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云英见到阿沅时很是高兴,只此时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对着阿沅眨了眨眼,以示亲近。
殿内十分肃穆,宫人们进退无声,气氛十分压抑。
一群女子坐着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手持,对阿沅的到来也不大在意,大多淡淡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都不在同一个战场,不值得关注。
“太妃娘娘到——”
随着通传太监一声唱见,一个满头珠翠,气势端庄中透着威严的女子,从屏风后被扶了出来。
“给娘娘请安。”众人一起跪下行礼。
阿沅自然从善如流地跪在最后。
甄太妃漫不经心地叫起:“起吧。”
众人这才齐齐起身落座,这下子便将阿沅显了出来,谁叫她没凳子呢?
不过她也不尴尬就是了。
“你就是林贵人?”甄太妃的目光落到阿沅的身上。
阿沅上前几步,再一次行礼:“婢妾给太妃娘娘请安。”
甄太妃这次没叫起,而是慢悠悠走到主位上,又等宫女上了茶,她端起来抿了一口才慵懒叫起:“起来吧。”
阿沅站直了身子。
“礼数倒是不差。”阿沅行礼十分标准,便是甄太妃有心挑剔,在礼数方面也挑不出错漏来:“抬起头来,叫本宫好好瞧一瞧,到底是怎样的美人,竟迷陛下独宠于你?”
“婢妾不敢。”阿沅立即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便是不敢也这般做了。”
甄太妃凉凉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是落在阿沅脸上,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也幸亏这样的美人进的是皇帝后宫,若是进了宁寿堂,怕是要被储氏那个贱·人还要得宠呢。
又端详了好一会儿,甄太妃才又开了口:“行了,皇帝喜爱你,是你的福气。”
她指了指右侧尾端的杌子:“坐下说话吧,别叫皇帝误会本宫故意磋磨于你。”
这话说的不客气,语气却还算的上好,甚至带着几分调侃,旁边立即有人捧臭脚:“陛下孝顺,又怎会误会娘娘。”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甄太妃‘哼’了一声,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奉承。
那人讨了个没趣,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好家伙,看样子甄太妃跟皇帝的不合都摆到明面上去了,这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呀。
甄太妃已经知晓林贵人喝了凉药,这会儿也没了兴致,便径直训诫了起来:“皇帝稳重性子,这些年也难得有个欢喜的,你既有这样的造化,便该好好服侍皇帝,万不能恃宠生娇,皇家选了你们入宫,便指望着你们能早日为皇家绵延子嗣。”
直接图穷匕见。
“接下来每逢月初月中,会有太医请平安脉,若有了身孕便要立即上报,若有谁自作聪明隐瞒孕信,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便按照谋害皇嗣处理。”
甄太妃见下面的林贵人白着张小脸,显然被吓到了,这才软了口气:“这是宫中旧例,不仅你要遵守,便是这宁寿宫中也是一样的规矩。”
“是,谨遵太妃娘娘教诲。”阿沅再次跪下谢恩。
打完这一棒子,甄太妃也不吝啬给个甜枣,让贴身宫女翠儿抱了个箱子出来,里面是一整套头面,便给阿沅做了见面礼。
她这一动,其它妃妾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
不多一会儿,金姑姑和抱琴手中的托盘上就摆了不少好东西。
受宠的还算好,那些不受宠的是真心疼。
阿沅都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多刺人。
狗东西,真会给她拉仇恨!
甄太妃见差不多了,便叫了散,一群莺莺燕燕起身离开,阿沅一路恭送这些便宜小妈,一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叹了口气打算回永寿宫。
从宁寿宫出来,空气都清新了几分,阿沅长吁一口气。
日后皇帝妃嫔多了,今日这样的请安,恐怕就是日常了,想到大殿内那阶级分明的座位……阿沅寻思着,便是坐不上主位,也要努力坐上左首的那张椅子上去。
“回去以后先不忙将东西收拾起来,本宫要亲自看看。”
她还要找一找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带麝香的:“这些分别是谁送的,你们还记得么?”
金姑姑发挥自己金牌嬷嬷的超强记忆力,冷静自持地点头:“奴婢都记着呢。”
“那就好。”
她那时候光顾着低头,连那甄太妃的脸都没看清楚。
绕过绛雪轩,便到了御花园。
自从进宫后,她还没来过御花园呢,只是这御花园实在是太小了,环顾一圈便基本看的差不多了,顿时没了兴趣,脚步都不带停顿的便想往西六宫的方向去。
这下,一直等着的人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快走几步追了上来。
“林贵人且慢行一步。”
阿沅脚步一顿,回头朝来人看去,便看见刚刚还在颐和轩见过的储云英追了上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老气的衣裳,只是人长得白,这样老气的颜色她也能压得住,反而显得她肤白温柔,她扶着宫女的手追到阿沅跟前,因为走的快,脸颊都飞起两朵红云来。
“储太贵人安。”阿沅行了一礼。
储云英现在也算庶母了。
“快别多礼。”储云英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中的焦急不由带到了面上。
她见阿沅正眼神懵懂地看向自己,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不知林姑娘可能联系到宫外的家人?”
第17章 红楼17
联系……宫外?
阿沅瞬间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了中心句。
她诧异极了,在她印象里储云英可是个相当想得开的女子,之前被选中服侍太上皇,她也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能坦然笑着说出‘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这样的话来。
怎么才过了这么短短一段日子,就想要联系宫外呢?
“林姑娘?”储云英见林贵人久久不说话,不死心又唤了一声。
而且还唤她‘林姑娘’,可见是真有要事。
阿沅当即也不急着回宫了,拉着储云英便往浮碧亭而去,浮碧亭十分开阔,周围也没什么能遮掩的树木,又不在最热闹的中心地段,可谓是最适合说话的地方。
“储姑娘,你为何这般急着要与宫外联络?你可知道宫妃私自外联可是大忌。”阿沅拉着储云英的手,神情满满全是担忧。
储云英只觉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是那样暖,鼻子一酸,泪水便滚滚而落。
赶忙捏起帕子掖了掖眼角:“我失态了,只是我这心里,着实是担忧家里。”她反手紧紧握住阿沅的手,仿佛为自己增添勇气:“你也知晓,我来选秀是贪图那几十两聘金为我娘治病,如今我入了宫门,再没有了回去的机会,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呢?
担心母亲病重银钱不够,担心父亲心狠,担心三个弟弟的前程……她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在侍寝那日晚上,看见太上皇那花白的头发,那满是皱纹的脸和身体,还有那双畸形的腿,都让她心中恐惧,无法坦然。
也是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已经是太上皇的女人了。
太上皇老了,也会死。
她的未来已经注定。
“不怕你笑话,我娘自从病了后,我爹的心便不在家里了。”
储云英的手指愈发用力,世间男子皆薄情寡义的很,她爹不过一个小小县丞,却也朝三暮四的很,她是家中长姐,便是入了这深宫,对家中也是放心不下的。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跟我爹也是不睦。”阿沅向来不介意自揭其短。
她对着皇帝都是一样的直白。
好在皇帝跟太上皇关系也很一般,二人在这方面竟有些诡异的惺惺相惜。
储云英错愕一瞬,旋即破涕为笑:“你日后万不能跟旁人这样说了。”这宫中女子多,除却皇帝的宠爱,便是看出身,她们这些民间秀女,本就娘家不显,若再得个不孝的名声,那可就当真没活路了。
阿沅不置可否。
转移话题说道:“你如今既已成了宫妃,想必你父亲也不敢太过分,你实在不必太过担心。”
储云英本也是这般想的。
可她是太妃,不是皇帝的嫔妃。
就她父亲那个脑容量,说不得都当她是个死人了。
储云英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为难人了,只是想着,林姑娘不似她,在宁寿宫被甄妃压得抬不起头,她如今受帝王恩宠,想要联络宫外应该会简单些,可她也忘了,妃嫔是不能私自外联的。
愈发觉得自己强人所难,也再待不住,便打算告辞。
只是临走之前,她思来想去还是提醒一句:“林姑娘,你若信我,日后到颐和轩去,千万别碰娘娘宫里的茶水。”
阿沅这下子是真愣住了。
储云英苦笑,她也是前几日来月事时腹痛难忍,下红不止,召了太医后才知晓,她误服了凉药,伤了身子。
她本就是民间秀女,想在太上皇殡天后活命,只能靠生子,可谁曾想,刚入宁寿宫不足一月就着了道,她心中不甘,自然想求个真相,最后还是同居一处的周太嫔告知她,之所以宁寿宫多年只有甄太妃一人产育两子,是因为她们所有人在刚入宁寿宫时都喝下了凉药。
而太上皇……早已知情。
只是不在意罢了。
阿沅不意外甄太妃的嚣张,太上皇宠她,便是她嚣张的资本,她只是意外储云英居然会提醒她,她们虽相处过几日,但要说交情……可没多少。
可人家就是提醒了!
阿沅有点感动,虽然不多,但这点儿感动已经很难得,于是快走两步,伏到储云英耳畔快速且小声地说道:“我宫外有嫁妆铺子,下次送账的时候,我会叫他们去看看你娘和你弟弟的。”
储云英手指骤然一紧。
眼圈红的厉害,却不敢真落下泪来,只用力的点头。
“我回宫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说话。”说完,不等储云英反应,便快步离开了浮碧亭。
一直在进出口站着金姑姑和抱琴则快速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