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柔推开窗户,迎着寒风吞云吐雾,小忙担心她着凉,拽了件大衣给她披上。雅娴瞪章茗洺一眼,袅袅娜娜也晃到薛静柔身边,伸手要替她关窗,“这满屋子老烟枪,谁怕熏了,把窗户关上,别冻着。”
章茗洺也自顾叼起烟,手里洗着一副扑克牌,絮絮叨叨说媒,“你这丫头真不识好歹,老唐到底哪配不上你?相貌气度智慧权势财富哎哟我操简直百里挑一人见人爱,年龄虽然比你大也不至于当你爹,对你更是没的说,瞧这些年把你惯的!出门问问,这世上除你薛静柔还有谁能劳驾他亲手剥一盘核桃最后不敢自己端上来的!一个大老爷们,全他妈毁你这小丫头片子手里。”
雅娴急得左右看,生怕薛静柔发作,几步凑到章茗洺跟前,夺走他的牌,嗔怪道:“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嫁?”
章茗洺拍着大腿下毒誓,“我要是女的早改姓唐了!”
雅娴气得拿手指戳他,压声警告,“少说两句!你再把她招出毛病,信不信你男人剥了你的皮!”
这恐吓很受用,章茗洺立即闭嘴,但在掂量过薛静柔不至于生气后,他又管不住嘴,唠唠叨叨,“我知道你们忌讳什么,要我说,老唐当年那么对你也是情有可原,你不跑他能关你?要知道当初许三布下天罗地网就为逮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老唐关着你,任由你在外头疯跑,你早灰飞烟灭了。”
“哟,他关人还有理了。”雅娴仗义执言,“许三要抓静丫头,还不是因为她对你主子有救命之恩?这年头路上扶个老太太被讹诈还有地方说理,她救人一命还搭上前程,有家归不得活活被关三年,你觉得这是为她好,我真想替她老娘抽你。”
章茗洺挠挠头,“那她不是想跑吗?”
雅娴被气笑,“她又不是你我,人家当初好端端名牌大学高材生,身世清白,前途无量,凭什么跟你主子混?还跑呢,不跑才傻逼!”
“跟着老唐哪不好了?只要她开口,就算要月亮,老唐都得拿火箭给她打下来!”章茗洺音量渐起,有些急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上再好的大学,找再好的工作,能有跟着老唐吃香喝辣好?”
“呸!”雅娴勃然大怒,“放你娘的屁!”
眼看这两位有文斗变武斗的嫌疑,小忙急忙劝阻。
雅娴也是烈性脾气管不住嘴,头昏脑涨争到现在,脱口就骂,“他老唐再好,当初把静丫头欺负成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在我心里就有一万个不好!”
薛静柔的烟吸到最后一点,她取下烟蒂,手指一弹,远远瞧着那点火光落进楼下草丛,随后她默不作声跃上窗沿,木着脸就要往下跳。
小忙离她最近,想要扑过去抱她,奈何腿脚残疾,根本动弹不及。
雅娴已经扯着尖尖嗓子嚎啕起来,“丫头!”
章茗洺反应最快,在地毯上一蹬,飞扑过去扯了她的手,用力往回拽,两个人连滚带翻摔在台球桌脚,幸好地毯够柔软,章茗洺不至于眼冒金星。
小忙手脚并用扑过去抱住薛静柔,吓得就要哭。
三楼的高度摔不死人,但薛静柔那般义无反顾往下跳,任谁见了都要惊心动魄。
休闲室大门被撞开,唐业雄脸色煞白冲进来,伸手想扶薛静柔,却手指僵硬,到底不敢碰她。
薛静柔自己爬起来,抓抓头发,捶捶腰,面无表情往外走。
管家和仆人自动散开,没人敢拦她。
唐业雄忽然推了小忙一把,低声道:“你去!”
小忙拽着瘸腿,忙跟过去。
薛静柔穿过走廊,直接走进最后一间房,直挺挺倒在床上。小忙跟进屋,关上门,无措地看着她。
薛静柔忽然转身冲他眨眼,嬉皮笑脸,像光天化日下的幽灵,“别怕,我没发病,我骗他们的,像吧?”
小忙眼圈泛红,一瘸一拐走到床边,捏着床柱掉眼泪,“你吓死我了。”
薛静柔跪在床上给他擦眼泪,“你信了,他们才能信。”
小忙仍是哭,却抽抽噎噎小声道:“刚在楼下,白先生给我打电话,我全照你吩咐的说了。唐老板没察觉异样,可白先生不会误会吗?我真怕他误会你,以为你要害他。”
“事实上,我确实害了他,不过没关系,我会弥补回来的。”薛静柔揉揉他脑袋,笑道:“你别哭了。”
“让我再哭哭,这样更像。”小忙一面泪眼婆娑,一面严肃认真,看起来分外滑稽,“你让章哥偷了白先生的单子,替唐老板赚了那么多钱,唐老板暂时不会为难白先生了吧?”
薛静柔悄声道:“只有白长归平安,我们才能做更多的事。”
小忙渐渐止住眼泪,“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薛静柔扑倒在床,心烦意乱滚了一圈,最后居然跪朝窗外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语,“观音菩萨保佑,我过去消极绝望,以为今生已毁,再没颜面回去见他,可他不计前嫌,我就决不能再失信于他,我说过要陪他,就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小忙扑通跪倒在地,对着窗户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薛静柔惊讶地看着他,“你这么封建迷信的啊?”
“嘘!”小忙严厉道:“菩萨会听到的。”
薛静柔瘪嘴,她想即便真有菩萨,菩萨也未必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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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的人,上至唐业雄,下至门房花匠,全是薛静柔的老相熟,这些人成天小心翼翼伺候薛静柔,却也打着十万分精神注意她的行踪,不敢让她离开。雅娴和章茗洺照例陪薛静柔解闷,吵嘴也再不敢当着她的面。小忙许多天未回酒吧,难得回去一次,便悄悄给薛静柔带话,说说白长归的动向,报报他的平安。
唐业雄很少出现在薛静柔面前,偶尔相见,也只隔着距离远远看她几眼,他像是怕极了她,心有执念,始终放不下。这让章茗洺大为不满,总想找机会和薛静柔说说那望妻石的好,可好话他说了多年,薛静柔始终听不进半句。
他这人纨绔惯了,没真心爱过谁,也没真正伤过谁,因此始终想不明白,觉得爱情里伤害与恩爱理所当然并存,却闹不清所谓相爱,前提是要两厢情愿的。
他不懂,雅娴不明,唐业雄不清,唯独小忙成了这奢华宅子里唯一眼界锃亮的,因为他知道,薛静柔心里藏着个白长归,藏了那么多年,溶进血肉,谁也挤不进,谁也扯不出,要让薛静柔爱上第二个人,先得掏空她的心,换她一身血,或许还有可能。
☆、第16章 爬墙
第十六章爬墙
白少起迷上兄长家的,却苦于难逢敌手,成天念叨静姐去向,追问嫂子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嫂子叫得如鱼得水,好似前辈子五百次撒手人寰才换来今生这点嫂弟缘分,格外珍惜。
白长归被缠得恼怒,将他一脚踹出家门,回身见到客厅游戏机,心里空得像被生生剜掉两斤肉。
薛静柔消失半个月,白长归日日睹物思人,却也知道不该轻举妄动。
顾念宸如约给他送来章茗洺资料,里头抽丝剥茧分析了章茗洺各方关系,与唐业雄的关联页被顾念宸着重标记,旁边还粘张便笺,写着姑丈大人的叮嘱,“此人慎重。”
唐业雄其人,白长归近日打听到他不少“丰功伟绩”,虚虚实实也算传奇,原本盘踞北方,这几年玩南迁,在本地虽还只是新贵,却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姿态。
一查唐业雄,薛静柔不欲为人知的过去也渐渐浮出水面。金芸说唐业雄是薛静柔的金主,这话不妥,真要追根究底,薛静柔大概才是唐业雄的“金主”。
薛静柔并非只有小聪明,赚大钱本领无师自通,且聪颖果决,属老天爷宠爱的能耐,唐老板这些年沸反盈天的声势,还真缺不了薛静柔的鼎力相助。
相比之下,白长归损失掉的这笔合同,倒成了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薛静柔为什么要帮唐业雄,白长归不得而知,他唯独确定她的身不由己,此一信便可笃定所有,算是爱情里的障眼法,基本盲目。
关于薛静柔的资料十有*残缺,早在她成名遭人肉时白长归便已发觉,如果幕后真是唐业雄作祟,那他对薛静柔的企图就是狮子大开口,薛静柔能忍,白长归不能忍。
不能忍里第一要事是找出身边奸细。
顾念宸举一反三的本事堪称一绝,白长归让他查章茗洺,他连章茗洺身边十二金钗都查成连坐,更别提稍微复杂的经济往来。
厚厚一沓资料末尾,姑丈大人又夹了张便笺,“未完你续。”
白长归本也不打算假手他人,很快召集小组会议,领着一群嫌疑犯去见微知著。
会议结束时白长归已经有底,回办公室的脚步都轻盈许多。
可惜,办公室里坐着金芸。
金芸神色严峻,连眼角没刷开的一根睫毛都清泠泠透着寒霜,她未等白长归开口,已经怒不可遏地质问:“我们丢单,全是薛静柔的错,对不对?”
办公桌上还搁着章茗洺的调查资料,金芸只需瞧见唐业雄一个名字,便可脑补出以薛静柔为主角的百万阴谋小说。
“不是她的错。”白长归下定结论,言之凿凿,全然不顾金芸红白交错的怒容。
“长归!你真是鬼迷心窍了!”金芸怒喝,她活在现代,却素来遵守女诫,且自恋自爱,深觉与人争执红脸是最难堪的事,可白长归对薛静柔毫无公允的偏袒简直要气炸她,“她和别的男人联手骗你害你,你还觉得她高洁傲岸?你不瞎不聋,为什么偏偏不听劝?”
“你只知一不知二,甚至不知三不知四,却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白长归冷静道:“一直不听劝的人是你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是一,什么是二,什么又是三和四?”金芸竖眉瞪目,明知自己此刻丑陋无比,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白长归张张口,话到嘴边又偃旗息鼓,懒散随意地叫人发指,“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
金芸气坏了,早晨一丝不苟挽好的发髻都忍不住要扯下来,好好撒顿泼,打个滚,不行就上吊。
她讨厌薛静柔,生气白长归,却同时拿他们俩没办法。
白长归此刻只想回家,索性拔腿就走,独留金芸在原地,爱干嘛干嘛。
薛静柔睡了绵长柔软的一觉,醒来时天色昏沉蒙昧,不知是黎明未降,还是白昼初逃,她拥着被子翻转身体,忽然察觉不对,再转头,已经瞧见房间角落里站着的男人。
薛静柔腾地坐起身,脑袋一片空白。
唐业雄骨架高大,这几年消瘦不少,改了俊逸飘散的着装风格,不成仙便成魔。他什么时候进的屋,薛静柔一点也没察觉,这种认知很惶恐,让她觉得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这么多年也没彻底活过来。
幸好唐业雄只是静静站在角落,没有任何靠近的意图,甚至连说话都压低了嗓,“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薛静柔微愕,随即想起自己确实病了,发烧,就在昨天。
昨天她激章茗洺不敢冬泳,率先合衣跳下泳池,深冬池水刺骨,毛衣湿水沉重,坠着她半天浮不出水面,不过无所谓,她的目的就是生病。
“你吃药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唐业雄呢喃,“我怕你流汗踢被反而着凉,所以过来看看。”
薛静柔没有回应。
这样昏暗不明冷暖不知的时间最适合回忆,唐业雄轻声道:“我刚遇见你时,你才十八岁,在餐厅里勤工俭学端菜盘,却成天盯着钢琴师想学弹琴,说艺术陶冶节操,你什么都不缺,唯独节操不足,要补补。一眨眼,你快二十八岁,该玩的都玩过了,不大不小,宜室宜家。”
薛静柔摇头,“当初说好了,我帮你赚钱,用另一种方式留在你身边。”
“我也说过,那是有年限的。”唐业雄将手背到身后,双拳紧握,是不想吓她,也是不愿放手。
薛静柔知道没法和这人讲道理,干脆重新缩进被子,闷闷说了声,“头疼。”
“那你好好休息。”唐业雄往屋外走,生息尽隐,如同鬼魅,却又幽幽然抛出一句,“病好了,让章茗洺带你出去解闷。”
薛静柔双眼骤亮,知道自己这场病,终归生出意义了。
两天后夜里,薛静柔邀请章茗洺去家里做客,章茗洺兴致勃勃前往,却被那家徒四壁的寒酸样惊吓到,半天犹疑不敢进。“静丫头,你该不会撬了谁家锁,见到空屋就鸠占鹊巢吧?”
薛静柔买房和买积木似的,都是玩玩便罢,真正住的日子绝不超过一周,章茗洺想明白这点,就在薛静柔空荡荡的家里怡然自得起来。
薛静柔扔下满地卤味串串啤酒烧烤,招呼他随意,随后走回卧室,声称要洗澡。
尽管章茗洺坚定认为薛静柔空有其脸,在其他女性特征上都是徒有虚名,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他大哥的女神,大哥的女神要洗澡,大哥的兄弟决计不能推诿。
慢慢洗,好好洗,洗到天荒地老都不怕。
薛静柔进了卧室,连房门都不用锁,虚掩一晃,拧开水龙头,人已经鬼鬼祟祟溜到阳台。
阳台与隔壁阳台相连,中间除了一米多宽距离,二十多楼高度就是最好屏障。
薛静柔攀上石栏,屈膝晃荡手臂,轻轻松松跳到隔壁。
隔壁自然住着她的心上人,一个叫白长归的好青年。
白长归的卧室薛静柔来过数回,熟门熟路,哪怕蒙着眼也能玩找茬。她脚步轻快进了玻璃门,卧室里不见白长归,只有房内浴室水声哗哗,薛静柔眼珠乱转,心想来得好不如来得巧,美男子出浴,风光必定极好。
于是她蹑手蹑脚走到浴室门口,神不知鬼不觉拉开那道门,悄悄将脸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