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茉脑袋转了转,问了一声:“叶衍南,你什么时候回S市啊?”
“下周一。”
许茉一拍大腿:“正好和我的假期重合。你打算怎么回S市呀,开车还是搭飞机?”
“飞机。”叶衍南几乎能想到,下一步许茉要说什么了。
“那你顺便把我带上吧,反正你现在也是出差,多捎一个人回去,应该也是公费的吧。”过了一会,许茉想到了什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差点忘记了,你是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家族企业,赚的钱花的钱都是自己的。算了,我看我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好了……”
叶衍南没有回应。许茉又觉得有些后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正大光明地说:“你也知道,我一个考古学的研究生,不像你们资本家。研究经费少,也没什么赚钱的地方。这生活,还真的是挺拮据的……”
没等她说完,耳边已经响起了叶衍南打电话的声音:“喂,郑秘书,下周一回S市的机票帮我多订一张。头等舱,靠窗座。”
等叶衍南挂掉电话,许茉就“嘿嘿”地笑了几声,说:“那叶衍南不麻烦你了,我真的上楼了,再见。”
许茉磨磨蹭蹭地一阶一阶摸索着,叶衍南看不下去,就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说:“我背你上去。”
“哦。”许茉也不拒绝,毕竟她跟叶衍南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现在他背她,她也只不过觉得稀松平常罢了。叶衍南的脊背暖暖的,有着许茉所喜欢的淡淡味道,许茉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心里像是被塞满了棉花,柔软极了。
曾经,许茉也以为会跟叶衍南安稳地走完一生。做他的小妻子,做染染的好妈妈。只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硬生生的让一桩完整的婚姻错了位。不过寥寥三年,他们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或许是没有感情基础,又或许是许茉太没有自信。但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表姐。一个让她感到愧疚的女人。
许茉23岁的时候,顺利毕业。那年叶衍南28岁,恰好适婚。那年表姐出国,叶衍南心碎。后来,他们因为一场意外奉子成婚。再到后来,离婚分开,许茉觉得自己都快完了半生。
她把跟叶衍南离婚的原因归结为这么几点。他是急性子,而她是慢性子。他夜里不关灯睡不着,她夜里关灯会没有安全感。至于,最大最大的原因,她总结为,大概是因为她叫许茉,而叶衍南对花粉过敏。
当然,这些都只是出于许茉个人的主观臆断。或许在叶衍南的观点里,这些都是截然相反的。
“到了。”许茉默数好了楼层数,等到到了5楼的时候,就吩咐叶衍南放下了她。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递到叶衍南的手里:“从钥匙扣往左边数,第三个有海豚贴纸的钥匙就是了。”许茉倒也不客气。
叶衍南找出许茉家里的大门钥匙,咔哒咔哒地几声,门就被打开了。许茉熟练地打开了玄关处的灯,跳进了屋子里。白晃晃地灯光,让许茉一下子恢复了视力。她把门阖成一个小缝,探出头去:“叶衍南今晚麻烦你了,我先进房间睡了。不送你了啊……”
许茉这一番送客的道理,倒真的是“委婉”极了。
还没等许茉关门送客,隔壁的门突然就打开了。一个面目温和地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他气质很温润,不像是叶衍南,处处透着夺人心魄地危险感。
“小茉,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他连声音都是温吞的。等他看到叶衍南站在许茉的家门口的时候,脸上惊讶了一下,之后又归于平静。
许茉偷偷瞥了一眼叶衍南,她见他表情淡漠。她觉得,叶衍南大概是忘记了周锦程这个人了。于是,她大方地说:“哦,我今天去电台录了个节目,所以回来晚了。”
许茉打开了门,走到了叶衍南地身旁。在叶衍南颀长的身形下,许茉显得小鸟依人。灯光在他的身旁投下一片阴影,许茉就站在阴影里,对着周锦程介绍道:“他是叶衍南,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我的……前夫。”
她又指了指周锦程,犹豫了一下:“我们考古学的教授之一,周锦程。”
“叶先生……”周锦程伸出手,语气恭敬。
叶衍南迟迟没有伸出手,许茉懊恼地戳了一下他。结果她却没有一点反应,许茉尴尬地对周锦程说:“我前夫这个人就是这样,为人比较……冷漠。”
许茉的话音刚落下,叶衍南薄凉的嗓音就一字一顿地响起。
“周锦程,久违了。”
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
许茉一直是个极其随性的人,随性地跟叶衍南结了婚,有了孩子也就随性地生了下来。她过往的27年里过的顺风顺水,用极其简单的言语概括,大约就是,许茉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
她唯一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大约就是跟穷小子周锦程私奔了。周锦程比她大了三岁,她高一的时候,周锦程恰好高三。他们是在一场运动会认识的,周锦程跑步地时候摔了跤,作为运动员后援团的许茉恰好被分配到去扶他。两人就此结下了缘分。
后来,周锦程上了大学,许茉升学高二。因为分隔两地的缘故,两人朦胧的感情也渐渐显露了出来。周锦程时常会给还在读高二的许茉寄信,许茉也总会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的信。那时候,许茉觉得,爱情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不过等到她高三的时候,跟周锦程通信的事情就突然败露了。那时,因为父母工作忙的缘故,她一直寄宿在C市表姐的家里。她数学成绩不好,表姐就请了叶衍南这个高材生给她补习数学。
许茉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她偷偷躲在卧室,对着周锦程的书信呆呆地傻笑。结果,还没等她高兴完,信就突然被人抽走了。那个人,是叶衍南。
后来的事情,大约就是很简单。叶衍南旁敲侧击地给她的表姐告了状,表姐又告到了他父母那里。她父母特地从外地赶回来,训斥了她一番。
父母一点点分列了她不能和周锦程在一起的理由,因为年纪小,因为还不懂爱情。不过归根结底,许茉知道,父母不喜欢周锦程是因为他家穷。周锦程家境贫寒,父母都是农民。在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眼里,周锦程太不适合。
那时候,许茉硬是不信邪,吵着要跟周锦程在一起。吵得多了,父母也就不当一回事了。许茉趁着父母松懈的时候,就跟周锦程偷偷通信,相约凌晨私奔。
许茉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在凌晨的火车站,看到两年未见的周锦程,她脸红得像是火烧云。周锦程去售票窗口买票,许茉有点困,就在火车站的座椅上眯了一会。
结果,等她醒来。自己早已经坐在了高档黑色轿车里,旁边还有个人抱着她。
那个人,不是周锦程。
是叶衍南。
许茉对叶衍南长达三年的讨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坐在车里,发了疯的要打开车门去找周锦程。门把手都被她掰地震天响,却一点都掰不开,因为已经被人从车内反锁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叶衍南冷冷地对她说:“许茉,别吵了。你跟周锦程那个穷小子,不可能的。”
“你懂个屁。”许茉狠狠地拍开叶衍南拉着她的手,啪的一声,在车厢里格外突兀:“我就是喜欢他,叶衍南你管不着。”
叶衍南没理会许茉,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开动,与此同时许茉看见周锦程出现在了车窗外,他落寞地走着像是失去了灵魂。擦身而过的那一霎那,许茉疯了似的拍打着车窗,嘶喊着:“周锦程!”
“叶衍南,叫他停车!”她拽着叶衍南的胳膊,苦苦哀求。
很可惜,没有任何人回应她。许茉一点点看着周锦程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无迹可寻。等到许茉回头再去找周锦程,他早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等到多年后,许茉能正视这一段发生在人生里的短小错位时。
她能一丝不苟地分析出,叶衍南最残忍之处,就是能够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拼了命想要得到的东西,一点点地从手心溜走。
☆、第3章 Part1:错位(三)
第三章
因为昨天的事,许茉一晚上没睡好觉。当时,叶衍南虽然语气如常,但许茉却隐隐地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对周锦程说久违了,这个字眼,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许茉拎了本书走进了教室,正琢磨着要坐哪里的时候,谭青怡就朝她挥了挥手,她已经抢先一步占好了位置。
许茉入座,好奇地问她:“哟,谭小姐今天可是来的早啊。”
“废话,今天是我们考古学第一帅的课。我谭青怡这种颜控怎么会缺席呢,我老早就占好了位置。你看吧,第五排,观景位,既不妨碍睡觉,又能观赏周老师的美颜。不谢谢我吗?”许茉因为结婚生子又离婚的缘故,已经是考古学的研究生班里最高龄的一位了。谭青怡比她小三岁,考了两年才考上的考古学硕士研究生。
用谭青怡的话来说,就是考了多年的经济类研究生没有成功,憋屈地选了一个最好考的碰碰运气,结果一不小心就中了。谭青怡家里不缺钱,属于暴发户的类型。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就硬要她读个研究生装装门面。谭青怡多花了两年,虽然还不是自己想要的专业,但最终总算是也考上了。用许茉的话来说,谭青怡大概能算是半个现代版的范进了。
许茉撇了撇嘴巴,干笑了两声。
谭青怡端详了许茉两眼,认真地说:“许茉,你昨晚去干嘛了,黑眼圈那么重。”
被谭青怡这么一说,许茉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还不是我那个前夫的事情,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
“前夫……我闻到了浓浓的□□的味道。”
“总之是一言难尽了,你别多想,我跟他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谭青怡意味深长地摆了摆手:“不用解释,我明白。”
许茉没话说了,她越解释,谭青怡只会越往更歪的地方想。
叮铃铃——
研究生院还沿用着最古老的机械式打铃法,没有广播,也没有温柔的音乐。许茉报考C大的研究生院的时候,单纯是被这里浓厚的文化气息吸引了。却没想到,文化气息是有了,但这硬件设施,是真的惨不忍睹。
大热的天,一大群人窝在密不透风的阶梯教室里,上一上午的课。等到下课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跟刚从工地上回来一样。冬天还好,做了会冷板凳倒也会暖起来,不过来自全国各地的“体香味”,真是让许茉头昏脑涨。特别是考古学这种专业,因为涉及田野考古,大多数的研究生都是些壮汉。那味道,照谭青怡来说,就是酸爽的简直不敢相信。
一听到打铃声,教室里就全部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轻盈的脚步声从回廊那边传来,一点点地靠近许茉所在的教室。
“不好意思同学们,今天迟到了一会。”周锦程刚走进教室,就对着满堂的学生深深鞠了个躬,表示歉意。其温文尔雅的程度,可见一斑。
“没事没事。”坐在前几排的好几个女生,急忙大方地接受周锦程的道歉,已经有些骚/动的迹象了。
趁着周锦程准备教材,打算开始上课的时候,谭青怡戳了戳许茉的脊梁骨:“许茉,你看坐前排的那几个女生,一看就是外专业的。画那么浓的妆,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不是来上课的。不过幸好,周教授够正直……”说完的时候,谭青怡还配了一个爱慕的目光,遥遥地望着周锦程。
许茉瞪了她一眼:“谭小姐啊谭小姐,这话别人说还可以。你说的话,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谭青怡是来混研究生文凭的,基本上一星期有十节课,九节她都在逃课。而周锦程的课,却是上的一节不落,其心……可敢日月。
“切”,谭青怡不屑。
周锦程理了理教案,抬头看了一眼教室,临放下目光时,还不忘朝许茉笑了笑。许茉没好意思回应,不然她怕被谭青怡八卦地皮都给扒了。
“今天,我给大家上的是《世界考古学概论》第三课时……”
周锦程认真地讲着,许茉兴致恹恹地翻开了书,却没有了听课的心情。有时候,许茉觉得人生真是一场反转剧。当年和她相约私奔的穷小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学讲师,还是她直系的教授。
许茉当时报考考古学研究生时,看到招生简章里,提及的周锦程教授,许茉还以为是撞名了,也没当成一回事。结果,真的入学了,才发现人生是一场狗血剧,又是一场旧人重逢的戏码。
她与周锦程分开八年,结果再遇时,她成了学生,而他变成了老师。许茉用了四年读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她又意外地嫁给了叶衍南。再蹉蹉跎跎了四年,跟叶衍南结婚生女,再到后来离婚单身。
许茉花了八年,把自己绕回原地。而周锦程则是花了八年,走上了大学讲堂。年少的时候,许茉还经常嘲笑周锦程的名字太土,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名字决定人生是真的。周锦程真的变成了周锦程,前程似锦。
一节课结束,许茉听的心不在焉。等到课件的时候,手机忽然意外地响了两下,进来了一条短信。
“青怡,我有个快递,我现在要去校门口拿一下。十分钟马上回来,如果有事的话,你帮我挡一下。”
谭青怡比了个ok的手势。
十分钟,许茉是踏着上课铃声回来的。那时候周锦程已经开始上课了,许茉不好意思,就说了一声报告。周锦程倒也自然,笑了笑说了句:“许茉同学进来吧。”
许茉跑地很快,刚坐下就气喘吁吁地。谭青怡揉了揉她的背心,替她顺了几口气:“许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上周教授的课应该还不超过一个月吧。他居然记住了你的名字呢,我感觉你可以去买彩票了。”
“你可以每年都选修他的课,我保证不超过三个月,他肯定也叫的出你的名字。”
“好主意。”谭青怡拍案叫绝。
谭青怡看了一眼许茉手里拿着的邮政快递信封,好奇地问:“许茉,是谁寄了东西给你啊?”
“不知道,你帮我拆开看看。”许茉把信封递给谭青怡。
“叶衍南,这个名字好熟悉啊。”谭青怡指着那个名字说:“这个寄给你东西的人,和S市那个承远集团的boss重名啊,就是……就是……”谭青怡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号称为S市第一黄金单身汉的叶衍南。”
“不认识。”许茉淡淡地说。她没跟谭青怡说过她前夫的名字,她也不怕谭青怡猜出来。因为事实上,离婚之后,她和叶衍南没有一点沾的上边的地方。或者说,本来他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
谭青怡无所谓地摇了摇手:“我猜你也不认识。我听说他,也不过是因为我爸跟他做过一点钢材生意,不过我见过他本人,真的挺帅的。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谭青怡的八卦控又开始发作:“而且我跟你说,他现在32岁了,居然都还没有结婚。听说他好像有个女儿,估计是私生女,谁傍上倒也真是吃穿不愁了。不过他32岁,也没听说跟哪个女明星传过花边绯闻。所以,照我的推离来说,他应该是个gay……他的那个女儿,估计也是个障眼法。”
“噗……”许茉没忍住,笑了出来。如果叶衍南知道,自己被人想象成了一个gay,他那张铁脸估计都要发青了。
许茉想了想,最终回了一句:“嗯,我也这么觉得。”
“许茉,我帮你拆了吧?”谭青怡跟她说了那么久,居然还没拆开。
“拆吧拆吧。”
谭青怡从那个硕大的信封里,掏出了一张淡蓝色的机票。她看了一眼机票上的名字,抵达地点,问了一声:“许茉,下个星期你要去S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