们纷纷大叫起来:“什么?难道剑神认输了?”
陆小凤看得感慨万分,什么认输了,分明是负气离开的,在决斗中自己的对手如此轻忽慢待,西门恐怕是被叶孤城的态度气到了。
但是他也没想到,叶孤城分明是来了,但是光是人来了心没有来,出剑招时陆小凤也看得出来,心里还直打鼓,担心叶孤城死于西门吹雪剑下,没想到西门吹雪一如既往地傲气,叶孤城既然不认真,他就不打了直接走人。
虽然如此,陆小凤免不了松了一口气,但是又难免为叶孤城感到难受,果然还是先前谋反一事,叶孤城如今是乱臣贼子,面对这样的事情,他无法心无旁骛地决战也是不意外。
下方的杨国公似乎被这些武林人士气的不轻,西门吹雪说走就走脱了,派人去追还追不上,怒急了直接放箭,流矢乱放,叶孤城轻易躲过了,但是下方却群情激奋起来。
陆小凤便听见有人高喊:“该死的杨狗贼!朝廷走狗裹什么乱!”
既然骂起来了,那自然是五花八门骂什么的都有,江湖人纷纷将看不到决战结局的怒气发泄到贪官国贼上,骂声中气十足地传到几十米外,显然,杨国公也是听见了。
这城楼前如此多的人,又都是些走江湖的,自然狂傲无惧,并不怕官兵,叫骂喧嚣如热油泼水一般沸腾起来,而杨家作为外戚,把持朝政多年,竟然被一群江湖草莽骂到了脸上,陆小凤暗道不好,眼见着楼下的官兵迅速地移动了队形,对着人群张开弓箭。
他还有点不敢置信,杨家再如何,也不可能对着人群放箭吧?应天门下还有百姓——
他高估了杨国公的气度,漫天利箭随着一声令下,无情地射向人群。
陆小凤都懵了,天下再没有如此嚣张跋扈的外戚敢在应天门前为一时之气屠戮百姓了,这一声号令之下,整个杨家要被后人于史书上鞭挞到遗臭万年啊!!
再无法想象,这事情已经发生了,惨叫声中,人潮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躲避流矢箭雨,血腥气弥漫开,混乱中,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杨太后被毒杀宫中了!!”
“这些狗官草菅人命!我今日一定要取杨狗贼项上人头!”
“大胆刁民!你们是要谋反吗!”
谁死了?!
陆小凤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消息,再回过神来时,现场情势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不管杨太后被毒杀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总之这应天门下被杨家驱策的御林军已经大乱了阵脚,主要是如此惊悚的消息不得不叫人恐慌,而方才射箭射杀的人群中又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多得是江湖上各方好手,此刻也都被这一波箭雨激起了血性,不退反进,全然不在乎官兵的呵斥。
这些武林草莽管什么冲击宫禁是死罪之类的威胁?怒火滔天地冲上来,俨然是要把逆贼的罪名直接坐实。
而这些官兵显然没有做好面对真逆贼的准备,眼见着一波武林高手成群冲上来,不由得紧张起来,大喊着保护国公,一边紧急撤退,收紧防线。
喊杀声飞入内宫,皇帝吓得面如土色,他刚刚才听了太后被毒杀的消息,一转脸,宫外仿佛是有大波逆贼要冲入宫内了,这太突然了,皇帝方才的震惊和悲痛立刻被恐惧所冲散,他失去了皇帝该有的仪态,失控地对着太监大喊:“来人啊!!来人!快给我把杨国公和王总管叫来!”
他两腿发软,竟然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摔倒在地,又连忙趔趄起身:“给我调动所有的御林军,绝不允许逆贼冲击宫门!”
皇帝尚且惊恐万状,更别提行宫内的宫人们了,杨太后被毒杀这种惊悚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被人们所知,而宫外喊打喊杀的声音近在眼前,都以为姜氏恐怕是马上就要改朝换代,谁还管什么宫不宫规呢?逃命要紧吧!
于是宫人四处乱窜,争躲金银细软做鸟兽散,生怕自己成了叛军刀下亡魂。
无花已换做太监打扮,混在逃跑的宫人中,若是在平时,宫禁森严是绝对不可能外逃的,不过这个时候,倒是方便他混在人群中跟着从偏远的宫门往外逃跑。
洛阳行宫极大,从这个宫门出去,就已经接近城外,是个十分荒僻的位置,只有些农户和放牛放马的居住此处,他很快独身一人往前逃跑,却并未放松警惕,周围虽然没有人,但无花却频频抬头,望着天上的飞鸟面色凝重。
他所预想的最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道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让他浑身僵硬,当机立断逃往路边的密林之内。
可是他逃入密林之后才发现,那越来越近的蹄声仿佛迷雾一般笼罩着他,树林之内分辨不清的方向,晨曦从树枝上方泼洒下来,让林中变成了迷宫一般静谧的监牢。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更甚于面对自己的母亲时,因为他的母亲有着具体的形体,然而他此刻的敌人,却是传闻中鬼神莫测的真正的麟主。
因此,未知的恐怖让他心神紧张至极,眼角余光处处心惊,仿佛都能看见任何地方都有着可怕的人影。
辛渺骑着玉狮,慢慢地靠近那个在森林中慌乱奔逃的身影,她看着他被恐惧所控制,心中却感到匪夷所思的好笑——她以为这些利用鬼神之名为自己攫取利益者,最起码对鬼神是没有敬畏之心的,可是他现在展现出的恐惧却恰恰相反,他居然也会害怕。
她不急不缓地扯着缰绳迈步而出,看着无花骤然僵直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她脸上覆着森森白骨,无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既迷茫又恐惧,脸色颓败,几乎是立刻就跪倒在地。
事实上,反而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无花反而从无边的恐惧中解脱了出来,因为他所见的辛渺,覆着白骨面具骑在白色骏马上的女子,日光从她身后被密林中的树木分割成千百条,如瑞气披身,她逆着光注视着自己时,无花从哪一瞬间的震慑中回神,理智占据了高地。
鬼神的真面目是这样的,他缓缓跪倒,膝下是纠缠的树根泥土,疼痛让他更加清醒,几乎是目不转睛。
恐怖的感觉渐渐褪去,无花紧盯着她,甚至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力量,如果一个鬼神具有了形体,那么就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且她是个女子,无花盯着她的影子,激烈的心跳声慢慢地趋于平静,他知道他不能松懈,仍有可周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