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地搭了简易帐篷,四角拉着绳索,只有顶棚;风吹帆布起起落落,呼啦啦地响。灯泡在风里摇晃,影影憧憧的。
车主四十出头,浑身湿透,蜷在地上后怕地抹眼泪:“哪个混蛋的肇事逃逸,人还热乎着就扔路边……”
痕检员围着货车检查拍照;更多的人冒着暴雨在公路和灌木丛里翻找线索。
凌晨三点,气温零度以下。
甄暖找了一圈,关小瑜不在。
现场几十个身形挺拔肌肉健硕的男人们,唯独她一个女的。她无意识地鼓鼓嘴,感觉略微妙。
六七个高高的男人排排蹲在出事的车前,有的蹲军姿,有的挠头,有的扳手指,有的戳地面,像一丛形态各异的蘑菇君。
言焓也是其中一颗,他蹲在车轮边,虽然穿了雨衣,但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头发上全是雨水;
车右前轮紧贴着半个人脑。
雨水太大,现场冲得很干净,血迹分析已无法进行。痕迹提取完毕后,刑警们把农用车抬起来往后挪半米,让车轮下的人脱离出来;车轮卸下装袋。
“车开过来时,女人的确侧躺着。”
言焓在说话,雨水从浓浓的眉脚滑落,他犹自不觉,
“车辙没问题,司机没有倒车;女人的脸虽然碎了,但并没有滚进车轮里,不是车轮造成的。”
谭哥:“司机说冲来的一瞬间他没看清死者的身体状况,不知她是死是活,也不知她是不是不小心摔倒或晕倒;他立刻摸了她的脖子,当时还有体温。”
“但不能确定司机是否第一时间报警,”黑子提出疑虑,“从接警到赶来,我们用了16分钟。即使天气冷,体温下降得也太快了。可能司机耽误了,也可能碰上去时,死者体温已开始下降。但下降的具体原因究竟是人晕倒了,还是死亡了?”
老白低声表示赞同:“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司机移尸到这里,再报的警。”
众人沉思片刻,程副队又说:“死者没有随身物品,方圆1公里暂时无发现;身上也没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尚局拒绝陈翰后,他闭口再不提第7个人。现在这起案子只能先按单独的事件处理,是不是第7个人,边办边看吧。”
言焓无意识地抿起半边唇角。
隔半秒,他抬头见了甄暖;
他冲蹲在地上的兄弟们招一下手,带大家站起身,给她让位置。
甄暖顿时有儿窘迫。
片刻前,她还觉得一群硬质男人蹲在地上说话的情景挺萌的。可现在,刑警同事们齐刷刷起身,仪仗队似地一排站开,目光全聚在她身上。
她戴上手套,强自镇定地收回目光,从助理小松手中接过工具箱,不料那箱子比往日重太多;
她身子一沉,瞬间好几只手伸过来,四面八方,齐齐有力地托住箱子。却没人扶她的手,似乎都知道碰了她她会紧张哆嗦。
她心头一热,连连道谢,谭哥微笑:“辛苦了。”
“哪有?”她受之有愧。
小松接回工具箱:“老师,你要什么我递给你。”
“温度计。”她蹲下,看死者的头,脸部已被毁坏。
四周的刑警们安静而一丝不苟地看着,多道目光汇集于此,甄暖很不适应,紧张又忐忑地投入工作。
灯影摇曳,只剩风声。
甄暖拿出体温计:“直肠94℃,小松?”
小松和大伟记录着气象计上的数据:“11月7日凌晨3点13分,气温零下32℃,空气湿度98%,风速97米每秒……”
甄暖掀开死者的衣领往里看,背教科书般地吩咐:“咨询气象局这块地区过去一段时间的气候,用温度差带代入数据模型计算死亡时间……”
她流利说出一大串公式化的话语,猛地停下来,暗恼高度紧张下居然说出这样低级的错误。
她下意识抬头,不偏不倚撞上言焓三分笑意七分看戏的目光。
他背脊笔直地站在她对面,低头俯视她。
脑后的电灯在风中剧烈摇晃,光线洒满他浅蓝色的透明雨衣;白灿灿的在他湿漉的碎发间穿梭。
背对着强烈的车灯,他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情绪;可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顺带着点儿淡淡的好笑。
甄暖又羞又气,突然反而不紧张了,镇定下来。
小松适时地提醒:“甄老师?”
目前极端寒冷的环境下,人死后约1小时,体温就会降到和环境相当。此时显然不需要咨询天气情况。
甄暖飞快看言焓一眼,便挪开目光:“抱歉,刚才我说错了。在一般情况下,可以通过气温变化和体温研究死亡时间。但这里不需要。”
言焓黑眸幽幽,俊俏的侧脸在摇摆的电灯下明明暗暗。
小松点头:“甄老师,看死者体温和外界的温度差,她死亡应该不超过一小时。天气的影响微乎其微。”
“不是。”甄暖摇了摇头。
一股猛风从车底吹来扑到她脸上,她很冷,心却在发热,在狂跳。
她抿抿唇,下定决心似的说,“不,她死亡4到6个小时了。”
大家都没出声,只有风雨砸打帆布帐篷。
“不可能啊,”小松脱口而出,说完自觉唐突,又道,“甄老师,司机当时摸到了体温;死者身体均匀不胖,衣着不保暖,在零度的环境下放置4到6小时,体温怎么可能还高于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