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在催眠中被植入的记忆,才会高度一致,而假如那些事情真实发生一遍,他们各自也会做出类似的反应。
所以如果硬要说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也不为过,因为他真的会娶了她,也会努力成全她的理想和目标,更会因为她的不信任和抛弃,心灰意懒到不再留恋尘世。
顾清岚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逐渐回忆起一切的。
就如他对顾清月说的一样,他原本就不是容易接受暗示的人,即使这些暗示的一部分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和构想,也是一样。
当他不再服用那些加了慢性毒药的药物,也逐渐不再头疼时,就陆续拨开了迷雾,看到了那些记忆的骗局。
很多时候,真相远远比谎言更加满地狼藉,也更加鲜血淋漓,那些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他沉默不语,顾清月就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说:“大哥……你……”
顾清岚抬起头对她微微笑了下:“没事,做催眠之前,我已经预料到这种结果了。”
在接受乔生博士和任染的催眠之前,他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收场,只是他却没想到,出现问题的竟然是他这边。
催眠过程不过十几天,路铭心在接受完催眠后,没再见他就被送回了国内,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天她只是在美国拍了几个平面广告而已。
但他却开始频繁的头疼,并且会昏厥过去近乎失去呼吸,无奈中,乔生博士不得不让任染假扮是“大齐”来的,告诉他那些事情是“前世”发生过的。
他姑且信之,接着却有了不该有的执念——让路铭心也回忆起“前世”,为此,他还写出了《山河踏碎》的剧本,并带着对“前世”的执着和不甘,硬是介入到路铭心的生活中。
将所有的事情都回忆起来,回首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他就知道,是自己再一次拖累了她。
十六岁那年,是他害她被绑架,精神也被烙上了无法消除的伤痕,这一次,是他在她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生活后,还要逼她去回忆那些痛苦的“前世”。
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他亏欠得越来越多,所以当他面对路铭心愧疚心疼的目光时,又怎么能坦然受之?
顾清月还算了解自己的哥哥,看他垂下眼眸默然不语,脸色也随着沉思变得有些苍白,就更加担忧地出声:“大哥,事已至此,你和大嫂也在一起了……不如就瞒着她,不要去过多追究以前的事了。”
顾清岚抬头对她微勾了勾唇:“不是不要追究,是一定不能去追究……再接受那种深度催眠,会影响铭心对世界的认知能力,这一次,如果不能瞒住她一世,就是治疗的失败。”
他也没对顾清月说,路铭心已经回忆起了当年那四个月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也像他快要脱离催眠影响时一样,会偶尔头疼。
她接受第二次催眠,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比第一次持续更长久的时间,然而从第一次催眠,到复发,是过了将近十年。
第二次催眠后,却只过了一年时间,她的精神防线就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知道这是他犯下的错,若不是他受了催眠太深的影像,就不会有这部戏,也不会有这段婚姻。
她本该继续活得张扬肆意,光彩夺目,她的生命里,也不应该再次有他出现,他却为了一己私欲,夺去了她的其他可能。
告别了顾清月,顾清岚回到房间时,路铭心还没睡,她洗过了澡,也没有吹干一头长发,就穿着浴袍趴在床上玩着平板电脑。
看到他走进来,她立刻就直起身,光着脚跳到地毯上,过来搂住他的腰:“清岚哥哥,你们说了好久啊,清月要在这里待几天?”
抬手揉了揉她半干的长发,顾清岚对她笑了笑:“她和我们一起回B市。”
剧组还有两三天时间就结束拍摄,到时候除了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其他人会一起回B市,顾清月这时候来影视城看顾清岚,的确是可以正好跟他们一起回去。
路铭心“哦”了声,抬头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灯光,她总觉得他脸色太过苍白,就心疼得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清岚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握住她的手,又对她微微笑了笑,顾清岚摇摇头:“没事,可能只是说了太久话。”
他这样多说一会儿话都能苍白着脸回来,跟风大了一吹就倒有什么分别?
路铭心当然不敢大意,忙让拉他快点洗了澡休息。
但即使这么小心,第二天一大早,路铭心先醒来,就发现身边躺着的人有些不对,脸色苍白不说,双颊上却有两片有些异样的红晕。
果然她抬手试了试他的体温,不意外发现他应该是发了烧。
☆、第93章
还记得他上次感冒发烧,断断续续一周多才好,还有他发烧时,任染特地交代她,让她注意他会因感冒引起的其他病症。
路铭心顿时就吓坏了,她小心地推了推顾清岚的身体,看他蹙着眉侧头轻咳了几声,才略带茫然的睁开双目。
他蒙着雾气一样的眼睛隔了片刻,才恢复了清明,他先勾起唇对她笑了笑,轻唤了声:“铭心。”
看他撑着床想坐起来,她忙扶他起身。
有些艰难地半靠在她身上,他身体不仅绵软无力,胸口还传来阵阵闷疼,呼吸也并不顺畅。
他知道就像上次那样,可能不仅仅是上呼吸道感染,又闭了闭眼睛,努力赶去头脑中的昏沉。
路铭心还紧张地抱着他的身体,一叠连声地问:“清岚哥哥,我们去医院吗?还是打电话叫任染?他还在不在西部?你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似乎总是这样,过分担心着他,他想着,唇边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轻握了握她的掌缘,以示安慰:“铭心,没事的……别慌……”
他说着又咳了几声,在她面前,他控制住不用手去按压闷疼的胸口,而对她笑了笑:“带我去医院就可以。”
路铭心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地感到他在受苦,远远要多于他所表现出来的——他从来都是这样温柔,为了让她安心,不至于害怕,宁肯自己承担起所有的痛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想法,她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凑过去吻了吻他同样发白的薄唇,才拿过床头的手机说:“我打电话,让祁哥陪我们一起去。”
剧组的机票都订在后天,李靳今天还有戏要补拍,莫祁却和他们一样,已经处于暂时可以休息的状态。
莫祁听说是顾清岚病了,当然行动得很快。
顾清岚才刚勉强起身换好了衣服,收拾了一下仪容,就和路铭心一起被他接到了楼下。
看着他双颊泛红,轻咳不断的样子,莫祁也很担心,边发动汽车,边说:“顾先生,你没事吧?坚持一下。”
他感冒一次,都能让其他人这么紧张加劳师动众,顾清岚也只能微微笑了:“多谢莫先生,还好。”
路铭心就坐在他身旁抱着他,还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西部小城的医院规模当然不能跟B市和H市的医院比,但到了医院后,医生还是尽责地看出了情况,开了一堆检查项目出来,还问病人是否有心血管方面的病史。
路铭心忙将情况对医生交待了,对方自然是要求顾清岚住院治疗。
在送顾清岚去了病房,路铭心和莫祁在等待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莫祁有些后怕地说:“原来顾先生身体这么糟糕,怪不得让人看了就担心……铭心你也倒真有勇气,还拉他出来拍戏……”
他说完,又想了想,补上一句:“也是顾先生真宠你,身体这样,也还能答应你出来演戏。”
路铭心这些天也早有些后悔了,略带烦躁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部戏意义特殊,我也不会希望他亲自来演……我不想看别人演他。”
莫祁听着她的话,觉察出了不对:“嗯?铭心,什么叫别人演他……顾先生难道是以自己为原型写的沐亦清?”他想了下,觉得也是,“也对啊,顾先生气质和性格,的确和沐亦清很贴合,修改了剧本后更加贴切,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路铭心还想着检查结果的事,听他这么说,脑子里近乎机械地想到,那是因为沐亦清就是前世的顾清岚,当然会贴切。
她随口应了句:“是啊,杜逸将军不也像是为了你量身定制的吗?”
莫祁一愣,而后说:“是吗?我倒没觉得,不过这个角色的确很像我早年间一部电影里的角色,难道你不觉得?”
路铭心想着,就笑了笑说:“我知道,《铁血》嘛,你演的戚继光,那一手枪法,耍得真帅气。我上学的时候,老师特地当冷兵器动作片教材,放给我们看了。”
那部戏,是莫祁第一部担纲主演的电影,也助他拿下了当年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奖。
除了莫祁的表演可圈可点,那部电影的剧本和制作都很精良,莫祁饰演的戚继光,也一时成为了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的代言人。
那部戏里的莫祁如果过了几年时光磨砺,成熟起来,简直就是前世的他的翻版。
想到这里,路铭心突然皱起了眉,她发现一个很玄妙的问题:在她前世的回忆里,莫祁的形象,的确和《铁血》电影里几乎一模一样。
前世的她,应该不可能知道莫祁饰演过的青年戚继光形象的,《铁血》电影的形象设计师,也不可能钻到她的脑袋里,读取她前世的记忆。
更何况《铁血》上映的时候,她还在读大学,根本就没有回忆起前世的一切。
除非……她还惦记着检查结果,也只是很机械地进行着逻辑思维。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时刻,有些逻辑上的死角,会被轻而易举地越过。
而这次,她想到的是,除非……她是先看过《铁血》这部电影,然后才有了前世的记忆的。
可前世的记忆明明发生在遥远的数百年前,又怎么会在她看了这部电影后才出现?
就像是一张竖着的多米诺骨牌,一旦其中的某张牌倒下,剩下所有的牌都会跟着倾塌。
那边莫祁也在有些感慨地说:“是啊,说实话当初拿到剧本简介的时候没打算接的。不过杜总说服了我,让我先看剧本,我看完整个剧本才觉得,这部戏的确写的好,我演了杜逸这个角色,也许会超越当年的青年戚继光。更何况你又在剧组,当然……片酬也很丰厚啦,哈哈。”
路铭心转头看着他,一瞬间,她忽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好像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否就是数百年前,和她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这几天来偶尔会困扰她的头疼,又开始发作,并不是很明显,却像是有很多绵密的小针,一直在刺着她的额头。
她想着,又开口说:“这么说起来,李哥之前也演过和这个剧里的西夏王类似的角色啊。”
莫祁点点头:“是啊,李元昊嘛,可不就是西夏开国皇帝?他演起这种马上征战的枭雄,简直是轻车熟路。”
路铭心又回忆了一下李靳饰演李元昊时候的形象,不意外地发现,竟然又和她前世的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头疼得厉害,莫祁看出了她脸色不佳,忙扶住她肩膀:“铭心?你怎么了?别太担心,顾先生现在的情况不是还算稳定?你别也病倒了。”
路铭心只觉得头快要炸开一样,她忙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忘掉那些胡思乱想。
果然不再去思考什么前世记忆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后,她的头疼就减轻了不少,她忙深吸了几口气,转身对莫祁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莫祁看她还是脸色不佳,就说:“没事,我在这里等结果吧,你先回病房陪顾先生,他身边没人也不好。”
无论怎么说,莫祁都是个真朋友,他这样身份的人,完全没必要亲自跑医院帮她忙前忙后,但他却还是一叫就来了,没半分推辞。
路铭心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祁哥。”
莫祁一笑:“还说什么客气话。”
路铭心回到病房时,顾清岚在躺着闭目休息,他被挂了退烧的药剂,身上也连了监视心跳的仪器。
路铭心走过去坐在病床边,握住他的手。
顾清岚听到她的脚步声,就睁开了双目看着她走近,这时又对她柔和地笑笑:“铭心。”
路铭心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说:“清岚哥哥,你再叫我一声‘阿心’。”
在前世的记忆里,他总会叫她“阿心”,淡淡的嗓音里,却总透着浓重的宠溺,只有用心去听,才能分辨得出来。
顾清岚愣了片刻,就又笑了笑,轻声唤她:“阿心。”
路铭心俯□,在他淡白无色的唇边,轻印下一吻,她回答他:“清岚哥哥。”
顾清岚的感冒还是拖拖拉拉了一周多才算好一些,路铭心让莫祁随着剧组先回了B市,自己则陪他在西部住院。
天气一天天寒冷,他住院的期间,西部影视城还又下了一场雪,这次雪花肆虐,下了足足一整天才停下。
下雪后天气也没有放晴,还是阴沉了两天,浅灰的天空笼罩着萧瑟的小城,更多了份寂寥。
好在毕竟还只是秋季,雪下了后并没有积下来,很快就随着回暖的气温融化了。
顾清岚每日都在咳嗽,体温也来来回回地降不下去,医生告诉路铭心,他的风湿性心脏病已经有复发的迹象半年了,如果再不注意,很可能进一步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