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岩叔叔…肚子好疼…我要死了!”
顾耀岩看了看床单上的血,尴尬的拍了拍她的小肩膀:
“嘘,你羞不羞,一会儿让家里参加丧事的客人看到了,都要笑话你的!”
“我妈妈不管我了,因为我是个马上要死掉了的人对不对…呜呜呜…”
“不对,你先别哭,坐在这里等我。”
顾耀岩说罢,转身出了院子,骑着生锈的自行车,去镇上的超市买卫生棉,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拿了一包纸尿裤。
…
“你以后可是大人了。”顾耀岩拿起她家的木梳,把她头上的头绳拆开,重新将她凌乱的的马尾梳上去。窗外吹起了办丧事的喇叭,祭奠她那永远冰冷的父亲。
“耀岩叔叔你真好,要是你能当我爸爸就好了。”海桐一边叼着棒棒糖一边含糊不清的说。
顾耀岩那个时候应该是可怜她的吧,说:“我可当不了,我年纪还太轻了。”
“那你就做我丈夫!”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这两种关系才能天天在一起,无关男女情爱,她只想有个家。
“也不行,你还是个小孩儿。”
“你都说了我已经是大人了。”
“你还不是。”
“那我什么时候是?”
“等你长到跟我一样大。”
…
☆、第5章
【“你一个,我一个,在我考进罗京之前,你的无名指必须被占着。”】
她最后一次提议要嫁给他,研究生刚毕业的他在b市穷困潦倒。一次,顾海桐坐火车赶来的看他,他就坐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宋倩大学时代的照片。
顾海桐决定留在b市照顾他一阵子,起码给他做做饭,洗洗衣裳,可没想到这一留,就留了一年,无论他怎么赶她,她都不肯走。
白天顾耀岩出去投简历,顾海桐就披着军大衣出去摆摊,卖的是用硬币打成得廉价戒指,三块钱一对。
b市的冬天不比北方,潮湿阴冷的空气打透她的身子,一整天站下来,寒气就像是生进了骨缝里。
那一年她得了很严重的带状疱疹,失去了免疫力,这种病她在老家连听都没听说过,只觉得腰间连成片的水泡疼痛难忍,时而火烧,时而针刺,那种神经性的疼痛,让她咬着发霉的床单冷汗直冒,有时候甚至想就那么死过去算了。
直到有一次晚上,她疼的哭出来,顾耀岩才拉开他们之间的布帘,抱着她去了医院。
后来才知道,这种病,俗称“缠腰龙”,如果带状水泡连上的话,可能就没命了。
顾耀岩坐在病床上,一张俊脸气得发白:
“顾海桐,病好了你就给我回家去!再也不许跟着我!”
顾海桐疼得直哭,被他这么一凶,眼泪就愈发汹涌。
“我不!那不是我的家!”她抽搐着小嘴,倔强的抗议。
顾耀岩被她气得嘴唇发抖!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推荐信,愤怒的甩到地上去!
“罗京我不去了!我们一起回去!明天就走!”
顾海桐看着地上散落着的信件,吓得脸色惨白一片。
在当时,还没有网络投简历的便捷,罗京戏剧学院招老师的时候,顾耀岩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去送一封推荐信,送了二十几封,依旧石沉大海。
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就只因为宋倩,他大学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
宋倩的父亲说,只要耀岩也能够入职罗京,在b市站稳脚跟,就允许他们结婚。耀岩从未有一丝怨言,因为他觉得处于一个父亲的角度面对一个农村来的小子,理应如此择婿。
可他千难万难都没放弃过的努力,就因为她的一场病,毁了。
顾海桐不甘心,也不忍心。
…
出院那天,海桐背着耀岩又给罗京戏剧学院投了最后一封推荐信。信封里塞了三千块钱。
三千块,在零几年并不是个小数目,是她摆摊摆了好几个月攒下来的血汗钱。
“哗啦哗啦。”
顾海桐拎着行李和一大包没有卖完的廉价戒指,走在破旧脏乱的临时候车室里,看着顾耀岩的背影,每前进一步,眉心就多了一分焦急。
终于,他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座机号码让她兴奋:
“来了来了!耀岩叔叔你快接电话!”
顾耀岩不明所以的接起来,那一刻的表情令她终身难忘。
他放下手机,眯起眼睛,呆滞的看向远处。
涉世未深的顾海桐已经是自己的“贿赂”奏了效,故意装作不知道的问:“谁呀谁呀?”
“罗京戏剧学院……”
“天哪你被录取了!”顾海桐激动的说。
顾耀岩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没…有…”
顾海桐顿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怎么…怎么可能!”
顾耀岩狐疑的看着她说:“他们告诉我,让我去取回三千块钱…”
…
晚上回到地下室,听到顾耀岩的开门声,顾海桐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扎进被子里。
“顾海桐,出来。”顾耀岩拖着长长的尾音,严厉的说。
顾海桐的头裹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耀岩叔叔,我是个病人,不能挨骂。”
顾耀岩走过来,一把扬起她的被子,看到她瘦进眼窝的大眼睛,和凌乱的头发,深深的叹了口气。
“今晚想吃什么?”
“啊?”她以为会挨骂的。
“庆祝我被罗京录取。”
“我没听错吗?”顾海桐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邋遢得像个破布娃娃。
当天晚上他们就去了顾海桐一直想去的饭店。
原来顾耀岩的确是被通知去取信封里的三千块钱的。院里的主任接待了他,主任其实每次都能接到他的推荐信,可是系里需要的是有经验的老师,顾耀岩的资历实在没有竞争力。直到主任见到了顾耀岩本人,经过一番交谈,决定下午给他设个考场。
没想到下午的面试,竟也顺利通过。
那是来b市这么久,顾耀岩第一次带她下馆子。
捧着十来页的菜单,顾海桐认真的思考着。
“到底是点宫保鸡丁呢还是点锅包肉?”两个都想吃,却又担心吃不了浪费。
顾耀岩从她手中夺回菜单,叫来服务员将两个菜说了一遍。
“耀岩叔叔,吃不了那么多的!”顾海桐担心的摆了摆手,像他们这种农村出来的孩子,最害怕在饭馆里剩菜了。
顾耀岩抓住她的小手,按在桌子上,淡淡的说:“两个都点,剩下的我吃。”
顾海桐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剩下的我吃。
终于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如家人般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以至于无论过了多少年,每每想起这句话,顾海桐还是觉得,那是她一辈子听过最温暖的话。
“傻瓜,哭什么。”顾耀岩拍了拍她的头。
顾海桐的眼泪就更止不住了:“人家吃到好吃的开心嘛…”
“出息。”
…
回乡的火车站里,顾海桐依依不舍的接过自己的行李,含泪望着顾耀岩,就像是一只蜗牛看着自己寄生的壳,生生的剥离肉体。
“暑假你得回家看我!”她说。
“知道了,回去好好复习,”顾耀岩揉了揉她的头发:“考不上罗京,别来见我。”
“嗯!”顾海桐用力的点点头。
“走吧!”
“…”
“怎么还不动地方?快检票了。”他催促。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顾耀岩想了想,无奈的笑笑:“你不会又要嫁给我吧?”
顾海桐动作笨拙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戒指,拿出一个粗一点的,递给他。
“这个给你。”她执拗的看着他:“你一个,我一个,在我考进罗京之前,你的无名指必须被占着。”
顾耀岩愣愣的接过那枚进价不到几毛钱的指环,然后看到她也挑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耀岩叔叔,不许和那个宋倩结婚,你得等我,起码看看我长大了是什么样子,这样才公平。”
起码看看我,我长大了的样子,是不是你喜欢的,这样才,公平。
她仰着脸,强迫自己自信一点,可漆黑的眼眸之中,依旧充满了不安。
顾耀岩笑了,也不知道是真觉得好笑,还是在哄小孩,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的将戒指推进去,然后在她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