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大惊,和花满楼不约而同的扑上前去,顶着那罡风接住了她。
陆小凤知她被毒蛇咬了,当即便将人扶正,两指疾如闪电,在她身上几个大穴上点了几下,将人打横抱起,放上竹床。
花满楼神色沉重:“她怎么样?”
陆小凤咬了咬牙:“定是那白玉丐魔趁我们不备,将毒蛇放了进来。”
蛇毒阴狠,更不要说是特地饲喂挑选出来的剧毒蛇,白玉丐魔恐怕在这些蛇毒上颇下了一番功夫,若是常人,只需擦破一些油皮,沾到那毒牙便铁定是一命呜呼了。习武之人或许有内力护体,但如此剧烈的毒性,也顶多坚持几息功夫。
但不知怎么的,陆小凤封了她几处大穴,毒液不会蔓延得那么快,但她此刻只是呼吸微弱,脉搏几乎静止,他甚至都以为辛渺是命悬一线了,但她的情况却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陆小凤这才注意到屋内被削去半截的床头,以及墙上深深的刻痕。
他脸上露出几分深思之色,又忽然走到角落,捡起了那条死蛇。
咬了辛渺一口的毒蛇已经死透,黑红扭曲的花斑纹,三角头,软软的垂下来,触感冰冷得叫人恶心,但细细一捏,陆小凤惊讶的发现蛇尸的每一块骨头都碎了,头骨更是一片软绵。
再想先前进来时,辛渺周身护体纯劲猛烈的雄浑内力,散去时罡风袭面,连他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陆小凤将这话一说,花满楼思忖片刻,忽然沉声道:“上官飞燕呢?”
不必多说,陆小凤神色一凝,立刻追出门去。
刚才还惊恐虚弱的小姑娘已经没了踪影,陆小凤四下一扫,只见桌上安放着一张信笺,大意就是说,辛渺的眼睛被下了与一种叫做‘顾盼’的奇毒,若没有在三个月之内拿到解药,她就会双目失明,而且眼珠连带眼周都会溃烂。
陆小凤看着看着,一股怒火从胸中熊熊燃起,他手指越发的用力,一张带着曼妙香气和花纹的薄薄信笺骤然四分五裂开来,碎成片片纸屑,纷纷扬扬。
他带着怒气回到房间里,花满楼正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搭在辛渺腕上。
听见陆小凤进屋的脚步声,许多事便不言自明,花满楼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长气:“上官飞燕要做什么?”
陆小凤握紧了拳,看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辛渺,他又愧又怒,神色很少见的充满了一种愤慨和焦急。
“……要我去帮他们做事,让我等着。”
陆小凤不是第一次遇见江湖上的人心险恶,谋略算计,但他少有如此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怒气和情绪的时候。
花满楼听出他语气反常,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轻声说:“这不怪你,是我太大意。”
陆小凤看着他,他脸上充满愧疚和悲意,一只手虚虚的放在辛渺的手上,最终却拿了起来,用力攥住了藏进袖子里。
“她会醒过来的。”
陆小凤听见他说话时语气中的几丝犹豫,一时之间不敢告诉花满楼,辛渺中了顾盼,就算醒来,她还能看得见吗?
这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就在这时,屋外又响起一片骚乱。
陆小凤想要当做没听见,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搭理外面的丐帮,他们要打要杀要闹着上吊也不管他的事。
可是忽然间,他又似乎隐约听见了西门吹雪的声音。
别的可以不管不顾,可是西门吹雪……
他若是和丐帮的人动起手来,那这条街上恐怕要血流成河了!
陆小凤咬了咬牙,便听见花满楼道:“你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这样。”
花满楼脸色沉郁:“等他们打完,我便送辛渺上山回家去。”
陆小凤心里忽然又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辛渺不是普通人,她家里那么多奇异事物,指不定就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天外灵药。
他便转身连忙出去帮忙了。
***
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辛渺却神思缥缈之间,渐渐清晰起来。
她只记得隐约听见花满楼在喊自己,但当时,她极度紧张恐惧,虽然不知道上官飞燕做了什么,但她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对劲,处于一片黑暗和对于失明的恐怖情形之中,辛渺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心跳瞬间失衡。
上官飞燕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甚至还没有她血液飞速涌动的声音大,但极具威胁,她握剑挥出去的时候,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然后在她浑身紧绷极度敏感戒备的时候,开门的响声几乎把她的魂给吓飞,与此同时,极其细微的风声从身侧倏忽而至,辛渺手背上一痛,她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抓,握在掌心里的触感冷冰阴森,细长的一条活物。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一条蛇,只是浑身的汗毛已经顷刻间本能的倒竖起来。
当她听见花满楼喊她,精神上骤然松懈,辛渺就一头陷入了黑暗。
昏昧沉沉仿佛过去了很久,辛渺朦胧中睁眼,飘飘荡荡的感觉自己好像落在了实地上,浑身软绵绵的坐了下来。
她神智缓缓清醒,才惊愕的发觉,自己所瘫坐的地方,是一只巨大的手掌之中。
辛渺猛然抬头,只见四下里宛如云天之巅,云雾缥缈,不见天不见地,不见日不见月,只是无垠广渺之中,祥云浮动,瑞气千条,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掌五指并拢,如同云海之中一只白玉雕成的小舟,轻轻的托着自己。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坐了,立刻站了起来。
头顶的祥云忽然涌动起来,四下散开,云霞之中隐约露出了一张精美庄严如玉雕的面庞。
居然是渠藏。
缥缈的云雾拂过他如画的眉眼,他正低眸垂首,长睫如鸦羽,静静的从云天之上俯视着自己。
辛渺吓得腿软,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渠藏这个样子,多少还是有些吓人,她现在顶多有他一个指节高,被如此巨大却眉目宛然生动的人脸如此注视着,简直像是噩梦。
虽然渠藏的脸美丽得超乎想象,兼具一种神性和令人魂飞天外的震撼。
但被他这么看一眼,恐怕没有人会不感到难以呼吸。
他的双眸如同泉水般清澈,却没有什么人类的情绪,如同一面空空如也的镜子,倒映出的只是人世间诸多烦扰和纷杂,滚滚红尘尽逝于眼底,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辛渺抬头,只看见他的双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形,缩成一团,呆呆地仰视着他。
她觉得这幅样子实在不像话,深呼吸了一下,捂着胸口,艰难的开口道:“我……我……”
一开口,许多疑问纷至沓来,竟然不知道应该问哪一句。
我怎么在这里?
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我是不是死了?
……
总之,她脑子乱的很,而且情绪一时之间复杂得难以尽述。
辛渺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渠藏却竟然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盯着她,微微歪了歪头,那绝不是厌烦,到好像十分饶有兴致。
她一时又有些惊讶,能在渠藏脸上看到‘表情’和‘情绪’之类的倾向。
“你中了毒。”
渠藏悠悠的说,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彻,余音袅袅,却奇异的好听。
辛渺又懵了,不由得狐疑的看了他好几眼。
她还记得红红说过,渠藏身为神,‘真言’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他的力量蕴含所在,正是他口中所出的一字一句之间。
之前在湖里,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让她免于被溺死的命运,其神奇之处也是令她大开眼界。
不过这些神仙法术,她哪里知道其中奥妙,只当是渠藏忽然转了性子,天天在她身边,听人话听多了,自然就会讲了。
但是这样一来……
辛渺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自己要和他聊两句吗?虽然总共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在自己身上呆了这么久,而且她虽然对渠藏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如今说到底她是顶了个山神供奉的名头,渠藏算是顶头上司,也是老熟人了。
她想着想着,目光就放空了,直到身下忽然一动,是渠藏缓缓的抬起手来。
辛渺感觉自己体会到了被人捏着的昆虫的心情。
渠藏动作很轻,但眼见着自己离他的脸越来越近,她还是怪害怕的。
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好奇,又有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一瞬不瞬,辛渺傻坐着,几乎感觉到一阵温软的呼吸快拂到面上。
他要干什么?
她这样想着,悄悄攥紧了拳头,这时,渠藏轻轻眨了眨眼,辛渺浑身上下顿时涌上一股热意,直冲颅顶。
他的另一只手靠了过来,手指修长,但这样大的手一靠近,简直如同遮天蔽日。
辛渺凝神屏气,僵硬的闭上了眼,却只感觉头顶上轻轻被碰了碰,奇异的凉意伴随着瞬间心神涤荡上下一清的力量仿佛瞬间被灌注到身体中,随着自己的经脉运行四处飞速游走,四肢百骸通行了个遍,行至右手手臂时有些刺痛瘀滞,但瞬间被贯通了,那点点刺痛便随之消失了。
不仅如此,当她运行过一个周天,体内的内力也随之不由自主的运转了起来,随着这股力量的余力贯通了周身经脉,随之相融,激发出了一种类似于过电般的奇怪刺激感,从丹田一路窜到天灵盖,辛渺浑身一颤,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只觉得神魂飞驰天外,达到了一种玄妙之境。
顿悟。
辛渺感受着这浑若圆融,天地合一的玄妙境界,脑海之中如闪电般一一走过自己所修行的内功心法全式。
说来也奇了,她至今唯一可称道的就是内功心法,其余招式身法都是从他人那里复刻来的,随学无遗漏,且应用自如,但也是别人的东西,她更没有经历过一招一式的摸索和点滴心力交融之后瞬间通达浑然一体的心境,学得其形,学不得其神。
但如今,她却像是开了窍一般,忽然如同醍醐灌顶,不管是那无名剑法,还是凤舞九天,其中精粹毫无遗漏的展示在她面前,她全然能够领略其中奥妙尽了!
不仅如此,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西门吹雪在湖上与南宫灵交缠时出剑的惊鸿一瞥,陆小凤花满楼的灵犀一指,两指之间爆发的超乎神技的力量与技巧,展昭乃至白玉堂各有风采各有精髓所在的剑法和高绝造诣,还有楚留香先前偶尔展露出的轻功,看似平平无奇却举重若轻……
辛渺忽然惊觉,她已见识过如今世间第一等的武林高手,一招一式皆是武学精粹,顶尖风流。
如果把武学形容为极其精妙难解的难题,那么如今,辛渺恍惚间仿佛感觉到自己手中握住了能解密这些难题的□□,能无限应用的公式,此间至高的密码。
原来,这就是她的武学之道?
辛渺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旋上涌,托着她轻悠悠的往上漂浮,她好像变成了一片羽毛,不断的往上漂浮着,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重量,乃至于最终变成了风的一部分,静静的飞了起来,飞向了天地浩渺之中。
她昏昏沉沉,最终却看见渠藏云雾中露出的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竟然还会笑?
辛渺朦胧中想着,闭上了眼睛。
第117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个地方。
耳边响起贾维斯温和的提示音:“您现在已经回到家园。”
辛渺恍然,鼻间立刻嗅见熟悉的气味,是她房间放的香,还有窗口放的一盆兰花。
她从床上缓缓的坐了起来,屋里很安静,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她便放心的对贾维斯说:“我现在身体什么情况?”
“蛇毒被及时拔除,需要自行运功修养,但宿主你的眼睛目前暂时没有好转迹象,毒素已经深入,如果不及时得到解药,您的眼睛恐怕会永久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