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不知名地底安全屋。
诸伏景光因为长久照射不到阳光的自我关押,皮肤白了不少,胡子拉碴,坐在皮椅上敲电脑的坐姿也懒懒散散,乍一看,有一种憔悴感。
但只要看进他灰蓝色的眼底,就能清晰感受到,他内里百折不挠的强韧。
他自愿将自己困于方寸之间,用自己的活动空间和家人朋友们的绝对安全做交换。
降谷零坐电梯下楼时,诸伏景光刚好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人物信息打印成A4纸,递给他,嘴上也简单叙述着。
“铃木大介,28岁,未婚。现在算是綾田、斋藤的下属。工作履历上没什么问题,也确实是联谊爱好者,只要不加班,几乎每天都会去举办或参加联谊活动。除了联谊之外,他对赌马也有一些涉猎,不过投入的金额不多,从调出来的银行流水看,没有到赌博的程度——只是因为他的话,zero应该不会特地跑过来一趟?”
降谷零接过一小叠A4纸,放在手上。他嘴上想扯出笑,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简短地说:“我可能不应该因为她正常的同事联谊,就怀疑她有问题。”
诸伏景光摇头:“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刚假死成功的卧底都不会去。除非她是双面卧底,有恃无恐。”
降谷零也拉了一条皮椅坐,但他坐不住,很快重新站起身,自言自语般说着,“她和我说了贝尔摩德的情报,进而发现她容颜未改的事实——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情报,可能和组织的机密研究所有关。如果两仪有问题,这种情报她不可能这么轻易泄露……并且,这完全有可能只是普通的同事联谊。”他扯出笑,“这里的一些社交礼仪,我也曾深受其害。”
诸伏景光叹息一声,然后弯下上挑的瑞凤眼:“归根到底,你在担心她。”
“……”降谷零重新坐回椅子上,以面对心理医生的认真姿态,坦诚,“是的,她比富士活火山还不可控,举止跳脱鲁莽、做事少有顾忌——我担心她的身份立场。”
诸伏景光一瞬哑然,连语气词都发不出来,更不用说接话。
这种时候,担心的是身份立场吗?
但降谷零的性格从来与沉闷回避无关。
轻松的话题,他不吝啬圆睁下垂眼,露出孩子气的卖萌神情,然后用活泼的语调说话。
而严肃的话题,他更会显示降谷的本色,用着在会议上陈述报告的语气,和听众清晰强硬地叙述自己的逻辑推理。
“我之前就一直有隐隐的疑惑,康帕利到底为什么会回护她,乃至于帮忙在琴酒面前回护我。当时皮斯克和琴酒举报两仪和警视厅的人走得近,我花费一周时间才找到不利于皮斯克的证据,但康帕利在当天就回护了她。我原先以为只是康帕利和皮斯克的内部斗争,毕竟皮斯克直接声称要康帕利也进审讯室。”
诸伏景光沉吟不语,安静听着。
“但现在想想,”降谷零有一瞬间露出懊恼的猫猫嘴,“再怎么内部斗争,在正常情况下,两仪都至少得去审讯室喝杯梅昆布茶。并且,我同样也是最近才发觉,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康帕利会把贝尔摩德的特征乃至弱点都告诉两仪的程度。”
诸伏景光的神情发生了变化:“斋藤可能是康帕利的人,并且康帕利知道斋藤是警视厅的人?”
降谷零点头:“是。”
诸伏景光严肃道:“你怀疑她是双面间谍吗?对斋藤小姐来说,这是很严肃的控告。”
降谷零沉默一下,小心地移开自己的目光,“……然后康帕利是G5机构的人。”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倏然站起身,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迅速且强硬地塞到降谷零的手中。
“如果不是当面说,确实会说不清楚,”诸伏景光危险地眯起他的灰蓝色眼睛,“请仔细说明你的推理细节——zero,你不是会产生错觉的人,对吧?”
降谷零喝一口水润唇,冰凉的水让他小小地打了个激灵。
他继续阐述。
“我之前就有猜测,两仪在一些消息的来源上,是G5机构。两仪其实不太应该能接触到的情报有点多了:你在天台上需要援助的紧急情报、莱伊的身份、还有超过两仪本身能提供的详细资金链——那个交给FBI的U盘,以及后续两仪发给我的资料,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把组织的白色资金链都透底。
“康帕利不对劲的地方也有一些:她对你档案点到为止的信息搜查,相反的对香取组长下死手,明明是组织安排在警视厅的势力却沉迷赚钱,贝尔摩德都说她奇怪的程度。
“如果康帕利就是G5的人呢?只要努力发展资金链,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就迟早能牵扯到组织里武器走私链的资金。同样的猜想逻辑,从卡纳迪恩手下瞒天过海、对两仪当时的上司九山大智暗中救援的人,已知这是G5的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康帕利呢?
“康帕利和卡纳迪恩都在警视厅内有势力,她伸手很方便。同样的,因为她在组织资金链发展自己的势力,已经到能主导重建资金链的程度。我原先也担心,两仪直接把U盘给FBI,会不会使给出U盘的G5机构的卧底变得危险。
“但如果给U盘的人就是康帕利呢?她能推出顶替罪名的叛徒卡莎萨,顺带把自己的痕迹在重建资金链中轻松抹平。她确实有恃无恐。”
诸伏景光喝了一杯水压压惊。他没有直接经历零说的事情,但其中的夹杂着猜想的推理,让他已经问不出别的问题,只能本能性地询问道:“直接意识到康帕利可能是G5机构潜入官的契机是什么?zero刚才说的,似乎很多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最直接的原因啊……”降谷零的脸上浮现出又无语又好笑的神情,“最直接的原因是这一次的情报屋任务,‘用枪械走私犯来换两仪的安全屋地址’。警视厅卧底固然也可以想报复,但还有一种可能,是康帕利近乎明目张胆地给G5抓人。”
诸伏景光沉默一瞬,轻声道:“这似乎也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
所以最直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
降谷零移开紫灰色的眼睛,看向一旁白茫茫的墙壁。
最直接的原因,是他一次又一次回想着两仪说的话。
两仪在日常相处中并不喜欢掩盖情绪,说话说到兴头上会眉眼飞扬,浅棕色的眼睛像琥珀一样熠熠生辉,而她情绪低沉的时候,也十分明显。
她曾经说过一句话,[救下诸伏前辈是我强求的任务,我现在处事不密导致身份暴露,也可能影响到您。引发出的这些蝴蝶效应、波本先生可能面临的不该有的身份危机,也都该由我终结。]
笑弯着杏眼,语气却真心实意,眼底不容违逆的固执,令他在当时无法说出任何拦阻的话语。
……但他心中一直有疑惑,“救下诸伏前辈”为什么会是强求的任务,而“不该有的身份危机”,又真的是指他吗?
他从苏格兰身份暴露开始,就一直面临组织身份的质疑和猜测。
带着肃杀气息的身份危机无时无刻不在对他的精神敲骨吸髓,以至于他已经习惯被质疑,然后用轻飘飘的不在乎的态度应对,进而被人抱怨他不说人话的“神秘主义”。
……所以,强求的任务、不该有的身份危机,七分真三分假的话语,试图劝说他同意的真挚语气,是不是实际都指代的康帕利?
他能清晰地阐述出自己的逻辑,但他无法开口。
“一直认真回忆两仪的话”,这句话无法用理智客观的角度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