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维奇换上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倪蔷像是没看到一样,自若道:“11楼办公室?”
见白维奇仍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她自作主张地按下了11楼的键,接着便说:“我并不想占用您的时间,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
白维奇冷哼一声,心想:狗急跳墙,这是看到袁园和薛穆然,开始着急给自己找后路了?
倪蔷并不知他所想,只管说道:“我想你应该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老白总这么坚持在酒店新开发的项目中做亲子游乐场吧?老白总那时提起方案的时候,只说是为了丰富酒店经营模式,他做事向来稳重,不会让酒店陷入难决之境,所以董事们都无条件的支持,当然,反对的声音也是有的。可老白总建亲自游乐场的真正理由,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白维奇不屑,“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倪蔷平复了一下,缓缓说:“因为,老白总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正文、第二十章 坦诚
在此之前,倪蔷只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她在心里将这个故事里的一些话反复咀嚼熟悉,希望能用最好的语言讲出来。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对家庭漠不关心的父亲和他儿子之间的故事。”
白维奇身形微顿,她像是没看到,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故事的主人公在三十年前也是堰州的贵公子,只不过,他有一段过早的婚姻。20岁,他娶了家里人替他安排好的姑娘,22岁,姑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贵公子从丈夫成为了父亲,可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竟是手足无措,更是不曾看过一眼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妻子,那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不爱妻子的丈夫,也是一个不爱儿子的父亲……”
“结婚后的男人就是一个不爱回家的人,有了儿子后,他仍是不爱回家。每天,他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好不容易等闲了,宁愿约着朋友出去喝酒鬼混,也不想回家陪妻儿……这么过了很多年,男人三十而立,儿子八岁了。儿子以前总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他不会问了,儿子似乎已经明白了父亲不愿回家的原因了。在冰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内向,到了叛逆期,情绪不稳,男人每次回家,父子俩就会因为各种事情争吵!可那个时期的儿子,却也最是敏感的,因为害怕失去,才会表现得像从没拥有过,而他最讨厌的,其实也是他最希望的,就是父爱。”
“终于有一天,那是儿子十四岁的生日,妻子希望他们父子之间能够改善关系,准备着一家人到游乐场玩,男人因为签下大单,心情很好,一口便同意了妻子的请求。到了那天,妻子带着儿子到游乐场,却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男人的身影,后来接到男人电话,他因为朋友聚会,不能来了。儿子和朋友,朋友更重要——儿子在心里是这样想的。而就在这一天,意外发生了……男人在酒桌上接到妻子的电话,心情烦躁,刚要出口责备,就听到那边传来妻子的哭声……”
倪蔷小心地看了眼白维奇变得惨白的脸,假装不在意地继续说:“连环车祸,妻子擦伤,儿子却在被撞的一边坐着,被解救出来后浑身是血,意识不清。男人去到医院,带着一身酒气,连医护人员都看不下去了,早是哭得站不起来的妻子看到他,撑着站起来,再也忍不住,痛骂他薄情冷血,骂他没有人性!男人脑袋像炸开了锅一样,反过来责怪妻子没有照顾好儿子,才会出这样的意外!儿子从手术室出来后,面对的不是父母双双守在病床前的关怀,而是一张比一张难看的脸和整日的相互责备……”
“后来,儿子的伤势渐渐痊愈,可心里的伤大概是无法愈合了吧……这场意外之后,男人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孩子、对家庭的冷漠,他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十八岁,儿子成年,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男人不肯,父子俩争吵不休。儿子不肯低头,当父亲的更是拉不下脸面来向儿子低头,闹到最后的结果,男人还是没有拦住儿子……”
故事快要到结尾了,倪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儿子走的那天,男人在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睡觉的时候几次咳醒。他躺在床上想着过去的二十年,一夜再未睡。老白总说,有个词叫‘覆水难收’,人这辈子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大概就是青春和后悔药了……”
白维奇立在她身旁,身体僵直。
电梯,早已停过了11楼,只是被倪蔷再按了顶层的键,来回之后,再停到11楼。
“叮咚”的声音响起来,电梯门大开。
倪蔷让了让身子,看着他:“白总,到了……”
这些话,倪蔷并不知道她有没有权利对他说。
当然,在此之前,她也不知道白维奇听过之后,心里会不会对已逝的父亲有那么一点的原谅……这更像一场赌局。
白维奇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间像是停在了这一刻。
倪蔷只好卡在电梯门中间,一手扶着电梯门,不让电梯关上。
她明白,白维奇需要去消化,就像之前,她在听到白硕语调平缓、眼中却饱含忏悔和内疚地讲述这些时一样,也是久久不能平复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维奇终于移动身体,抬脚出门,却是一把拉住倪蔷的胳膊,将她一并扯出来,抵在走廊的墙壁!眼中怒火喷薄而发,声音也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
“死人的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别妄想我会因为这个对你的看法发生改变!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别人家的事情,都轮不到你来插手!”
倪蔷被他这样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眼前一黑,白维奇的脸放大了无数倍在她面前。
男人呼吸间的气息像是沸腾的热水蒸发的气体,扑打在她脸上,灼烫不已。更不要说他眼中的灼热!
倪蔷身子下意识往下滑,试图开口:“白总……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实!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而已,你恨你父亲,你也恨自己,覆水难收,你明明很清楚这里面的含义!”
白维奇一记重拳打在她脸旁的墙壁上,怒火昭然。
这一刻,倪蔷竟然不害怕他,她看着他,眼中渐渐充满怜悯……
倪蔷无法体会一个出生在那样家庭的孩子,自小,会遭受怎样的痛苦。
那一年,当她从白硕口中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她惊讶于白硕年轻时的所为,同时,也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那个孩子是她……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办?
她不敢想象。
倪蔷伸手,指尖颤抖,握住白维奇撑在她脸侧的手腕。
“我想你会明白的……我今天只所以说这番话,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离开酒店的准备……白总,我可以清清白白地告诉你,我和老白总之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当然……人是一种感情动物,有时候,身在某种境况,你没办法不去动容……我想让你知道老白总忏悔的心意,你之前曾经说过,我身为酒店人员没有那种自觉性,其实,我在心里也很矛盾,我不知道该去支持谁,但我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老白总的遗愿而去支持你,所以后来,才会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白维奇手臂上的力气正一寸一寸地弱下去……他收回手。
两个人的身影投在走廊上,暖黄色和黑色,像旧电影里的色调。
这之间的空隙又是安静,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又是过了许久,白维奇向后退了一步,侧过头,开口道:“我看过你在酒店工作期间的所有工作报告和业绩表,也听过很多人对你的评价。”
倪蔷沉下心来,“那么我想,你在心里也应该有一个对我的评价吧?”
白维奇哼笑一声,说:“是,所以我没有让你从酒店滚蛋。”
倪蔷也是笑,“能得到上司的肯定,我应该说声谢谢吧?谢谢您的肯定,白总。”
最后两个字,她刻意加重语调。
白维奇抬手扶上额角,问她:“你今天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看到袁园和薛穆然所以急了,才来对我对说这些的?”
倪蔷认真道:“是,我是因为急了,有一部分原因白总你猜对了——我也害怕自己被比下去,毕竟,我已经有不少次前科了。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我想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提醒你,袁园并不适合再继续在前厅部了,如果白总想扶持自己的人来管事,那么我建议选择王奇轩或是林古华。林古华是我的同伴,比起王奇轩,性格也稍显极端,所以我想,你应该不太愿意考虑她。”
白维奇点头,“猜的八.九不离十。”
“并不是猜,是慎重考究过的。”
白维奇投降,“好,我已经肯定过你了,你就不用这么拼命表现了。”
倪蔷垂下头来,接着道:“至于我……如果白总不希望我继续留在前厅部,也可以让我离开。”
白维奇看回她,目光停驻,却是什么都没说。最后的最后,他抬步往办公室去,才道:“我知道了,倪经理,你是不是该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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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倪蔷约了张佳佳在酒店的餐厅吃饭,倪蔷对张佳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张佳佳,告诉我你初恋的名字叫什么,敢说谎就跟你绝交!”
张佳佳模样惊恐:“你要干啥?”
“说!”倪蔷不耐烦。
张佳佳忙说:“好,薛穆往!怎么了?”
倪蔷的嘴巴张成“O”型,半晌才合上,对还没有明白状况的张佳佳说:“你敢发誓你要是骗我,这辈子胸都是A罩杯么?”
张佳佳嘴巴一歪,“你神经病吧!爱信不信!”
倪蔷趴在桌子上,握住她的手说:“佳佳,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张佳佳坐得端正,拿眼睛余光看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嘛?”
倪蔷真诚道:“你……能不能和你初恋重修旧好?”
正文、第二十一章 请帖
张佳佳看着倪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她伸手给摸了摸倪蔷额头的温度,再对比自己的。
“没发烧呀?你受什么刺激了?”
倪蔷捧着杯子喝果汁,有气无力道:“薛穆往,华扬珠宝董事长的弟弟,本市最有历史的玉石作坊老板的儿子,张佳佳,你当年找的可真不仅仅是个富二代呀!你说你怎么舍得把这么一个摇钱树掘走的呀?你不要可以给我呀给我呀!”
张佳佳单挑凤眼,应说:“再有钱不也是个男人?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每个人的衡量标准不一样,我觉得他好,他才能成为我世界里最好的那个人。我们俩分开也有十年了吧?谁会知道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他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都好,不会缺女人。唉?你怎么突然又说起他了?”
倪蔷苦笑说:“前几天复职的袁园,她老公,就是你这个初恋的哥哥,薛穆然。”
“什么?!”这会儿轮到张佳佳嘴巴大张,“谁说的?”
倪蔷瞥她一眼,“什么谁说的,我亲眼看到的!白维奇那天宴请许望,袁园拉着薛穆然一起来的,低调地令人发指。”
张佳佳半晌缓过来劲儿,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想出了让我和薛穆往复合,以此来做你的后台靠山?你脑洞开的还挺大呀你!”
倪蔷躲开张佳佳要戳她脑袋的手指,笑说:“我也就开玩笑那么一说。”
俩人一起吃了饭,各自聊了一些近况。
这几日,自从倪蔷和白维奇进行了一番谈话之后,酒店一直相安无事。袁园在前厅部的工作照常进行,但有风声说,她要被调去行政部。这一切也都是传言而已。
如果说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那就是,最近几天,绛仍然出现在酒店的频率有点高。
绛仍然每次来也都还是像以前一样独身一人,倪蔷对待他客气之余,开始保持距离了。
她已确认,猜错了阮七喜的身份,可薛玟这个“绛先生女朋友”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从前四起的流言蜚语,也该在这段时间稍有沉淀了,否则,后果难料……
饭后,倪蔷埋单。
张佳佳临走时突然拍了下脑门说:“瞧我这脑子,忘了一件事了。”
倪蔷疑惑地看着她,见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折叠卡片,递到过来说:“这个给你。”
“请帖?谁的?”倪蔷一边问,一边打开来看。
只一眼,人就僵在那里了。
张佳佳看得真切,怕她难受,声音温和道:“凌霄,下个月结婚,他拖李京安给我的,让我拿给你。”
李京安是张佳佳现任男友,体育活动中心的负责人兼拳击教练,也曾是倪蔷和凌霄的同窗好友。
张佳佳道:“我真不知道凌霄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请你去参加他的婚礼呢?还是只是来通知你一声,顺便膈应一下你?”
倪蔷看了眼请帖上贴着的新浪新浪的照片,面无表情地合上,说:“谁管他什么意思。”
张佳佳接道:“反正你不会去参加就是了,对吧?”
送走张佳佳,倪蔷拿着请帖回到办公室,忍不住又翻开来看。
照片上的男人已褪去了从前的稚嫩,脸颊变得棱角分明,这是倪蔷在大学时的恋人,名叫凌霄。
倪蔷想起来,凌霄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开画室,挣了些钱后又做了个现代绘画工作室。搞艺术的,学别人蓄了胡子,下巴上的一撮,还留了长发,结果这不羁的造型没能将他的艺术气息烘托出来,反而衬得像是街上的猥琐大叔。
这是张佳佳说的。
“当年凌霄也算是他们院里数一数二的帅哥了吧?虽然他们学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稍微穿得潇洒点儿的就叫帅哥,可也不似现在呀!这汉奸是他么?!哟,还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