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当头一棒。
她又羞又气,又惭又愧。
“你放开我!”她尖叫,用力挣开他的手,眼睛都红了;觉得自己太丢脸,太无地自容,又赶紧别过头去。
言焓看她半晌,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解剖室里陷入诡异的安静,甄暖呆呆立在原地,眼睛发红,鼻子发酸。扭头看,无脸女尸躺在白光灯下,皮肤惨白,伤痕累累,身上一道道可怖而丑陋的缝合疤。
她忽然想哭。
她知道言焓的意思,是她的错,她没有给这个人最后的尊严和尊重。
甄暖眼睛花了,世界水盈盈的。
很抱歉,我们剖开了你的身体,这是出于发现死因查找凶手的目的。请你谅解,请相信我们会最真实地写下你的遗言,找到凶手,平复你的冤屈;
请你……安息。
她对着解剖台上沉默的尸体,深深地弯下腰,90度鞠躬。
泪水一颗颗砸下来。
……
言焓倚靠在墙上,又一次摸摸口袋,还是没有烟。没一会儿,门打开了,甄暖立在门边,手指局促地抠着门框。
她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漉漉的,看他一眼便垂下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可以帮我搬一下死者吗?……我知错了。”
他拔脚走来,嗓音低下去:“在车上对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很抱歉。”
……
上午十点左右,病理实验结果出来了。
死者身体亚健康,脏器正常,体内未检测到毒物,死亡时间在11月6日22:30至23:30间。阴道内没有精班,残留有安全套润滑油,有性交痕迹。
头部多处钝器伤痕,致死原因是顶骨钝器重击骨折。
甄暖做完工作,想起死者头皮上的玻璃碎屑,下楼去化学实验室看看。
测定玻璃的折射率和密度后,以后做对比可以成为关键证据。
化学研究员谷清明正带着几个助理做检验。谷清明长得和他名字一样,清秀明朗。他一身白大褂,面无表情立在显微镜前,往一粒玻璃碎屑上滴液体。
甄暖好奇:“是什么?”
“居里液体。”回答简短,也不管她明不明白,不继续解释。
“嗯?”
“居里液体。”
“……”嗯的意思是请继续,不是说我没听清。
“我不知道什么是居里液体。”
“哦。”他抬起头,望着空气想了想,说,“用来测玻璃的折射指数。”
“怎么测呀?”甄暖觉得和他说话像挤牙膏。
他看着偏光显微镜,头也不抬:“液体的折射指数高于或低于玻璃时,会出现贝克线。”
“我可以看看吗?”她想和新同事熟络。
谷清明从镜头里抬起头颅,想了想,翻开一本书一页一页地找。
甄暖纳闷,歪头看,他拿的是《C-Lab化学实验室行为规范》。
他很快翻完,说:“你看吧。”
“……”甄暖推测,他应该没找到“不许外来人员观看贝克线”这一条。
她透过镜头,看见液体里躺着一粒碎屑,碎屑周围一圈银白色的光晕,明亮而纤细,时而收缩,时而扩大。
她轻叹:“好漂亮。”
“谢谢。”
“……”
谷清明滴着液体,一丝不苟道:“居里液的折射率可根据混合度的不同而改变,当它的折射率和玻璃一致时……”
闪闪的贝克线消失了。
“好神奇。我从来没听说过居里液。”
“哦,这是我自己配置的,也是我给它起的名。”他寻常道。
“啊?”
“测玻璃折射率有多种方法,但我喜欢贝克线,所以配着玩儿。”
“……”
她问:“脑部伤口提取的红色碎屑检查过了吗?”
“油漆。”
“这么说,凶器的表面有油漆?”
“对。”
甄暖自言自语:“涂着油漆的奇怪凶器,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谷清明一板一眼地说。
“……”我没问你。
“我建了一个油漆数据库,等成分分析出来,可以对比找到线索。”
甄暖惊讶于谷清明的工作态度。
她想起在大洋彼岸实习的经历。
那时她所在的法医实验室有专门针对汽车油漆的数据库,收录了几万种油漆的成分材质厂商出产信息,只要现场落下汽车油漆,就很容易找到线索。同样的还有衣服纤维数据库等等。
她曾幻想国内什么时候能建立那样的数据库,可现在,她觉得应该不远了。
C-Lab犯罪技术研究实验室,每个人都那么好。
她想到自己的凶器伤痕数据库,每天都在更新。她要更努力,不落后于大家才行。
……
甄暖回到办公室,在笔记本上整理出尸检的关键点:
1头上的利器伤痕里有玻璃屑;钝器伤不规则,无法确定是一个或多个凶器;但某个凶器上有红色油漆;
2头部右侧击打力度较轻,有玻璃磨损;头顶及后侧发力较大,是致死原因;脸部的钝器伤为死后毁容;
3肩胛背部有挫伤,系挣扎或搏斗伤痕,可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尤其手掌手臂没有防卫伤;(自卫时扭打和挣扎不激烈)
4生前遭受长期的性暴力(很可能来自丈夫);
5有自杀倾向;
6死前与人发生过性关系,没有反抗;
7手臂被长条的物体打过或者撞上,留下的花纹显示她当时穿着浴袍,可她死时穿着齐整的衣物;(案发地在室内,否则无法在尸体僵硬后换衣服)
8在高温的地方放了几个小时,破坏尸僵后被塞进行李箱里;凶手破坏尸僵的原因可能是为了运输方便。
☆、第39章 chapter39
C-Lab实验楼,9层。
甄暖整理好报告准备去交给言焓。电梯门打开,她抬眸望见来人,便微笑开来。
“想我没?”是关小瑜,“十桉里我不在,现场只有你一个女的,有没有害羞尴尬?”
甄暖嘿嘿笑一声:“也没有啦。对了,你去哪儿?”
“给队长汇报工作。”
“诶,我也是哦。”
“刚巧了。哦,有几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痕检员们检查了你从尸体上提取的阴部毛发,里面有一根不属于死者。很可能来自和死者发生性关系的男人。”
甄暖点头。
她已慢慢摸清这里的行事方法,一点点零碎的线索,东一片西一块,终有一刻会汇集成完整精确的证据链。
“浴袍图案对比成功,死者手臂上的花纹是十桉里悦椿温泉度假别墅区的浴袍。现在侦察队正在对酒店工作人员进行嫌疑排查。”
甄暖惊讶:“这么快?”
“都是你的功劳,队里都传开了。”
甄暖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么说已经找到死者信息了?”
关小瑜摇头:“死者登记的身份证是假的。不过,找到了死者租住的别墅,组里的人已经先过去采证,我后面跟上。”
“辛苦啦。”
“应该的。还有,你不是从死者的胸部找到硅胶垫了吗?苏阳他们已经查到厂商,不出今天就能找到顾客信息。无脸女尸的脸很快就可以找到。”
“太好了。”甄暖说着,把自己的文件夹打开给她看,“你见过这种伤痕没,看不看得出是什么工具打的?”
关小瑜皱眉看了一会儿,摇头:“还真没见过。”
“嗯。”甄暖嘟嘟嘴,收起照片,又问,“小松说,郑苗苗失踪了?”
“对啊。”关小瑜面露愁色,“教授回誉城那天,登机前和苗苗通过话。下飞机看见苗苗短信说来接他了,带了生日惊喜。但她一直没出现。失踪案归二队管,大伙儿帮忙找线索。可现在出了无脸女尸的案子,暂时没精力和二队合作了。十桉里出现女尸时,大家都吓一跳,还以为是苗苗。幸好一看年龄就不对。
郑教授就这一个女儿,教授夫人癌症住院,这出了事该怎么办呀?”
甄暖拧眉:“现在杳无音讯的,也够焦心。”
……
言焓走上天台,手掌挡着风点了支烟,掏出手机,把花花的未接来电回复过去:“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