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让我想起姬冰雁和胡铁花,都是这么让我难以招架。”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你们上次在沙漠中吃够了苦头,如今还写信让他们两个来吗?”
楚留香转头看向辛渺,面容遮蔽在洁白的纱巾后,长长的织物披绕着全身,刺绣的金边在日光下微微闪动,在沙漠的映衬下像是一捧雪。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笑:“可我遇到了强敌,他们就算一边要骂我,一边也会赶来的,何况我与他们都提到过你,对你好奇得不得了。”
楚留香有些无法对辛渺言说的担忧,也许是他太懦弱?在直面石观音的魔窟和央宗的邪道之后,他难以抑制的感觉到不安。
这样的不安在每日眼见着辛渺在沙漠中身体的变化不断攀升,所谓天地为囚,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对辛渺这样身具神通法术的人来说,无异于绝佳的天时地利,万一他们真的有克除她的妖法怎么办?
楚留香实在是不愿意冒险,他不敢想象如果是真的,他能怎么办?
第218章
辛渺恍恍惚惚从梦中醒来,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干渴。
她从纱帐中坐起身,浑身疲乏,伸手拿床边的水杯,竟然半滴水都没有。
水是昨夜的倒好放在床边的,她自己倒是觉得很诧异,不过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1次,昨夜如此,之前也是如此。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干渴的植物,就算没有根,但还是会潜意识地向周围汲取水分,没有水就要蔫儿了。
如今也没有其他人,他们自然不必每日扎帐篷,她一念之间就能在沙漠中安放一座家园,这场景看起来是格外诡异,毕竟在茫茫的大沙漠中,这样一个建筑看上去就像是海市蜃楼。
在家里总是不会缺水的,但可惜不论辛渺怎么喝水,总有种无法纾解的干渴,她在浴缸里一泡就是两三个小时,才感觉要好点。
她起身就往浴室走去,大清早哗啦啦放满一缸水,温热的蒸汽腾起水雾,她伸手把窗户打开,窗外是她之前种的杏子树,已经长到楼上齐平窗口,绿油油的枝条随风而摆动,掩映着围墙屋瓦。
很平常的庭院景色,可是过了院墙,朝外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黄,金灿灿的日光反射着沙丘沙烁,天色很蓝,纯净如同宝石,也有种被挤干了水分后的剔透,一点云彩也没有。
沙漠里的风沙很大,好在她可以以院墙为界,将沙烁灰尘挡在外面,不然整个院子都得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一样,打扫起来自然费劲。
辛渺感觉自己变得越发惰怠,说实话,她心里对自己的变化是有几分警觉的,因此一旦有空就打坐修行,红红算是她的师父,但人和妖之间修行方式有壁,不过最基础的就是冥想入定。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睡着了,但昏沉之间,一瞬而过,虽然没有什么猛然开悟,但感觉要舒畅不少。
沉闷的敲门声笃笃响起,将辛渺惊醒过来,她睁开眼,再一次发现浴缸水位下降了一半,已经从手臂落到齐腰处。
“等等……”
辛渺起身擦干,披上长长的浴衣去给楚留香开门。
如今已经深入沙漠腹地,别说是狼,就是蛇虫鼠蚁都罕见,二人都是夜行赶路,白日休憩,现在太阳还明晃晃高挂,够把人晒得失水。
楚留香上来叫她下去吃饭,但没想到她刚刚洗完澡,话在唇齿间绊了一下,不敢多看:“饿了吗?可以下来吃了。”
“好。”辛渺刚从水里出来,泡得像玉一样莹润剔透,肌肤还是眼睛都是潮湿的,楚留香忍不住看她一眼:“好些了吗?”
她现在精神着,伸了个懒腰:“好多了,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这是他们昨天想出来的法子,泡水,真的把自己当做一株植物,缓解在沙漠中远离水源的干旱,没想到竟然的确有用。
楚留香略放下心来,她在沙漠中的虚弱令他胆寒,深怕她真的枯萎。
若是普通人,在沙漠中只要有水就能活,而辛渺的问题并不是缺少水,而是她离水源太远而引起的枯竭,也许是因为从水龙头中放出的水都是凭空而生的无根之水,无法滋养她的本源。
天色快黑了,楚留香就收拾水囊披上鞍鞯,将两头吃饱喝足的骆驼牵到外面。
太阳重重地慢慢地朝着地平线坠去,红彤彤映得半边天都是火烧色,辛渺穿的也是一条绯红的裙子,纱袍拢在上面像一层雾,楚留香将她扶上骆驼背,乘机握了握她的手。
这倒不是他轻浮,辛渺轻轻一笑:“放心吧。”昨天赶了一夜的路之后,辛渺就像是要昏过去了似的,楚留香当时也是这么一摸她的手,滚烫,骨骼分明得吓人。
两声交替奏响的驼铃在漫长无边的夜晚中蔓延开去,太阳彻底淹在了地平线下,绸幕般深黑的夜空上,繁星如河,一颗颗水洗般清透明亮,大片洒在头顶。
要是不聊天,闷头赶路也实在太煎熬,感觉前面的路真是没有尽头。
“你还记得清路吗?”辛渺的声音如今没有往日的清亮,略有一丝沙哑,不过在楚留香面前,她总是看上去若无其事,仿佛也没什么异常。
她不想让楚留香过多的担心,尽量不表现出虚弱的状态。
“我记得大概的方向,晚上的时候这些星斗也会为我指引。”楚留香抬起抓着缰绳的手指了指上方,他微微一笑:“与你同行已经是比上次好受太多了,上回我来的时候,不慎遗失了水囊中的水,几乎要干渴而死,石观音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装神弄鬼,好在我们到了龟兹王的绿洲。”
说到这个,楚留香紧急住了嘴,他总算想起来当时快干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绿洲,然后就是在池中沐浴的琵琶公主。
后面的姬冰燕和石铁花刹不住车,三个人一起滚进池水中,最后被琵琶公主锁拿,落汤鸡一样被拽进帐篷面见龟兹国王。
丢人得他不愿意回忆第二遍。
好在辛渺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卡顿,反而忽然扭头朝黑暗中看去。
她反应如此迅速,是直觉早于其他感官先做出了反应,辛渺皱起眉,因为她什么都没看见,黑蜮蜮一片,茫然而空洞,这是大沙漠中的夜晚所有的景观,除了头顶的星河,目之所及都是虚无。
这样的黑暗中仿佛容易滋生妖魔鬼怪,沙漠人对黑夜充满了恐惧,就算拿着火把在旷野中站立,也会被这种寂静和无边的黑暗所吞没的感觉,也足以将人逼疯。
但辛渺并不是杞人忧天,空虚的黑暗中,细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笛声像一根游丝断断续续。
二人几乎同时勒住了缰绳,他们的耳力都很好,除了骆驼宽大的脚掌踩在沙地上那微弱的窸窣声,那幻觉般的笛声立刻绷紧了他们的神经。
骆驼不安地喷着响鼻来回转悠,发出警示的哀鸣。
“快走!”
楚留香低声道,一巴掌拍在骆驼脖子上,两匹骆驼迅速迈开腿狂奔起来。
他们跑得毫不犹豫,辛渺视线余光终于在黑暗尽头捕捉到一片闪动的绿光,非常微弱,但却诡异地飘在空中,犹如鬼火。
如果真的是鬼火,那无非是化学反应,但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石观音的地盘,不跑是傻子。
就这样将鬼火甩在后面,往无尽的黑夜中狂奔,夜风本来就冷得刮骨,如今一跑动,狂风猎猎尽数掠过耳畔,除了风的呼啸声,辛渺还捕捉到后方传来依次交叠的遥远嗥叫。
是狼?怎么还有狼?
这片和黄金一样的大沙漠,实际上是个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别说狼了,连辛渺以前在纪录片里看的蛇虫都少见。
这样规模巨大的狼群出现,目标清晰地追逐他们,辛渺觉得除了人为不做他想。
还能有谁呢?
辛渺的敌人已经是赤裸裸地站在面前,虚空中对她发出狞笑。
趁着她如今的虚弱,将她扼杀在沙漠之中,不是最好的吗?
二人的骆驼喘着粗气往前狂奔,然而情况不容乐观,那狼群奔沸,逐渐逼近,发出疯狂的恫吓嘶吼——
辛渺感觉到狼群不同寻常的精神状态,失去习性中围猎的谨慎和合作,所有的狼都一拥而上,谈不上什么配合,回头一看,这些狼都被养得体型庞大结实,在黑暗中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缭乱的绿眼睛,具体有多少只?恐怕其数上百。
在自然界中,普通的狼群族群数量是不可能上百的,这些野兽完全是人为驯养,她几乎能闻到它们皮毛间散发出的恶臭,很不正常。
狼群如同大网般不知不觉包抄过来,两匹骆驼疯狂逃命,可是这些绿眼睛从后到左右,简直是渗人无比,能逃到几时?辛渺咬牙,伸手向前,几秒后,黑夜中的前方,巨大的建筑拔地而起,她的家园轰然出现在沙漠矿野中,一瞬间灿然放光!
太亮了!在持续黑暗的环境中忽然放射出这样明亮的灯光,照得人眼睛都刺痛,黑油大门砰地打开,辛渺和楚留香冲入门口,大门立刻关上。
此刻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鬼哭狼嚎,这样骤然的明亮显然成功的震慑了狼群,使它们一下子减慢了速度,恐惧的呜咽声过后没多久,疯狂的狼群仍然是一拥而上,在院外发出凄厉可怕,连绵不绝的哀嚎。
上百头狼发出的嗥叫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在大漠中成为唯一的声音,恐怕方圆百里都听得到,楚留香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人登上楼,一望之下,更是悚然。
院墙外包围的狼群,大得可怕的体型瘦骨嶙峋,打绺发黑的毛发,口涎顺着猩红的血盆大口直往下淌,这些狼显然全无理智,本能渴望着厮杀。
失却了楚留香和辛渺这两个目标之后,狂怒的狼群开始抓挠围墙,甚至自相残杀起来,稍微弱一些的几乎是迅速就被撕扯成几块肉,内脏混合发黑的血液侵染在沙地上。
二人看着这些疯狼,只觉得石观音果然不会这么轻易让他们顺利赶路。
但这种手段,也实在是太令人想不到了。
第219章
石观音难道指望着这些疯狼把他们弄死?
这必然也是不可能的,尽管屋外嚎啕声不绝于耳,但关上门,依旧是无虞。
楚留香睡在她楼下,辛渺心事重重,半夜走下楼梯,他马上睁开眼:“睡不着?”
他又从沙发上坐起身,辛渺呆了一下:“太吵了。”
楚留香朝她招手:“过来。”
辛渺一走近,楚留香就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倒不是要做什么,只是轻轻的用手揉捏她的手臂和肩膀:“揉揉这几个穴位会好很多。”
辛渺失笑:“我可不是让你给我按摩来的。”
“那你饿了吗?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野兽的呼号在外面连成一片,在房中也隐约可闻,屋子里也很黑,辛渺没打开灯,绝称不上寂静,但楚留香身上有淡淡的郁金香香味,被他一抱,感觉周身都沁润在这味道里,有种异样的温馨。
楚留香很种老夫老妻的熟稔,虽然没提过什么,但是辛渺既然不抗拒他的接近,他就有种自然的温水煮青蛙似的自觉,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和她亲近的心思。如今二人在沙漠中相依为命般只有独处,就只有彼此,更觉得天地广阔,孤独和静寂让人觉得渺小,也更不自觉地相互贴近。
辛渺疲倦地伸出手来环抱住楚留香,他腰腹紧窄,但肩膀胸膛都宽阔结实,穿着夏日的凉纱里衣,体温熨帖,好抱极了。
楚留香很享受她身体如此放松地来贴近自己,亲密无间,双臂收拢,两个人都快抱成一个人,窝在沙发里,他用唇鼻轻轻摩挲她的耳廓,嗅着她丰盈长发中的气息,心里竟然意外的平静。
“外面那个味道,我闻了就没什么胃口。”辛渺打了个哈欠,感觉楚留香微微侧头,将脸颊挨着头顶一沉,低声说:“明日等太阳出来,看看那些狼会不会散去。”
“这些狼想必是石观音豢养的,看来她其实一直在注意我们的动向。”
楚留香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天象:“是,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如果我是她,也会在这一路上设下九九八十一难。”辛渺轻轻舒了一口气。
石观音的主场优势已然要被她发挥到极致了,如果他们头铁硬顶着抵达目的地,恐怕要面对的就是全副武装准备充分的对手,行迹完全被掌握在石观音的手中,她想如何就如何。
其实要甩脱石观音的监视也很简单,楚留香却一直不提,辛渺仰起头来轻声说:“我们中途休息的时间太长,这里目标又太大,不够隐蔽,如果想打游击藏起行迹,恐怕要和她在沙漠里周旋一段时间了。”
而且,为了保证隐蔽和机动性,他们必须牺牲掉这堡垒所带来的安全和舒适,两个人在大沙漠里快速行进,躲避,不停的移动,石观音要控制他们的行经路线就难了。
楚留香犹豫地揉捏着她的手掌,沉默了一会儿:“你若有什么不舒服,别管其他的,她就算知道我们在这里,也不敢来。”
楚留香不怕被酷烈的沙漠气候折磨,因为不是第一次,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如果要按照这个方案游击潜藏,的确能得以甩脱石观音的监视,对辛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消耗?
石观音这一招出来,充分地利用了沙漠的特性,她对辛渺的了解也让楚留香觉得胆寒,如此明谋,在尽头等着辛渺的会是什么招数?他向来不论遇到什么险境都能相信自己可以绝处逢生,永远不会真正地绝望,可是这不是他能介入的战斗,纵然足智多谋,但面对这样非人的神通和奇异手段,楚留香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们就算暂时甩脱了石观音,但是也是按照她的另一条预想所行动了,石观音一定知道沙漠的气候会让辛渺变得虚弱,尽力地拖延时间,说不准就不战而胜了。
楚留香忧虑重重,只有辛渺自己没想太多,这阳谋的确精彩,石观音也算的很准,但她又不是花草树木或者水中游鱼,她想拖?那她还就非要速战速决。
二人在沙发里裹着毯子依偎半夜,晨光初现时,外面的狼嚎之声陡然弱了,辛渺睁开眼:“它们怕光。”
她的猜想又得到了验证:“有一种叫狂犬的疾病,会让动物像是被邪魔附体,有人被疯狗咬了之后怕光怕水状若疯癫,就是被这种疾病所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