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海燕虽然性格温和,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好事者被嗤了一脸,尽管不乐意,但到底理亏,也不好当众发作。
整个下午,涂海燕就在各种各样的眼神里备受煎熬,终于熬到下班,她急于摆脱受人注目的状态,骑着车子就飞奔了出去。
涂海燕先去了吴云慧那里了解情况。
吴云慧自然不隐瞒她什么,把所有知道的情况都和涂海燕说了,涂海燕先前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随着吴云慧的话语一点点消散,直至最后,一点不剩。
“事情闹得挺大的,县里都惊动了,毕竟这是县里头开春后的头一个项目,上头要余敏辉停工整顿,他现在闭门谢客,连我都不肯见。”
“海燕,你要有点心理准备,我听说先前他们签约的时候,合同里就有规定,五十五岁以上的不能用,那个被砸死的人今年刚好五十六。家属今天去闹的时候,余敏辉就放出话来了,说这事和他没关系,是罗成违约用人,让他们有事都找罗成去。”
涂海燕听得背脊发冷,想着罗成先前对余敏辉这个人的评判,觉得果真是透彻,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摊上事情,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吴云慧见她一句话也没有,怕是早就吓傻了,不免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那些人都是罗成的兄弟,多少有点情面,估计也不会太为难他,不过就是赔钱的事。”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自然,这话是有钱人才够底气说的。
罗成的经济情况,涂海燕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资金大部分都投入到竹雕厂,身边已经所剩无几,一条人命要赔多少钱,涂海燕完全没有概念。
“慧慧。”此刻,她只能跟她最好的朋友吴云慧开口,“假如我需要借钱,你能不能帮我?”
吴云慧一愣,过了会点点头,“没问题,需要多少你就跟我说。”
“谢谢你,慧慧。”涂海燕说完,感觉一颗心定了些,下一刻心里又开始担心罗成。
那个人他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吴云慧劝了她一些话,留涂海燕在她店里吃了饭,涂海燕哪还有心情,随便挑了两口饭就搁下了。
“海燕,你听我说,现在事情已经出了,你怎么担心都于事无补,罗成现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你要是再这样……”
吴云慧的话没有说完,涂海燕已经懂了。假如罗成现在需要一个肩膀,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连她都倒了,谁来支持他?
涂海燕把推开的饭碗拿回身前,一口口慢慢地吃完了。
味同嚼蜡。
天色渐渐黑了,猴子的电话始终没有打来,涂海燕在焦灼不安的情绪里,头痛渐渐加重,昨晚一夜未睡,她的眼周是青灰的一片,眼底血丝密布。
吴云慧把她带到护理间休息,涂海燕头疼欲裂,根本无法入睡。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按按。”见她神色犹豫,吴云慧又说,“电话来我会叫醒你。”
头上力道适中,涂海燕放松身体,蹙眉渐渐平复。
涂海燕在浓稠的夜色里奔跑,脚上鞋子不知何时丢了一只,她赤着一只脚,砂砾割伤了脚底也顾不上,只埋头追逐前面那人的身影。
那人身高腿长走得极快,无论她怎么喊,就是不肯停下来等她一等。
“罗成,罗成……”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罗成,罗成……”我的脚受伤了,你快回头给我看一看。
涂海燕又急又怕,声音喊不出来,跑又跑不动,最后不知绊到什么,踉跄摔了一跤,一抬头,前面的人已经没有踪迹,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海燕海燕,醒醒。”
涂海燕睁开眼睛,隔着模糊的泪眼看清自己所处之地,原来只是梦。
“做噩梦了?”
涂海燕痴痴呆呆扭过头,吴云慧叹了口气,说:“你电话响了。”见她立刻就找手机,又按住她,“别急,我帮你接听了,罗成的兄弟打来的,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你先去洗把脸,我现在送你回去。”
涂海燕洗脸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脸,吓一跳,拿毛巾使劲搓了搓脸,好像要把那股晦气给搓没了,又把头发梳理了一遍,这才放心出去。
吴云慧开车送她到门口,下车时,吴云慧说:“有需要就打电话,随时都可以。”
涂海燕点点头,推门下车。
走过前排的拐角时,涂海燕发现自己屋里亮着灯,大门开着,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好像不止一个人。
涂海燕放慢脚步,站在走廊下面呆了一会儿。
竹雕厂开起来以后,猴子和大飞那两间屋子做了仓库,罗成先前就已经搬到涂海燕这边,他空出来的那屋子正好给了猴子和大飞住。
涂海燕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上台阶,她出现在门口,门里的人止住了说话声。
“嫂子。”猴子叫了一句,回头对其他几个人说,“我们先回去吧,成哥好好休息一晚上,我们明天再谈。”
几个人走出来,涂海燕关上大门,走到桌边。
罗成原本手里夹着一支烟,涂海燕关上大门后,他就把烟头按灭了,说了句:“不早了,早点睡吧。”
他不肯提,涂海燕也没多问,“你先洗,我去给你拿衣服。”
“好。”他答应一声,脱掉长裤扔沙发上,然后去了卫生间。
罗成从不穿睡衣,他睡觉,冬天是短袖T恤,夏天是光膀子,涂海燕把他的内裤拿到卫生间门口的小凳子上放下,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桶里。
过了会儿,他洗好出来,涂海燕握着睡衣进去洗。
洗澡的时候她在想,他要是不说,她是问还是不问呢?或者他不喜欢她问,那她便不问了吧,如果他想说,定会告诉自己。
犹犹豫豫间,一个澡洗完了。涂海燕套上衣服走出来,关掉外面的灯。
罗成还没睡,他靠在床头抽烟,见她进来,立刻熄灭烟头躺下。
床上只有一床空调被,涂海燕掀开被角躺下,身边的男人立刻靠了过来。
涂海燕侧头,准备倾听,男人带着浓烈烟草味的嘴咬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涂海燕这个时候才感受到他的反常。
刚刚进屋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不妥,不过是一夜未睡,略显疲乏,洗完澡,剃了胡子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清爽和利落。
当他靠过来,她以为他有话要说,没想,他却直接封住她的嘴。
他攫取的力道,比以往喝了酒之后更甚,涂海燕鼻腔里发出细碎的哀鸣,他停住片刻,抬身注视着她,眼神深沉得像看不见底的深渊,涂海燕被他眼里的空洞惊吓到,正要叫他的名字,下一刻,他却迫不及待以蛮狠的力道冲进她的身体。
涂海燕除了疼,没有别的感受,她想阻止他,想让他停下来。她心里这样想,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圈住他的脖子,她的手在他肌肉紧绷的背上慢慢游走,轻柔的抚摸,好像耐心的抚慰。
他需要发泄,她知道。
她咬着嘴唇在心里说:那就来吧。
他的撞击比任何一次都猛烈,涂海燕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他心里憋着一股狠劲,虽然力道大却怎么了出不了,涂海燕试图迎合他,可丝毫不起作用。
最后,他索性站到地上,把她横过来,双手掐着她腰,往自己身前送。
涂海燕双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只希望这一切早点过去,恍惚间看到他充血的双眼,困兽一样盯着前方,他的意识似乎早已不在下半身,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涂海燕的心就好像让人揪了一把,难过得想哭出来,她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罗成,罗成……”你回来,你别这样。
可惜她声音破碎,细如蚊蝇,身前的人压根就听不见她的呼唤,不但没看她,反而昂起头颅,机械地冲撞。
涂海燕心惊胆战地想,假如就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垮掉,而她也将死去,这想法令她满心惊惧,终于攒足一股力量,弓起腰背,双手掐住了他的手臂。
罗成这时才低头看她,女人弓着身体努力往他身上靠的模样,好像痛苦又快*慰的表情,让他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大手一捞抱起她,旋即又一起跌落在床铺,他将脸埋进她脖颈间,潮水才在某一刻汹涌而至。
爆发那一刻,男人在她身上发出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的低吼。
像是淋漓尽致的宣泄,又像畅快的解脱,痛苦和快乐一起结束了,世界也好像静止了,只有时钟的声音在滴滴答答。
“罗成……”涂海燕抱着他的头,抚摸他的短发,身上的人还在喘息,好像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涂海燕也不说话,她安静地等待着,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不断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会儿,一只大掌突然覆上她的脸,男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对不起……”
涂海燕鼻子一酸,摇头,“不,不要说对不起。”
罗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疲惫还困顿,只是趴在她身上不肯起来。
“你起来吧。”涂海燕说,“好好睡一觉。”
已经深夜了,涂海燕躺在他怀里,两个人虽然都是一夜没睡,又经历了一场超负荷运动,可这会儿全都没有睡意。
“和我说说吧。”涂海燕说。
“嗯”罗成嗯了一声,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虽然答应了,却迟迟没有开口,好像无从说起一样。
涂海燕问:“我认识吗?”
“嗯。”
“谁?”
“老刘。”
涂海燕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温和而饱经风霜的脸,那个忠厚的父辈一般的老人,涂海燕见过的,上次来找罗成的时候,还给他们捎来一袋子家里收获的蔬菜。“那是个好人。”
“嗯。”罗成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她睡得舒服些。
“家属怎么说?”
“没怎么说,按规矩来就行。”
涂海燕沉思片刻,又问:“钱够吗?不够我这儿还有八万块。”
这话一出,她感觉抱着她的人身体僵了一下,声音好像更沉了,“够了,就是……”
“什么?”
他长叹出声,却没有接刚才的话题,“这几天我可能比较忙,厂里的事我跟老谢交代过了,你有时间帮忙看着点。”
显然他不想多说了,涂海燕也不再问。
“好。”涂海燕回答,“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说。”
第二天一早,罗成就出去了。
老刘的尸体昨晚已经运回来,今天下葬,罗成一大早和几个弟兄把家属接到殡仪馆。
老刘和罗成有十年交情,当初罗成成立卸货队伍就是老刘给的建议,家属也知道他们关系铁,不然以老刘这个年纪,一般人早已不带着他一起干活。
可最终,人死了。
感激也会变成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