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绮橙别过眼,蠕动了两下嘴唇,唇角弯弯。
离汽车到站还有大概二十来分钟的样子。马方乾去旁边的小商店给母子俩买了几瓶解渴的饮料。西瓜坐在小凳子上,情绪有点低落,只是拨弄着他书包上的小黄人,一直没说话。
马方乾问他:“西瓜,不高兴吗?”
“嗯……我想爸爸了。爸爸好久没来看我了……”他嘟哝着回答。
“……”
马方乾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他起身,看着萧索的镇街道,心里有股火一直下不去。既然那个男人真的存在,为什么不好好对待母子俩?这几年来,为什么让母子俩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他看了看旁边正在喝水的李绮橙,心里涌过阵阵挫败。
李绮橙也朝他这边看过来。马方乾蹲下身,黝黑而布满伤痕的大掌抱住她同样有着岁月伤害的双手。两双手有着同样的经历、同样的伤痛,它们布满茧子,粗糙变形,背后有着各自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都是劳动者的双手。
他的手很温暖,比这春日的暖阳还灼人一百倍。
李绮橙看着他。
马方乾更加握紧她的双手。
“橙子,让我来照顾你吧。”
***
席晔中了四颗流弹。一颗在大腿上,一颗在腰侧,一颗在肩膀,还有一颗,离心脏只差不到两公分。
好歹命是保住了,却昏迷了几天。
当时他坐的车被武装份子给截了下来,就在大使馆门前,那几个留着长长胡子、眼窝黑黑的男人用枪抵着他的背。
后来,那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这个鬼魅般的女人,扎着马尾辫,趁着那双方开战的混乱时候,把他扶上了车,然后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他可怜的外籍司机,成了炮弹的陪葬物,死在了那个满目疮痍的国土上。
席晔手术后醒来,是在中弹后第四天。
他的爷爷一脸严肃地站在病床前,拿着一份报纸,扔在他身上。后来席川将那份报纸拿开了,并没有让席晔看见,并说“爷爷你这样对待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病人是不道德的”。
那天下午,杨芸提着果篮来看望他。
她手臂也受了一点擦伤,人比之前瘦了不少。
“你那天为什么在利比亚?”他语气淡淡地问。
杨芸将果篮放下:“我的一个朋友在是战地记者,我去那里采集资料。”
杨芸是个艺术工作者,爱好摄影。
席晔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回想起自己中弹那一刻,外籍司机被她推开的场景。他微微睁开眼,唇角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报纸上的事情……你不要在意,那些媒体都是乱说的。”杨芸替他倒了一杯水,“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你。那个时候,我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她将水杯放在病床旁的小桌前,又坐下了。
“是吗?”席晔没看她,眼皮掀了掀。
他只知道,他中弹那一刻,想到的不是死不死,而是自己如果死了,小哑巴真的变寡妇了,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掉泪?
一个月,席晔都在养伤。他的手机等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老太爷缴去了。老太爷似乎不想让他看见外界的消息,并且让席川陪他养伤。
“你应该庆幸是我而不是那个女人。”席川边翻着手机边说,眼皮都没抬一下。
“杨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席川:“大哥自己的风流债,不应该来问我。”
“你把手机借我一下。”席晔皱眉道。
对面一身正装的男人终于抬头了:“No.我的手机里有很重要的秘密,不能随便给人用。”
席晔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和自己的弟弟大眼对小眼,整整过了近一个月。
清明节那天,他终于出院。一出院就迫不及待,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到了平安巷。
到了那里,李绮橙又不在。
他在那里如无头苍蝇转了一圈,后来想起今天是清明节,她应该回曹家村祭祖去了。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开车赶到那边的镇上。
一路上堵了不久的车,席晔在一边爆粗口,一边给那小哑巴发短信,让她等着自己。
快到四点的时候,他终于开车到了镇上。
席晔将车停在路边,远远地看见了镇上的汽车站台上,一对男女彼此紧握着双手。男的蹲着,眼神专注而坚定;女的低着头,耳根子微微泛红。
他握紧方向盘,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行啊李绮橙,我才不见了一个月,你就给我勾搭上别的男人了!
☆、第20章 醋意大发
眼看着汽车就要到站了。马方乾动作赧然地放开李绮橙的手,挠了挠后脑勺,站起身,“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别为难,咱们慢慢来。我知道,一时间让你答应也很……”
“爸爸!”西瓜充满惊喜的声音传入两个大人耳中。马方乾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注意力就被这两个字给吸引去了。他抬头,见到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脸色不太好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他面色一僵,一瞬间竟然无法思考。
这时,汽车在站前停下,“嗞”的一声车门打开,但李绮橙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在车站候着的人陆陆续续都上了车,汽车还在等着,司机探出头来问:“大妹子,还走不走?”
李绮橙摇了摇头。然后她转头看向早已飞奔向那个男人的儿子,暗自攒紧衣角。
席晔抱着西瓜走了过来,轻描淡写地看了马方乾一眼,上前牵过李绮橙的手。
“我送你们回去。”
他无意间瞥到李绮橙空荡荡的手腕,心脏一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这么一闹,席晔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了几分,勒得李绮橙手腕生疼。
她暗自挣扎着,手腕差点断了般厉害。
“你没看到她不想跟你走么?”马方乾沉声开口了。
席晔懒懒地抬眼:“我来接我女人和儿子,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马方乾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半响后,他似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现在才来接?早几年干嘛去了?”
李绮橙不挣扎了,盯着席晔胸前的纽扣看了半天,随即想起那天在报纸上看到的画面,脑海一片混沌。眼前这个男人,拥有常人羡慕的相貌和财富,女人肯定不少。她喉咙骤然一紧,觉得某处像是被钝器狠狠击中,生生地揪疼了一下。
趁着席晔分神的时候,她狠狠甩开他的手,退后了几步。
汽车停了几分钟后就开走了。席晔走上前去,又去抓住她的手腕,眉头拧得更深,“李绮橙,你不是要回城里吗?我送你回去,你闹什么脾气?”
李绮橙瞪了他一眼。
西瓜隐隐嗅到了父母之间浓浓的硝烟味儿,趴在席晔肩上偷偷抹眼泪。马方乾看了,更加着急,扯过李绮橙护在身后。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马方乾挡在她身后,瞪着席晔。两个男人身高差不多,但相较于马方乾,席晔身材修长一些,马方乾则是浑身肌肉那种壮实。
席晔冷眼睨着他,单手替西瓜揩去脸上的泪水。他没有理会马方乾的挑衅,而是把目光投向李绮橙,声音放柔了些:“过来,我有事和你讲。”
李绮橙咬唇,叹息,看了眼委屈抹眼泪的儿子,最终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还没等人走近,席晔就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动作强硬而带了些占有的意味。
马方乾沉着脸看着这一幕,片刻后开口:“橙子,刚才我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你要是想通了,我随时都在这里候着。有的男人,徒有一身皮,女人可不比你想象中少,别受了委屈!”
他暗指席晔这种公子哥儿花边新闻多的事实。马方乾今天算是见着西瓜的父亲了,看着长相就是个不老实的,如果橙子跟了他,指不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到时候被扫地出门,那小三小四都争着上,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会受怎样的委屈,马方乾不敢往深处想。
对于马方乾这番话,席晔倒没说什么,而是沉默地带着母子俩往停车的方向走了。临走时,李绮橙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他只看见那个男人揽在她肩上的手又收紧了些。
马方乾站在原地,足足有十来分钟,这才失魂落魄地往曹家村的方向走。
***
上了车,西瓜这才停止哭泣。李绮橙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没一会儿,这孩子就睡着了。
下午四点,车子从镇上出发。
开车的过程中,席晔一直沉默,时不时从后视镜往李绮橙那里看看。她手腕空得紧,他送她那条手链不知什么时候摘下来了。想起刚才她和那姓马的乡下男人双手紧握的场景,他就恨不得狠狠踩两下油门。
这个女人,真是有本事惹他生气。
可这里比不得城里的路平坦宽敞。前面有一辆晃晃悠悠的大卡车,路太窄又不能超车,这车只有慢慢开。席晔一股闷气出不来,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见李绮橙一直把头撇向窗外,只留了个冷淡的侧脸。席晔自知理亏,想着等回了城里,就和她好好解释一番。自己消失这一个多月,没短信没电话,还闹出那样的新闻,小哑巴肯定是看见了,才不高兴的。这么想想,他心里好歹舒服了些。可一见到她冷淡的表情,又堵上了。
天黑下去的时候,总算是磨回城里了。
席晔没有将母子俩送回平安巷,而是将车开去了自己的私人别墅。
车子开了几个小时,就连后座的李绮橙都禁不住困意,歪头睡着了。等到她醒来,车子刚好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门前停下。她猛地惊了一下,侧起身子往四处看了看,心脏一阵狂跳。
席晔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到了,你先下车吧,儿子我来抱。”他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又将她这边的车门打开,俯身凝着她,语气郑重,“李绮橙,今晚我有事和你说。”
他俯身的时候,纯黑色衬衫下的锁骨露出了点,李绮橙瞧见了,赶紧别过头。
席晔低声一笑,装作不知情,把她怀里还在熟睡的西瓜给抱了起来。他拉过她的手,包在大掌里,“下车吧。”
李绮橙本想挣开,可他力气实在太大。她刚醒,也没那个心思和他争,就任由他把自己拉进别墅了。
果然是有钱人,住的地方真是比一般人家要奢华数百倍。她局促地站在门口,见到那干净亮洁的地板,有些不敢下脚。李绮橙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进屋。
这厢,席晔早已走进去把西瓜放在沙发上,拿过小毛毯妥帖地将他盖住,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别墅里没有一个佣人,显然都是被他给支走了。
李绮橙垂头,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感觉到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转身就想逃跑。忍了一个下午的席晔一个大步上前就把她的腰紧紧揽住。她只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接着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小哑巴,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把我送你的手链摘了。还有,下午你让那个姓马的摸你手,你说说,他还摸了你哪里?”
李绮橙“呜呜”地抡起拳头捶他,却像是不痛不痒地在给鲸鱼挠痒痒。男人根本不为之所动,而是将她提拉进屋里。
动作过大,扯到枪伤,席晔忍着皱了一下眉。
他将她半拖半拉地弄上二楼,又将她抱进自己的卧室。
李绮橙害怕极了,她怕眼前的男人又做什么流氓事。而且,他还用那种口气问自己,他呢,他这一个月不是有美人在怀,日子安逸得很么?
真是个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