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看看指纹,又看看鞋印,再看看DNA序列,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
玻璃窗外,北风仍在吹;
言焓的办公室异常温暖。
甄暖双腿并拢,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她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心情平静而隐隐激动。
中午没吃饭,总算把第二版报告写出来,早早交给言焓来看。
这几天,线索一点点汇集,到今天上午终于量变引起质变;一个个证据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现在,她信心满满。
隔着暗红色的办公桌,言焓正低头专心看材料。
她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睛忍不住打量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他这人安静时和说话时气质截然不同,此刻看上去很是人畜无害。
他专心致志翻着纸张,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鼻梁又高又挺;
看他如此认真,她自然有些底气,可见他蹙起眉,她又生怕再度被他揪出错处。
她真怕他看似无害的指责,简单几个字能跟刀一样剥你一层皮。
几分钟后,他睫毛动了动,甄暖立刻挺直背脊;
他扫她一眼,故意逗她:“坐那么直,紧张?”
“……没有。”甄暖松松肩膀,捧起水杯抿一口。
他说正事:“皮带上拉扯的指纹是姜晓自己的?”
“嗯。”
“如果是这样,就没价值了吧?”他看似无意地问。
甄暖一愣,上午她说过同样的话;但那之后,她提醒自己要严谨,重新检查了皮腰带,结果发现破绽。
甄暖想提醒言焓往后看;
但迎着他灼灼的眼神,她忽然明白,如果是他,他不会在这一步终止,他会继续往下走。这问题是刻意问她的。
她下意识攥紧玻璃杯,尽量条理清晰:“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指纹是死者自己的,就没有价值。我检查发现指纹的位置不太对。”
甄暖用一张长纸条模拟皮带,圈在茶杯上,“它在腰带背后,而且是内侧。”
言焓配合地提问:“是不是死者调整腰带,无意间往下摁压过?”
甄暖意识到他在用这种形式和她交流探讨,驱使她一步步把自己的想法更合理更缜密地表达出来。
“如果是这样……”甄暖站起来侧对他,手掌往自己身后摸,
“我拇指是倒着的,指纹也应该倒着。可你看我报告里秦姝提供的图片,皮带上标记出来的指侧纹是斜向上,10点钟方向……
所以她的手是从皮带下方伸进去,往下拉,像这样。她想营造自己被人拉扯的假象。”
甄暖斜着一边肩膀身体向后仰,手指绕到腰带下方,拇指往上伸,抓住,下扯。
她笔画着如此奇怪的姿势,他安静看了几秒,最后忍俊不禁,笑出白白的牙齿。
“你看……”她回头见他在笑,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滑稽;
他笑得越灿烂,她越发困窘,红着脸重新端坐回椅子上,板着脸说,“就是这样,才会留下10点钟方向的右手大拇指内侧纹路。”
他意味深长看她,“嗯”了一声,问:“你一直这么胆小,不喜欢开玩笑?”
她微愕,惊讶地看他,又很快垂下目光,低声说:“你是boss。”
他若有所思笑一声,低头继续看报告。
她微微呼气,不知道他突如其来那句话什么意思;赶紧捧起水杯,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长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响。
过了半晌,他问:“秦姝做的鞋印比对?”
“嗯。”她伸长脖子望言焓手中的报告,
“鞋印表面相似,立体模型却不一样。董思思走路很稳,重心靠前,前掌磨损重,右脚力度比左脚大;但不明人物走路轻飘,重心靠后,且有跛脚迹象。
这并不是同一个人的脚印,有人想陷害董思思,且这人的脚码比董思思小。
花圃上搜集的不明人物鞋印无一例外的前端无力,脚步虚浮。是小脚穿大鞋。”
言焓听她说出并非她专业领域的一大串话,似乎赞扬:“看来学了不少东西。”
甄暖脸微红,低低地“唔”一声。
“没对比不明人物和姜晓的足迹?”
“秦姝说虽然采集到姜晓的足迹,但都损坏了,无法进行有效分析。不过……”甄暖抿唇,有点儿小小的得意,“队长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他觑她一眼,看下一页,是DNA序列。
“植株刺的血迹是姜晓的?”
“嗯。”
“姜晓去过花圃,被花刺扎到也不稀奇。比对结果出来时,有没有觉得很可惜?你辛苦发现的血迹最终变成无用的线索。”
甄暖暗叹他眼毒,老实道:“的确很挫败。不过,后来想想……”她含着极淡的笑,“姜晓身上没有符合那根刺的伤口。”
言焓配合她一问一答:“会不会是姜晓别的地方有外伤,滴上去的?”
“我有一瞬间这么想,但你说过,没有验证的事,不能下结论。所以我请教了关小瑜,她说那血迹不是飞溅或滴落,就是刺上去的。”
言焓靠进椅背,饶有兴致看她微微局促却暗含神采的脸。
“我又想,植株上贴近地面的一截刺会刺在哪个部位?”甄暖自问自答,“姜晓从楼上摔下时,砸碎了左脚拇指的指甲。”
“我找来不明人物的鞋,它很整洁,表面看没留下证据,可用长柄镜子伸进左脚鞋子里,发现上壁有处黑色血点。那根刺可能扎进过姜晓左脚的拇指指甲。我找人化验了……”
她笑容绽开,开心得像个孩子,
“就是姜晓的。花圃里和姜晓扭打的不明人物是她自己。皮带上的指纹也能解释了,调整腰带而已,为什么用那么别扭的姿势?”
言焓:“这些证据可以证明姜晓制造有人从身后拉扯她的假象,以及董思思和她在花圃里扭打的假象。她想陷害董思思;但这不足以证明她不是被人推下楼。”
甄暖深吸一口气:“1,花圃里除了姜晓和不明人物的足迹,没有他人的,走到栏杆边必须经过花圃;
2,姜晓身上没有反抗或挣扎伤,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自杀;
3,监视录像给申泽天和董思思做了不在场证明。”
言焓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良久,淡淡一笑:“记住你今天给我做汇报时的状态。”
甄暖愣住。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姜晓的指纹,姜晓的血迹,一个个用常识习惯判断时看似无用的线索,竟全成了推动破案的关键所在。
人命攸关的案件里,一切不经意甚至“无用”的细节都需要来回细细甄别。
甄暖望着言焓清黑安静的眼神,忽然感叹,他真是一个可以让人学习和成长的人。
她心服口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队长。”
他笑笑,低下头去了:“不过,姜晓没有自杀倾向;她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你可以想想。”
☆、chapter 15
姜晓没有自杀倾向,也没人杀她,她是怎么坠楼的?
甄暖不解。
照目前来看,姜晓想陷害董思思,可为了害人真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姜晓的设计无疑纰漏百出。
言焓问完这句话,低头继续看报告。而甄暖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早有想法,一切尽在掌握。她想问,但琢磨半刻,还是没开口。
她按捺住好奇心,转移注意似的四处看。
刑警的工作很忙,时刻都是来去匆匆,但他的办公室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物件也少,桌椅书架饮水机,再无他物。不像有的领导摆满古色古香的装饰或流水小假山,也不会摆上一堆深奥的书籍来增添文气。
书架上的书大都是刑警实用的,其余便是文件夹。
大抵看得出房间的主人是实干简约型。
窗户边有两盆绿植,是巴西木,只是那树被修剪得极其精干,像被剪了毛的粉皮狗狗。
甄暖目光挪到近处,落到言焓电脑旁的一盆仙人球上。
办公桌上放仙人球很常见,但开花的很罕见。
她的目光粘上便挪不开。
它刚好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稀薄的冬日阳光下,嫩黄的小瓷花盆里边蹲着一只虎头虎脑毛茸茸的小家伙。
墨绿色的圆球上长出几根朝天的细小柱子,顶端开着两朵花儿。洁白色,花瓣层叠,异常惊艳。
甄暖还是第一次看见仙人球的花。
“真漂亮!”她赞叹,眼睛直直的,忍不住想碰碰那晶莹剔透的花瓣。
“唰”一声,言焓把仙人球盆栽挪走,避开了她的手指。
她呐呐地抬头,只看见他利落起身的背影。
他极其稳妥地把它放到书架的最高层,那里有一个空格,没有任何书籍文件,专门留给它的位置。
甄暖看看原先放仙人掌的地方,没有灰尘或瓷片磨损的痕迹。原来,他把它放到桌上,是为了让它晒晒太阳。
很宝贵的样子啊。
甄暖试图说好话:“应该养了很多年吧,听说一般七八年、十年才会开花。好稀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