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媚,你可好生照顾着大人们,不可怠慢。”
云媚答应了一声,看着她姨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先含羞带怯的看了陆小凤一眼,袅袅婷婷走上来为他们斟茶。
顾惜朝温声与她说话:“你今年几岁了?”
云媚不敢看他:“十三了。”
顾惜朝俊朗的面容好像在发光,因为那脸上温柔的神色而更让人着迷:“才十三啊,竟然已经如此能干,想必你姨娘平日没有少打骂教训你吧?”
话音末仿佛流露出几分温情脉脉的怜悯,反而引得云媚怯怯的抬头看他,与他的目光一碰,更是不由自主脸都红透了,声若黄鹂,细声细气的:“……姨娘,对我很好。”
修整描画得尖尖的眉梢不由自主微簇了一下,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相,正是人如其名,云霁雾拢,妩媚风流之态。
云媚忽然想起姨娘刚才说,顾惜朝是总领英才会诸多事宜的大人物,那不就是为广燕王府办事?还如此年轻英俊,文质彬彬,岂不是比豪侠气魄又潇洒张扬的陆小凤更好,因此一颗春心就飘飘然从陆小凤挪到面前人身上。
云媚虽然是藤颇塔吉的干女儿,被她亲授舞艺,但柳玉曼却教了她更多用于勾缠男人的伎俩,如今她年岁渐长,不日就要挂牌接客,心里也逐渐有了计较,纵使她能学到藤颇塔吉五分也能名动四方了,可是做这一行的,哪里有什么选择余地,就算以舞艺见长,也不过一二十年光彩。
倒不如乘着年华尚好早早的寻得一个好人,被赎出去做妾做小老婆,还有机会熬死正室自己做夫人的一天。
顾惜朝这么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娶妻?
云媚眼中闪着点点泪光,欲言又止的看了顾惜朝一眼,抿着嘴退下了。
顾惜朝把玩着茶杯,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
陆小凤看了个明白,不由得笑着暗自摇头,这位顾兄,倒是周到,连云媚都要加以利用一番。
柳玉曼自然嫌疑很大,云媚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他随口一两句,也许之后就会派上用场。
纵然如此,他也不免觉得顾惜朝也太殚精竭虑了。
辛渺肩上搭了块巾子,藤颇塔吉正在给她用冰麝头油梳头,芳香四溢的发油轻清润泽,比普通的桂花油自然要好得多。藤颇塔吉有一双巧手,三两下就给她梳出好几个精致的发髻,又拿了自己的各色时髦饰品戴上。
童子捧着的光光的黄铜铜镜里映照出她崭新的造型,看得辛渺自己都一阵新鲜,眼睛大睁。
藤颇塔吉的首饰自然也是光华灿烂,捧在匣子里,很快在她们周围摆了一片,闪闪发光的各种精美样式,有的很有异域风采,也有的是如今江南时兴流行的。
藤颇塔吉还教授她两三个简单又好看的样式,像是拿她当个活娃娃似的,不亦乐乎的给她换各种装扮,辛渺也乐呵呵的,几乎有些乐在其中,一口一个:“我会了!”
她今天穿得素雅,藤颇塔吉最后给她梳了个不华美,但十分精巧典雅的结缳垂髻,薄如蝉翼的云鬓,乌鸦鸦一头丰美如云的发髻,插着支简朴剔透的玉簪,又簪上了赤金多宝花鸟蝴蝶颤枝的步摇,珠穗摇动,更显得她眉眼生动多情婉转。
藤颇塔吉还将自己的一对儿珍珠绿玉耳坠子给她戴上了,装扮完,藤颇塔吉赞不绝口:“瞧瞧!我若是个男人,见了你该走不动道了!”
她打趣辛渺,又难言艳羡之色:“江南女子肌肤如雪,你连脂粉都不必上,已经比过多少人了。”
女孩子哪儿有不爱美的,辛渺今天忽然被这么一打扮,简直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喜滋滋的笑弯了眼睛,高兴地捧着发粉的脸蛋,眼睛亮晶晶,尤其显得可爱。
藤颇塔吉也不由得为女色所迷,豪爽地将手一挥:“云蝶!把那个黑漆盒子拿来!”
云蝶小心翼翼的捧起她指的那个黑漆描红的妆奁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套赤金花丝红宝石的头面,藤颇塔吉将盒子拿到手,转头就塞到了辛渺手里。
“都送你了!也就这套还配得上你!”
第65章
辛这么贵重……”
"哎——你可别推脱,你我今日有缘一会,我心中珍重才要以金玉俗物相赠,你若是推辞,想必就是看不起我的身份,也不"
藤颇塔吉眼波一转,柳眉一拧,佯装嗔怒,果然把辛渺哄得连忙摆手,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珠坠乱甩:“我没有我不是!”
那个分量颇重的黑漆盒子塞到她怀里,笑得志得意满:“你就好好收下吧!我实在是见不得一个好好的美人顶着一头草窝。”
辛渺又脸红了,捧着匣子不知所措:“也不至于是草窝吧……”
"那是不至于,在别人脑袋上是草窝,在你脑袋上也是个金窝银窝啦!"藤颇塔吉顿时大笑起来,这下子连她的徒弟们都噗嗤噗嗤的偷偷捂嘴笑出了声。
这时,帐外袅袅婷婷的走进来一个人,原来是柳玉曼,她笑眯眯的抬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怪道前面大家都纳闷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呢,原来是被我妹妹给留住了。”
辛渺才如梦初醒的说:“我都忘了,柳老板和他们谈完了?”
柳玉曼先走上前来:“可不是么。”
她忽然上下打量了辛渺两眼,啧啧称奇道:“哎哟!我妹妹这手艺,能比得上外头梳头娘子了,姑娘只是略一打扮,就把我们坊里姐妹都比下去了,这还得了,瞧瞧这样貌身段儿,竟连坊中头牌都及不上呢!”
她笑语嫣然,说出的话却带刺儿,藤颇塔吉当即脸色一变,看了柳玉曼一眼。
她也不知道柳玉曼怎么会这么跟人说话,没有一个良家女子会接受这种羞辱,明捧暗贬的和风尘女人做对比,已经是极大的冒犯,哪怕江湖儿女再不拘小节,但也是个女人,心里对她们这种身份,恐怕也只有敬而远之的。
但藤颇塔吉也看出辛渺是武林中人,见识得多,自然不会计较,因此相处了一会儿,更觉得对方不拘于礼教,只是真诚相交,不暗含轻贱之心,殊为难得。
柳玉曼不是什么笨嘴拙舌的人,她只能是故意要激怒辛渺,才说这种话。
藤颇塔吉又急又气,
直道真心难得,辛渺恐怕要拂袖而去了。
没想到,辛渺好像并没有听出来,但脸上没什么笑容,似乎也不太喜欢柳玉曼,但言语依然平淡温和:“……过奖了,柳老板恭维,我的朋友们在等我吧,耽搁太久了,我先回去了。”
柳玉曼脸上一梗,好像也是没见过这种直肠子的人,九转心思一下子被照面儿拍了回来,直接愣住了。
什么过奖!什么恭维!
藤颇塔吉险些笑出声,但辛渺已经看向了她,于是连忙正色:“唉,你回吧,咱们……”
她忽然一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能不能问。
辛渺偷偷的将匣子放到膝下地毯上,同时,她一下子抬起头来:“以后我要是下山就还来找你,你要是要找我,我就住在娥镜山山顶上,路有点远,但你要是愿意,可以来做客。”
藤颇塔吉心头一烫,好像一块大石落地,也微笑起来:“怎么不愿意,等着,我过几天就来!”
她眼睛往下一看,将辛渺抓了个现行:“诶!我说送你了就送你了!你可要好好拿走。”
又把匣子一下子塞到辛渺手上,蛮不讲理似的对她挑挑眉:“头上的也带好,都是我送你的!”
辛渺简直语塞,只好站起来:“那我走了。”
藤颇塔吉盘腿坐在毯子上,对她展颜一笑,蜜一样的双眸注视着她:“走吧,我可不送了。”
柳玉曼这时忽然转了脸色对辛渺挤出一个笑容:“姑娘先走,我和我妹妹说句话。”
她也紧紧盯着辛渺,好像生怕她不走一样,辛渺回了藤颇塔吉一个笑容,也就转身出去了。
直到走出帐子,身后也没有声音,柳玉曼应该是在等她走出去。
掀开帐子出来,辛渺也懒得偷听,沿着原路往回走。
不过想想,刚才柳玉曼那话里有话,实在叫人迷惑。辛渺又不傻,光听那话音都知道不是好话,但她也的确没听懂柳玉曼意有所指指到了哪儿去。
这也不能怪她,辛渺只会觉得这些风尘女子可怜,而不认为她们下贱,更不觉得被柳玉曼拿来比较是一种羞辱,柳玉曼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一拳头打到棉花上。
快走到大厅,她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发带遗落在了藤颇塔吉的帐子里,赶快回身去拿。
折过一条小径,面前掩着花草和葡萄架子,她先看见枝叶影影憧憧间两个身影从帐子里走出来。
“……我早让你把剩下的都扔了!你怎么还留着,还在那个女人面前拿出来,你知道她是和谁来的?和展昭一道儿来的!”柳玉曼的声音中充满一种焦躁,声音几乎有点尖利。
藤颇塔吉则带着一种烦闷和不耐说:“管他什么展昭不展昭,我不认识!辛渺姑娘人十分有趣,现在是我的朋友,姐姐不管怎么样,也不该那样说话,是故意要挑事了?早知今日,你就不该对那男人予求予取,这会儿也没这些波折了,呵。”
她冷笑连连,将手交叉抱在胸前,被她一讥讽,柳玉曼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提他干什么,我不想跟你提他,哼,妹妹也不是个屁事不懂的雏儿了,怎么?还真以为那种天之骄女能看得上咱们?你把她当朋友,她可未必,怎么会和你真心交往。不过我看,这种跟着一堆男人跑到舞坊来的女人,也没什么名节贞操可言,装什么高贵?哼,和咱们也就是半斤八两,说不定比咱们还脏,什么女侠,我呸——”
藤颇塔吉忽然大笑起来:“那不是正合我意?男人到妓院嫖女人,女人就不行?还不知道是谁嫖了谁呢!老娘就爱睡男人,姐姐也不是不知道,若辛渺姑娘和我志同道合,我更高兴!更要高看她一眼!她要是满嘴名节贞操,我还看不上她呢!”
这话真的有点冲击,辛渺顿时睁大了眼睛。
柳玉曼气急:“你就气我吧!我知道你看不上鳌山,又怨我太听他的话……”她哽咽了一下,声音变得哀切起来:“塔吉,我心里拿你当亲妹妹,咱们在这喜春坊相依为命十几年,我不信你会眼睁睁送我去死!”
“谁要送你去死!是谁让你干这种掉脑袋的事!?你心里不知道?!你怎么糊涂了呢?!”藤颇塔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柳玉曼接着哀求她:“好妹妹,我知道,可是……你放心,我都明白,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帮他干这种粗活,他下次要是还让我掺和这些事,我就……和他断了。”
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柳老板,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痴顽的一面,简直就像是某些悲剧故事的序章,听得辛渺心里很复杂。
看来,他们要查的事,果然和柳玉曼有关系,只是辛渺并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鳌山是谁,不过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柳玉曼的男人,估计就是幕后主使了。
只听见藤颇塔吉长叹了一口气,听上去不再像是之前跳舞时那样精神高昂,有些无精打采:“行了,也不必说这些,我把这个扔了就是。”
只听咕咚一声,她甩出去一样物件儿,落到远处的一个大水缸里。
“好,我先去了。”柳玉曼揩掉眼泪,提起裙子,匆匆忙忙从另一条路走了,她估计是要去用妆粉掩饰一下自己的脸。
藤颇塔吉看她走了,又是一声长叹,也走了。
辛渺快步走到那个大水缸旁边,缸中水面尚未平息,荡漾着圈圈涟漪,几尾金鱼儿被突然砸进缸里的瓷瓶吓了一跳,正在水中乱窜。
水缸底,那个白瓷瓶正躺在青苔中,瓶口敞开,里面的药粉从中泄露出来,在水中染出丝丝缕缕红雾。
辛渺立刻挽起袖子,将瓷瓶捞起来,赶快把水倒出,里面的红色粉末大半沁了水,但瓶口小,底部还是干的。
她认识这个瓶子,就是刚刚藤颇塔吉在酒里撒的红色调味粉。
难道是柳玉曼在酒里撒了下毒,让那几个少侠在场上暂时的武功全失手足发软?
可是如果是这样,藤颇塔吉怎么会往自己的酒里下?
短暂的疑虑一闪而过,辛渺暂时放下好奇,将瓶子揣好了,到帐子里将自己落在地毯上的发带拿起。
这也是她亲手做的,掉了怪可惜。
辛渺拿完东西,就赶快往大厅赶去。
柳玉曼还没回来,但云媚在桌子边伺候,几个人都还坐在那张桌子边等着她。
辛渺本来一肚子话要说,但看见云媚,就咽了回去。
云媚正站在顾惜朝身边,忽然抬眼看见了辛渺,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一发愣,大家也都转过头来,也都被她突然之间换的新造型惊住了。
除了花满楼,几双眼睛盯着她,辛渺立刻顿住了脚步:“怎、怎么了?”
顾惜朝目光闪了闪,转开时,正好看见展昭十分难得的怔楞模样,不由得也暗笑,原来展昭也会盯着姑娘看傻眼,真是少见。
不过,她骤然这么改头换面,的确大不相同,堆云般的素雅缳髻倒是和她相得益彰,簪上发丝的簪钗做了恰如其分的点缀,增添了她的光彩,但也无法掩映她姣美标致的如花容颜,仅仅是芙蓉美人面和精巧珠宝的交相辉映,已经有了几分煌煌艳彩。
“我险些没把你认出来!还以为是哪儿来的仙女下凡了。”陆小凤才是反应快嘴又甜,新奇不已,站起来绕着她走两圈。
他的反应不得不叫辛渺脸红,颊上顿时升起两片淡淡的粉晕,躲开他的打量,羞赧的转过了身去:“你好烦啊。”
她抿着嘴嘀咕,陆小凤一下子凑到她面前去:“往日你可是披头散发,我都看惯了,怎么这会儿倒规规整整的梳了个头出来?谁给你梳的?”
辛渺用力推开他,带着点儿羞愤,坐回桌边:“我平日也没有披头散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