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着这个女人十多年,她怎么还看不清他的心呢?
明明他早就有所改变了不是么?至少,他是唯一一个动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将整个乾清宫重新铺宫的帝王啊。
这些年,乾清宫内的铺宫设施早就换了一遍,就连水琮的龙床也都给换了,这是一张新床,没有别的妃嫔睡过,只有帝后二人睡过。
也是那年水琮修缮乾清宫,重新铺宫,换了龙床后,阿沅才经常在乾清宫留宿了。
水琮嘴上说她矫情,可后来独自睡在乾清宫的时候,却总能回忆起当年,好像自从阿沅升位成了嫔后,便极少往乾清宫来了,更多的是他去永寿宫。
他都做的这么明显了,阿沅怎么会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哎……”
三更半夜的,乾清宫里传来帝王长长地一声叹息。
守夜的小宫女立即清醒过来,从帘子外头膝行进来,伏在地上:“陛下。”
“无事,下去吧。”
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小宫女下去。
小宫女又膝行着退了出去,继续缩在墙角守夜,还不敢睡着,生怕陛下突然的传唤,毕竟……竟日的陛下着实不大安生,总是唉声叹气的。
她不明白陛下又什么可愁的,再一想,今日可是太子大婚的好日子,想来是舍不得吧。
毕竟陛下对太子的宠爱有目共睹。
这一夜,阿沅的梦光怪陆离,以至于忘记了在领口涂抹助眠的药水,身边的水琮也没能睡着,曾经只要在阿沅身边就能拥有的好睡眠,在这一夜仿佛失去的效用。
次日帝后二人眼下不约而同地泛起了青。
“陛下昨夜没睡好么?”阿沅给水琮盛了碗粥,声音柔柔地问道。
“嗯。”水琮将碗接过来:“你不也是?”
阿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浅浅一笑:“是,臣妾昨晚上做了梦,不过大清早的就不说了,不吉利。”
水琮不明白这是哪里的风俗,但既然阿沅说了,他向来不会强制她。
帝后二人和谐地用完了早膳,就听见长安进来禀告,说是太子带着太子妃来请安了。
阿沅一听顿时急了,赶忙招呼宫女给她簪花,她向来偏爱简单的发饰,那些金玉头面她戴着觉得累脖子,所以素来不用见客时,她便总是素净的很。
“不着急,慢慢弄。”水琮见她步伐都快了,赶忙吩咐长安:“你去叫太子和太子妃修整一下,再上杯茶,叫他们先歇歇脚,从东宫到乾清宫这一路也累了。”
长安:“……”
太子殿下有轿撵的呀!
不过还是躬身:“是,陛下。”
很快,阿沅收拾好了,就连口脂都重新上了,才又端庄地坐上了主座,水琮见她这副样子只觉得有趣,一直到她坐下了,才起身坐在了她的身边。
长安一直在门口候着,见陛下点了点头,便立即宣了太子与太子妃觐见。
水圣很快带着太子妃吴含琳进了门。
二人对着上方的父母行叩拜大礼,吴含琳更是给帝后二人敬茶,阿沅喝了茶,笑的一脸和蔼,只是这些年她被水琮用金玉堆砌的宛如二八少女,做出这样和蔼表情来,着实有些违和。
倒是水琮端着架子说了几句。
一直到太子带着太子妃回了东宫,水琮才又重新挂上了笑。
“行了,你也别看了,回去换衣裳吧。”
水琮看她那纤细的脖子上顶着满头珠翠,都替她累得慌。
阿沅无奈地回头看了水琮一眼:“既如此,臣妾便先回去坤宁宫了。”
“嗯,中午朕去你宫里用午膳。”这算是提前报备了,好叫坤哥宫的小厨房备着他的那一份膳食。
阿沅点点头,带着自己宫里的宫人就回了坤宁宫,回去便卸了妆容钗环睡下了,至于午膳,金姑姑会打理好的,这些年坤宁宫的小厨房也有自己的一套菜谱了。
阿沅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时水琮已经歪在软榻上看书了。
“醒了?”
水琮笑着放下了书:“醒了就用膳吧。”
原来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阿沅翻了个身,声音带着睡意:“陛下怎的不叫醒臣妾?”
“下午政务不忙,朕也不算饿,便先等着了。”
水琮解释了一句,起身过来将阿沅拉起来,又唤人伺候了她换衣裳,阿沅直到洗漱后才觉得清醒些,陪着水琮用完了午膳,水琮才起身回了乾清宫。
“娘娘,陛下早上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一道是太子入朝听政的圣旨。”等皇帝走了后,金姑姑立即过来小声将早晨的事情给说了。
太子妃虽然名为太子妃,嫁入了东宫,但实际上是要另外册封的,不过很少有大婚次日就下圣旨,有些挑剔的老公公直到太子妃生下了嫡皇孙才会下圣旨,毕竟太子妃一册封,朝臣们再上书要太子听政就没借口反驳了,总之吝啬的很,更别说还在次日就叫太子入朝听政。
水琮大方的叫阿沅意外。
也叫她心下有些慌。
水琮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就连见过好几个皇帝的金姑姑都有点儿茫然:“奴婢瞧着,陛下好似……不大一样。”
阿沅:“……”
僵硬地点点头:“是不大一样。”
“那紫珊那边……”
她们商量好的,一旦太子亲政后,水琮表现出一丁点儿对太子的忌惮,紫珊就对着皇帝用技能,但是……水琮这操作叫两个人有些看不懂了。
“先按兵不动吧,总归现在陛下对太子还不错。”
“也好。”
金姑姑点点头,随即有些虚地笑笑:“说句心里话,奴婢这私心里,不大愿意紫珊用了这技能,陛下……毕竟与皇后是不同的。”更别说,牛继芳还是个没实权的皇后,杀伤力实在有限。
但皇帝就不同了,皇帝一旦昏庸起来,苦的是老百姓。
“嗯。”
阿沅点点头,眼神放空,许是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半晌后才又开了口:“希望吧,希望以后都用不上。”
主仆二人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接下来的日子,便更加觉得微妙了。
实在是……水琮太不对劲了。
太子听政是好事,但也是一定流程的,比如先在前朝听学,每天写一写分析报告,然后去乾清宫交作业,和几个太傅沟通自己的所思所想,等听个两年,然后开始六部学习,了解六部这些实权单位的运行模式以及‘潜规则’,六部轮一遍至少要个三五年,等轮完了六部才轮到乾清宫看折子。
这个看折子的过程就很长了,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寿命。
可结果呢?
水圣刚一入朝没有一个星期,水琮就将这寄予厚望的儿子给扔进了户部。
水圣:“……”
揠苗助长要不得啊!父皇!
就连朝臣都觉得水琮疯了,就这么着急父子相残么?太子六部走一圈,背后的人马至少多上几倍,皇帝这是嫌弃自己皇位坐的太稳当了么?
就连顾老太师都觉得皇帝疯了,难道是后宫哪位‘真爱’娘娘有了身孕,急着要太子腾位置么?
水琮不理会朝中的暗潮汹涌,只按照自己的节奏,将水圣派去了户部,自己则是日日回坤宁宫陪伴阿沅,他自然能看懂阿沅那压抑着不安的眼神,却也没过多解释什么。
他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自从庆阳走了后,他就愈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还是说,如今他上朝已经上的厌烦无比了?
都不能说。
因为他是皇帝。
既来之则安之,水圣在户部待了一年,这一年,户部尚书对他倾囊相授,尤其还有个户部侍郎的‘岳父’在,户部对他来说简直是公开透明的。
一年后,水圣交上了满意的答卷。
刚舒了口气,扭头就被皇帝扔去了礼部。
礼部自从这几年频繁干活,早已与以前的冷衙门不同,如今也算是今非昔比了,水圣进去就被礼部尚书笑呵呵地用书给砸晕了,接下来的半年满脑子都是礼仪规制,等他终于从书海里抬起头来,又发觉自己被亲爱的父皇扔去了工部。
如此又是半年。
礼部和工部合起来用了一年,这一年太子抽空将两个太子嫔抬进了东宫,最可笑的是石飞雁入东宫时,他刚好就在礼部,自己纳妃的仪式都是自己张罗的。
太子嫔吴莜入东宫后两个月,太子妃生下了水圣的长子,水琮的嫡长皇孙。
皇孙一出生,水琮就将水圣扔去了兵部,便又是一年的摧残,也是到了此时大家伙儿才发觉,之前太子调用礼部的时候,都在猜测是不是太子犯了错,叫陛下不高兴了,才会被从热灶户部调去了冷衙门礼部,这会儿才知晓,原来之前是因为太子妃有孕,陛下才会如此‘宽待’太子。
如今皇孙出生,皇帝霸道的一面再次出现,太子被扔进兵部锤炼去了。
兵部一年,刑部一年半,吏部两年……等太子终于能在乾清宫看折子的时候,皇长孙都四岁了,东宫也多了几个小皇孙和小郡主。
水琮仿佛是那个恶公公,几乎每年都从朝臣中扒拉出一个出色闺女送进东宫去。
如今的东宫后宅可比水琮的后宫热闹多了。
阿沅不阻止她们斗,却不许她们将手伸到太孙身上,但凡谁对太孙出手了,不出三日,她的惩罚一定会到,东宫后宅的女子们只觉得毛骨悚然,她们不知多少次在自己身边排查人手,就是排查不出那个皇后的眼线来。
因为此,东宫的女人们下黑手都不敢太狠,生怕自己下了狠手,第二天自己就步了后途。
能霸占皇帝数十年如一日宠爱的女人……能没心计没手段么?
越想越觉得恐怖如斯。
而恐怖如斯的皇后娘娘其实也挺懵,一道接着一道的口谕从坤宁宫发出,实则真正从她嘴里出来的却是不多,大多数都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水琮的口谕已经下去了。
插手儿子内宅的恶公爹,当真是恐怖的很。
水圣在六部待了六年,终于在二十三岁那年开始跟在水琮身边打杂。
“五年,给你五年时间,五年后朕禅位给你。”
水琮在水圣入乾清宫看折子的第一日,便说了这样一句话。
水圣当时就吓坏了,当即跪下表示自己并无不臣之心,一边在脑子里疯狂思考,父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故意养大他的胃口,然后到时候借题发挥么?
水琮不管水圣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只叫他捧下去一摞折子开始看。
阿沅也是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