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疑点丛丛,瞿让也不会搬出最“禁忌”的那段,考虑到当事人的心理,说得格外小心:“等一切都处理好了,我专门到她办公室去了一趟,正遇上她把陶夭的遗物移交给陶赫瑄,其中就包括一枚婚戒,我看得很清楚,那枚戒指绝不是我替你买的那枚。”
沈夜神色莫测的看着瞿让:“她离开的时候手上没有任何饰品,我给她戴上的婚戒,她摘下来系在我窗上的贝壳风铃下面了。”
瞿让摩挲着下巴:“还有,当时我觉得人已经死了,就没必要再去翻那些是是非非,可现在我却想问一句,陶夭当年真的怀了你的孩子么?”
沈夜伸手按揉太阳穴:“真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做到面面俱到,他能步步为营的算计对手,却也在和陶夭的交往中,节节败退……只叹当时太年少。
当摒除先入为主的偏见,站在客观的角度,用七年的时间反思当年的细节,就会发现,其实那个被人当棋子利用了的女孩真的没什么心机——既然身体不是她用来套住他的工具,那么孩子更不可能是工具,所以,她说怀了他的孩子就是真的怀了。
她很爱他,他已经答应娶她,她实在没必要再编排出假怀孕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骗局来招致他更深的厌恶。
她很清楚,那个时候,就算有孩子,也未必能拴住他的心。
瞿让反问:“你敢确定?”
沈夜低沉的:“她确实身怀有孕。”
瞿让放低了声音:“可当年法医鉴定,那具女尸体内没有身孕。”
沈夜久久的沉默过后,突然笑了:“找来浅尝和辄止的DNA,和我的做个比对。”
瞿让还是没搞明白:“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个莫离确实不认识你,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沈夜笑容微敛,可还是从容的说:“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她很排斥我。”
瞿让嘴角抽抽:“嗯,她确实很排斥你,但你为这个高兴?”
沈夜的视线转到窗外,神情平和,似在自言自语:“你可以看看那张独照里莫离的眼睛,再想想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莫离’的目光,一个死气沉沉,一个生机勃勃,如果她是照片上的那个莫离,在经历了这些磨难后,绝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充满‘战斗力’。”
沈夜叫人信服,却不仅仅是因为出身使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在那厚厚的一沓资料里找出最有价值的地方,这就是能力。
温润的嗓音还在继续,如古琴般飘飘渺渺,真的很少能听见他说心里话,还一次说这么多:“莫阑珊是因为感情受创后,出现精神障碍,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为她招来很多白眼,又得不到家人的谅解,在反复刺激后,精神彻底崩溃,而本就不很健康的莫离,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精神失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你看到了,现在这个莫离,她将一对儿女照顾得很好。”
这点瞿让很认同,连连点头:“不是一般的好,初次见面我就感叹过,那个小家伙不得了,现在看来,儿子把老子拍死在沙滩上,那就很容易理解了。”
沈夜好像十分不满的瞪了瞿让一眼,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他的自得:“让陶赫瑄带着陶夭的遗物过来一趟。”
瞿让牙疼似的抽了口气:“这个——怕有点难度。”
“他不会不来。”
“万一他知道你在这,就是不肯来呢?”
“哦,他要是真敢不来,立刻收监了陶远锡和陶远磊。”
瞿让端出银幕上经典的鬼子翻译官拍马屁架势:“高,实在是高!”又想起:“那老爷子给你准备的那个婚还结不?”
“搞到DNA鉴定书,直接给我爸传出去一份,告诉他,孩子离不开他们的妈妈。”听这话的意思,他已认定浅尝和辄止是他的种了。
瞿让的眼神到动作到声音,都比当年的经典还经典了:“高,您老比鬼子还高!”咂巴咂巴嘴:“但,您老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是你的呢,如果她真的是莫离,那可就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了,还有,别忘了,里面的鉴定可是说她和陶远锡没有血缘关系。”
沈夜蹙眉:“莫离留有案底的时候,陶夭还在S市,真正的莫离和陶远锡没有关系很正常,还有……”想起当年陶甯离开前跟他说过的那番话:就算陶家人都欠了他,而陶夭不欠他的,什么意思?结合陶赫瑄在结识林钧婷之前的种种举动,沈夜眼底流转出一丝玩味:“或许陶夭本就不是陶远锡的亲生女儿。”
瞿让眨了眨眼睛,一拍大腿:“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想当初,我还纳闷了好久,据说陶家人不管男女,都生了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而且你看陶远锡、陶远磊、陶甯,包括那个奸商陶赫瑄,哪个长得不好看?”对上沈夜好像不怎么赞同的目光,瞿让摸摸鼻尖,果断见风转舵:“当然,我也不是说陶夭不好看,呃——她那双心灵的窗户也好看——嗯,非常非常好看,但,不是陶家人典型的桃花眼啊!”
貌似沈夜的视线还不怎么友善,瞿让又摸了摸鼻尖,换了个相对安全的,却没经过脑子的问题:“对了,DNA什么的不容易搞到呢,该怎么弄?埋伏在他们放学的路上,把他们绑了,抽点血出来,还是潜伏进学校,等他们上厕所什么的,剪一小簇头发?”
沈夜不能忍受:“直接让学校组织个体检。”
瞿让脑子终于醒转过来:“也对啊。”
事有先后缓急,先搞到DNA再说,联系过教育局和医院方面后,瞿让打着“代为传达”的名义,亲自通知浅尝和辄止所在的学校,安排个免费的学生体检,学校方面自然十分配合,瞿让拐着弯的问起浅尝和辄止,才获悉那两个小家伙被“大人物”给黑了。
不等沈夜发作,瞿让就喷上了:“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回头我订个高级骨灰盒给你送去,不枉相识一场。”
差点吓尿了校长大人:“瞿局,您可别跟我开这个玩笑,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哦,那你回家去吧,对了,还有你们那个副校长,听说有些事也整的不清不楚的,回头也得调查调查。”
校长大人保证,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请”浅尝和辄止回来上课,当然,莫离会不会同意他们回去上课,则是另外一回话了。
瞿让撂下电话后,跟沈夜把这个事略略的讲了一遍,最后总结:“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何家那边,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暂时先不要惊动何家,必要的时候,你就出面从中周旋周旋。”
“何家这些年确实没什么漏出什么马脚,可私有企业能做到今天这个地位,绝不可能一清二白,我们没必要畏惧他。”
沈夜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现在禁锢了何家的手脚,等‘阎王’到了,你亲自去跟‘阎王’斗?”
瞿让摇头摆手:“还是坐山观虎斗的好,那样才够轻松。”
最后,沈夜又把瞿让当管家用,让他把当年陶夭留在他公寓里的“遗物”统统空运过来,再在陶夭所在的幸福家园小区搞一套“合适”的房子。
然而,沈某人给出的要求,既不是房子够大,又不是装修够豪华,而是可以跟莫离一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个要求还真是让瞿让头大,大房子好找,如果户型不够大,那就买两户打通了使用,装修不豪华,那就敲掉重装。
可跟莫离抬头不见低头见,除非住她家去,不然哪来那么高的概率?但脚丫子想都知道,能把沈夜塞进莫离家,难度系数估计不下于让沈夜他家老爷子放弃抱孙子的念头!
那就只剩下她家对门了,暂时还不知道那个户主好不好说话——给沈某人当狗腿子,真他妈不容易!
一直恍恍惚惚的莫离,被洛邈领出公安局,小风一吹才魂归本体,狠狠的甩开洛邈,用不地道的手语,连比划带说:“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虽然中国有那么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也有句名言教育我们要不畏强权,其实追究到底,主要还是教育我们要懂得明哲保身,在不触及切身利益的情况下,你最好当‘俊杰’,可是一旦利益遭受损害,你就该当‘好汉’了。”
洛邈在傻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他们官官相护,来迫害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就俩破车轱辘(瞿让同志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一定会引你为知己的),又没镶金又没嵌玉,顶天了也不值一百万啊,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他们尝到了甜头,肯定还会再来找我们麻烦的,到时候你还往能里扔钱?那简直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会让你破产的。”
洛邈还在傻笑……
“再说,一百万啊,我得不吃不喝赚多少钱才能还上?”
其实,这才是她发飙的重点,在她看来,虽然洛邈是个典型的冤大头,可这钱终归还是为她家辄止出的,该还的,她不会耍赖,更不会觉得她和洛邈“谈朋友”,花他的钱就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爱情掺杂了利益纠葛,味道就变了,当然,身边也有很多个“潘良良”,信奉:连你的人都是我的,钱更应该是我的。
老话里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点在莫离看来,也适用于恋人之间,因为经济不独立,腰杆子就不直。
莫离简直就像个愤怒的小鸟,气极的时候,还会踮起脚,伸手直戳洛邈的脑门子,跟教训儿子似的。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很是好笑,可在有心人看来,却有点刺眼,譬如,停在对面黑色奥迪车里的某位少爷。
洛邈同志一直傻笑中……
他定定的看着莫离,将她的一颦一笑刻上心头,甚至在她踮起脚戳他脑门时,怕她闪着,双手扶住她腰侧,给她助力。
莫离教训的起劲,都没注意到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唔——”又被封嘴了,光天化日啊,人来人往啊,她的老脸啊,往哪儿搁啊……
他、他还伸舌头,这下刺激大了!
莫离因羞涩而闭上的双眼条件反射的瞪大,可距离实在太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不过对面车里的人看得清楚——相当清楚。
“开车。”
常荣轩咂嘴:“别说,挺合适的一对儿。”
“开车!”
常荣轩回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的何晓佐:“不是还有些事要问问她?”
“已经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什么?”
何晓佐心烦意乱:“她和传闻中的一样……”到底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趋炎附势,勾三搭四。
侧目,对面的两个人已经结束了那个吻,可没有分开,莫离的整张脸都埋在洛邈胸口,何晓佐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这是令路人艳羡的一对儿,甚至还有围观群众在起哄:“还没结婚吧,干脆直接求个婚,多浪漫。”
其实,你听莫离伏在洛邈胸口说了些什么:“丢脸死了,姓洛的,你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就从那一百万里扣。”这个斤斤计较的市侩女人。
洛邈笑的那个甜蜜,紧紧的拥抱住她,他虽是玩艺术的,但并不善于煽情,更不会花言巧语,可他会在心底默默的对自己说:哪怕是为你倾家荡产呢!
洛邈第三次背着她走,不因疼,不曾睡,是她怎么都不肯走——其实,这分明就是撒娇吧!
她的前心贴着他的后心,靠得那样近,跃动的频率也保持着高度一致,她仍当他听不到,贴着他的耳朵,咕咕唧唧:“浅尝和辄止喜欢你哦,我好像也不讨厌你,静下来的时候想想,让你这样背着走,也挺开心的,再往深处里想,假如有一天,你不背我了,去背别的女人了,我会不会伤感呢?好像有点不舒服哈,这大约就是吃醋吧,听说吃醋是因为爱情,所以,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你了……”只当这是自言自语,所以说得肆无忌惮,可生活哪能处处遂愿,如果她知道他可以听见,还会不会这样跟他说?应该,不会……
洛邈接着她的话茬,无声的说:“我这辈子,只背你一个。”
转天,洛邈让米夏帮他联系上当初给莫离纹手心的那个纹身师,将她的名字纹在了他的后背,夭夭——这辈子永远把你背在身上!
从公安局回来,进门之后,似乎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想莫离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居住环境大为改观。
沙发上的积木收起来了,茶几上的拼图也不见了,角柜上不再是作业本小人书的地盘……更关键的是,浅尝和辄止居然没看那么多年还没吃到一只小肥羊的被迫素食主义呆头狼。
其实,早些年她也担心小肥羊被它吃掉,后来,再看它屡屡失败,她就怒其不争的咕哝:“就算丫要吃熟食,也先宰掉它们保存咩,为毛非要活着煮哇,这是为毛为毛为毛啊?”
好吧,目前的关键不是呆头狼为什么吃不到小肥羊,而是眼前这究竟是怎么一个状况:“你什么时候变的这贤惠了?”
米夏耸耸肩:“我那么累,才懒得给你收拾呢,是你们家的那俩混世魔王,看来这次的祸闯得祸不小啊!”
莫离一下泄了气:“这次被辄止那小坏犊子坑苦了。”
米夏八婆兮兮:“他究竟又干什么了?”
“用不倒钉报废了林念烨他姑姑那辆车的两个前车胎。”
米夏笑眯眯:“不愧是我干儿子,果真够‘爷们’。”
莫离都要哭了:“我儿子才六岁,才不‘爷们’呢。”更沮丧的说:“他害就害了,关键是还被抓了现行。”
米夏听后,撇撇嘴,不以为然:“切,还当多大的事,不就俩破车轱辘么(米夏姑娘,要给瞿让同志知道这话,一定会请你喝酒的),大不了我给她补。”
莫离恨恨的:“一百万,你给补?”
米夏瞪圆眼睛:“开什么玩笑,那姓林的娘们开的是金车,一百万,丫不如去抢银行!”
莫离无精打采的:“我也是那么说的,可毕竟是咱有错在先,底气不足,他们还官官相护,又是警察局,又是检察院的,还有正规的评估报告,不好讲理啊!”
米夏伸出食指,直戳莫离脑门子——就像莫离戳洛邈那个戳法。
“你说你,在家称大王,出去被欺负得要死,一百万啊,你卖儿卖女的还?”
莫离弱弱的:“其实,原本那个姓沈的打算让我签张限期三十年的还款协议,后来是你表哥签了张一百万的支票给他们,我才得以脱身。”
米夏狐疑的:“三十年?开得起那贵的车,犯得着为俩轱辘跟你纠缠大半辈子?感觉怎么那么像设计好圈套要把你套住啊?”又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幸好我表哥头够大,不然你这辈子都得给那个姓林的当牛做马了。”
说到这里,缩回手轻敲自己的额角:“不对啊,姓林的是个女人,你也是个女人,就算对你有意见,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的拴住你吧?难道……”贼兮兮的靠过来:“她是个百合,跟你不打不相识,然后看上了你?”
莫离不能忍受的推开她:“滚,她有男人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