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冷气很足,可钟艾整片后背都热热的,仿佛贴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宽大松软的被子里,她微微蜷缩着身子,一个男人把她紧搂在怀里,彼此像两道紧紧镶嵌在一起的半弧。最要命的是,有奇怪的东西抵在她腰上。
意识到那是什么,钟艾的脸蛋腾一下烧红了。她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只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了拍自己脸。
会疼,不是梦。
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昨晚和季凡泽是以这样的姿势入睡的啊!努力回忆了一下,她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在帮她上完药之后,就乖乖地跟她头对脚躺下了……果然,流氓的本性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漫漫长夜,不知道季凡泽趁她睡着的时候玩过什么花样,钟艾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睡裙,还好,全在。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刚松弛下来的一刹那,一副低哑的男声悄然从她耳后传来,带着晨醒时特有的性`感声色,悠悠擦过她的耳垂:“你醒了?早安。”
钟艾耳朵一麻,还在忖度到底要不要追究他点什么的时候,就想起自己昨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为了不再给季凡泽取笑她不纯洁的机会,她只得硬着头皮,把心里所有的涟漪都用一个深呼吸强压下去。
“……早安。”钟艾干干地咧了咧嘴巴。
季凡泽一次次越界,这女人却越来越不会大惊小怪了,拜这个好兆头所赐,他弯了弯唇,把脸又向她靠了靠,埋进她的发丝。他的手臂也微微用劲儿,把她搂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大早上要不要这么煽`情,钟艾到底是被枕边人弄得羞涩了,她红着脸掰开他的手,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我要迟到了,今天还得开会呢。”
臂弯里一空,季凡泽不情愿地坐直身体,靠在床头睨着她,“别去了。你不是昨天都演讲完了么,一会儿咱们出去转转。”
温煦的晨曦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更显五官清隽生动,他柔软的头发染着光泽,眼角带着一点点慵懒未散的睡意,整张面庞看起来都柔和许多。
不期然的目光碰撞,看得钟艾心头一跳一跳的。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平时钟艾自己一个人住,一起床,床上就空了。通常她都是忙忙叨叨地梳洗完毕,然后咬上块面包直接出门。可现在,床上还有个人,仿佛这个小空间不止是她的,也是他的。
也许,爱情很多时候并不复杂,就是一种简简单单的分享。
在她左右,有他的存在,有他的气息,一寸寸入侵,久而久之,变成一种习惯。钟艾和季凡泽交往的时间不算长,她觉得自己在渐渐了解他之余,更多的是感到一种怦然心动。就像这个美丽安好的早晨,她会因为彼此相拥的睡姿而心如小鹿乱撞,又会因为看到他晨起时的帅气模样而晃了双眼。
钟艾僵僵地站在床尾,抻了抻睡裙又捋了两下蓬乱的头发,才扯回神思。她对季凡泽抱歉地笑了笑,说:“今天我可能不能陪你了,我想去听听别人的讲座。这次机会难得,既然都来了……”
呵,他千里迢迢来找她,结果却连个破讲座都比不上。季凡泽颇有些郁结难平,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眸色微沉,指了指椅子,“你把我的裤子拿过来。”
这男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钟艾心里也堵了口气,她本来还想说她早点从会场离开,再跟他一起出去玩呢。现在把话省下,她走过去拿裤子,忍不住揶揄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拿啊,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儿。”
“……”季凡泽无奈地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挺`立的某处,他这么站起来不太雅观吧。
钟艾把裤子扔给他,剪裁精良、材质讲究的黑色西裤划了道小小的弧线飞向床上,中途有个东西从裤兜里掉了出来,落在床尾。
“啊,对不起。”
钟艾不小心把季凡泽的东西弄掉了,赶紧过去要捡起来,却见季凡泽在这个时候陡然蹙眉,猛地向前探身也要去捡。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落在那件东西上,但只是须臾而已,钟艾倏地缩回手,仿佛摸到了烫手山芋一般。
她惊讶地瞪圆眼,怔怔地瞅着季凡泽,“你怎么会……有这个?!”
咳咳,居然是一盒没拆封的……小雨伞。
季凡泽抽了抽眉尾,没想到昨晚掩饰得那么好,结果大清早稍一不慎居然破攻了。一丝尴尬的光从他眼中闪过,快得令人捕捉不到,随即那抹尴尬就被他唇边的笑意取代。
“以备不时需。”他以稀疏平常的口气说道,然后淡定地把那盒小雨伞收起来了。
钟艾心头却如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她就知道,就知道……这个男人没安好心!他装出的那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多诚恳啊,甚至还反咬她一口,害得她差点就被他骗过去了。
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钟艾一拧眉毛,口气不由得冷硬了:“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啊?”
仔细咀嚼这几个字眼,季凡泽怔住了,事态好像比他想象中严重。
见他一时没说出话来,钟艾心里“咯噔”一沉,她只是随口一说,难不成竟然说中了?!瞬间成为真相帝的感觉太骇人,她有些荒唐地摇摇头,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原来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啊。
看着她扭过身,气呼呼地钻进洗手间,季凡泽的呼吸窒了窒。他微微一沉气,启唇道:“钟艾,你是第一个。”
没错,她是第一个。
第一个令他克制不住冲动的女人。
昨晚,小雨伞和药是一起买的。可瞧她那么紧张兮兮地说了那番话,甚至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到底还是强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难受地忍住了。
季凡泽的声音很轻,就像这满室的晨光微曦一样,拂了满面却感觉不到一丝重量,但钟艾无法忽视,应声顿住了脚。觉出这话里的深意,她的心口忽而微微发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相信他,但蹙起的眉头倒是开了。
洗漱完毕,钟艾换上衣服要出门,季凡泽没拦她,却在把她送到门口时突然说了句:“过来,亲一下。”
钟艾被他如此直接的邀约震了一下,快要迟到了,她没办法只能踮起脚,在他侧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碰触,钟艾的后脑蓦地被他箍住了,像是不满意她的敷衍,又像是逼她收回刚才消极的念头,季凡泽的手臂往下一扣,就把她扣到了自己唇边。
钟艾根本来不及拒绝,嘴唇便被他含`住了。这男人唇齿间的每一下辗转都带着勾`引的意味,在她试图抗拒时半强迫的进攻,却在她真的快要忍受不住他的攻势时,便稍稍松开她。等她深吸几口气,继而再次吻住她,含在嘴里吮`吸……
钟艾被他亲得发懵发麻,心中的郁气竟真的散去不少。
一番缠绵悱恻的Kiss Goodbye结束,季凡泽这才放她走。大门在身后关上,钟艾摸了摸红肿的嘴唇,摇了摇头。唉,她觉得自己真要栽在这男人手里了,他明明做了那么多混蛋事儿,却总能够在她这里轻易的获得原谅。
“你笑成这样,心情不错啊!”
钟艾正欲抬步,就听到一副阴阳怪气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她循着声源扭头一瞅,脸上的笑意当即凝固了。
“我看到你就没好心情了。”钟艾板起脸。
丢下这么句她就要走,却被孟晴一个箭步拦住了,“你有这么怕我吗?昨天算你运气好遇到了老相好,早知道我真该把你的U盘扔远点……”像是吃准了钟艾不会反击,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嚣张。
句句刺耳,钟艾稍一控制不住,便把自己的愠怒全用不屑和嘲弄的口吻宣泄了出来:“该害怕的人是你吧!你以为你的论文来得很光彩吗?靠抄袭混到今天很了不起吗?如果薛教授知道你抄了他两年前的论文,他肯定会举报你的……”钟艾好久没有这样大声地在这个女人面前吵过,喊完之后也有一种不现实感。
孟晴心头大震,克制不住地咬紧牙齿。突然间,她扬起手,朝着钟艾的脸就抽过去,似要用发狂掩饰心虚。
没想到对方会动手,钟艾连闪躲都来不及——
她身后的那扇门猛地被人打开,那道迎面劈来的巴掌遽然停在半空中,孟晴满目惊愕地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凡泽就这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幽黑、迫人,仿佛蒙着一层霜雪。他把一脸怔忪的钟艾拉到自己身后,清冷着嗓子对孟晴说:“你敢打她试试。”
孟晴仿佛被他那道寒冽的眼神冻僵在原地,她哆嗦着嘴唇,原本还在微微发颤的喉咙像是陡然被人一把掐住,这股事先毫无征兆的狠绝力道令她瞬间连呼吸都不能。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季凡泽,容颜太盛,而神色又太冷,阴鸷得令人胆寒、发憷。
“滚。”季凡泽松开手,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直到孟晴狼狈离开,季凡泽的眼睛里仍隐隐藏着一丝戾气。隔着一扇门,两个女人的对话他听了个一字不漏。危险地眯了眯眼,他心里已有打算。
钟艾的心口因为刚刚那一幕还在剧烈跳动,她扯了扯季凡泽的衣角,“没事了,谢谢你。”不然她真该挨巴掌了。
季凡泽的眸光移到她脸上时,已褪去了料峭,转而浮现起一丝心疼,“笨蛋,你怎么不躲呢。”
“……”
六年前,几乎是相同的情景。
在KTV里,孟晴狠狠地欺负了钟艾。当时因为不了解,他坐着没动,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委屈。而今时今日,他再看不得她受委屈,一丁点也不行。
钟艾还在琢磨季凡泽脸上这副令人难懂的表情,肩上便微微一沉,被他搂住了肩膀。
“走吧,我带你出去玩,不用去开会了。”他轻浅说道。
钟艾像只木偶似的,被他搂着肩往前电梯口走去,忍不住扭头问:“为什么啊?”
“今天会场肯定会很热闹。”季凡泽眼中似有笑意,却是那样淡,淡得几乎没有。
☆、蜜方三十六
九龙,黄大仙祠。
远处,薄纱似的雾霭轻裹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墨绿色的菩提树遮天蔽日,盘根错节的树根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沉淀着岁月流转的斑驳痕迹。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漏下来,丝丝缕缕的光线打在树干上,仿佛让岁月都沾染上几许明媚的气息。
近处,大雄宝殿辉煌宏伟,一角一隅的雕刻都是巧夺天工。在袅袅香火弥漫下,善信顶膜礼拜,祈求福至。
慈悲肃穆的释迦摩尼佛像前,一位穿着浅色长裙的女子双手合十,双目垂帘,在蒲团上跪拜。她的长发没有束起来,稍稍低头,发丝顺着脸颊两侧弯出柔软的弧度,那模样虔诚、安静得仿佛画中人。
她身后站着一位男子,身材颀长,双手垂在笔直的裤线两侧。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没有跪拜,只眼眸微抬,若有所思地看着金身大佛。大殿深而高,从殿门口洒进来的阳光为雕梁画栋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背光里,他的眼眸清明又深幽。
不多会儿,跪在蒲团上的女子站起来,男人像是一直在等她,两人一起走出主殿。
“你为什么不拜?”钟艾扭头看了眼神色寡淡的季凡泽,不免疑惑。
“拜了。”季凡泽弯了弯唇,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她的手。
觉出他话里的敷衍,钟艾也不直接点破,“那你许了什么愿?”
季凡泽嘴角浅笑无虞,悠然回道:“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呵呵。”哪有人这么许愿的!
季凡泽深邃的眉宇间浮起一丝好奇,“你呢?”
“不能告诉你啊!说出来就不灵了。”钟艾狡黠地眨眨眼,阳光下,她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
佛,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季凡泽显然属于后者。
苍茫天地间万物众生,很多时候我们会感觉到自己只如蝼蚁般渺小,难免会寄希望于俯瞰众生的神佛,祈求那一点点念想。可季凡泽居然不信、不求,难道他只信自己吗?钟艾扯了扯嘴角,这个男人到底是有多自恋啊。
两人步履闲散,朝水榭凉亭走去。
“诶?那不是月老吗?”钟艾指了指前面。
循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有一尊月老金漆铜像,右手持姻缘薄,左手牵着两条红线球,红线跟左右两边的男女铜像连在一起。传说中,月老掌管世间男女姻缘,只要月老把红线牵在男女足上,双方便能共谐连理。
此时,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为求月老赐姻缘,他们将祠内提供的小红线绑在月老手中的红绳上。远远看去,红绳上系满了小小的红丝线,仿佛一段段天赐良缘近在咫尺。
见钟艾停下脚步,看得入神,季凡泽问:“你也想去试一试?”
她赶紧摇了摇头,挪开目光,“不用啦。”她跟这男人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一起求姻缘,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
孰料,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季凡泽的手慢慢地收紧,把她握得更牢。钟艾的惊诧还卡在嗓子眼里,他已经大长腿开拔,三两步便牵着她来到月老面前。
“我们也求一下吧。”季凡泽说,他的嗓音像徐徐波动的水,听不出情绪。
“……”钟艾脸红了。
姻缘路途漫漫,祈缘的仪式却十分简单。
季凡泽取来两根小红丝线,递给钟艾一条,两人跟一位热心的信徒学习结手印:“你们先用无名指和拇指把丝线结成一圈,然后把小拇指伸出来,像我这样套在手指上……”
对方边讲边示范,钟艾和季凡泽都没经验,此刻就像两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一板一眼地跟着照做。阳光照耀下,季凡泽摘掉了墨镜,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中忽然添了一抹认真。
手印很快结成,月老像前随之多了一对闭目许愿的男女。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男人身姿挺拔,英俊的脸庞低垂下来,像是一棵树;和他比起来,女人娇小许多,像是开在树边的一朵花。
两人相依的身影,这一刻像是被打了柔光,定格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