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柔越想越美,忍俊不禁,接着记起自己如今身份,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她心底的白长归太好了,可她心里的薛静柔太糟了。
薛静柔蓦然起身,冲出办公室,却与门外白少起撞在一起,那少年一直等在门外,竟是没发话不敢离开的模样。
“胆子这么小?”薛静柔心想这孩子和他哥比真是天差地别,“你被同学玩了,知道吗?”
白少起脚尖画圈,嘀咕,“我知道。”
薛静柔双臂环胸,“为什么心甘情愿被玩?”
白少起偷偷抬眼看她,见她乱发冷脸,身上黑白两色愈显凌厉,顿时心虚,“……我在公立中学念书,成绩不太好……”
只这两句,薛静柔便明白了。
白家专把孩子往公立重点送,公立校里也有背景显赫的孩子,到底不比私立,白少起那群同学衣着打扮全是普通家庭水准,想要鹤立鸡群,也得站得住脚,就凭他呆头笨脑手脚孱弱又刻意讨好的表现,被鸡群围攻是迟早的事。
“啧。”薛静柔又想起十几岁的白长归,能文能武,是多少小姑娘的心头好,偏偏他眼神奇差,难得看上一个,还在她身上闷头吃大亏。“被欺负了就打回去,打到哭爹告娘这辈子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你想怀柔,人家未必买账。”
“这是暴力。”白少起温吞吞拒绝。
“暴力有两种,一种是对别人的恶,一种是对自己的虐。”薛静柔耸耸肩,讥讽道:“你还没学会施暴,就已经对自虐无师自通了。”
白少起指指薛静柔手上的伤,“像你这样吗?”
薛静柔揉揉脑袋,忽地捏住白少起手腕,牛头不对马嘴冒出一句,“你不是有个哥哥吗?”
她决定了,她要去见白长归,就在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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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归心绪杂乱,不知不觉将车开回公司。半夜一点多,公司实验室里仍亮着灯加班,见到他来,主管金芸忙脱了白大褂问他有什么事。
白长归没有回答,他向来不多话,不至于藏着掖着,但也绝不会掏心掏肺。他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往办公室去,手机却响了。
白少起的声音透过电话都能带出丝微酒气,“哥,你睡了吗?我这出了点事……”
白长归只字不提酒吧的事,“你说。”
“我……”白少起吞吞吐吐,“我应该是……被讹了。”
金芸一路跟着白长归,忽见他脸色变化,暗沉沉的,还滚动着闷雷。她捉摸不透,眼看白长归要走,忙问:“家里出事了吗?我和你一起!”
白长归皱眉迟疑,金芸已经将他拽进电梯。
十五分钟后,白长归在夜间急诊的长廊上又见薛静柔。
薛静柔漫不经心坐着,两条腿翘得毫无章法,她在玩手机赛车游戏,却心浮气躁,回回都输,以致没注意到白长归的到来,还是白少起悄悄碰了她的肩头,她才慌乱起身,故作镇定地迎向白长归。
白长归只远远看着她,面无表情。
薛静柔扬手想打一个最平凡无奇的招呼,白长归却径直扭过脸,隔着长长距离,问白少起怎么回事。
薛静柔只得龇牙咧嘴悄悄收回手。
白少起支吾解释,说薛静柔向他讨要医药赔偿和精神损失,漫天要价讹人,逼着小少年向兄长求救。
白长归明白了,眼神依旧没往讹主身上放,他往边上看看,挑了个离薛静柔最远的位置坐下。
薛静柔苦着脸,心里大失所望却也意料之中,白长归已经了解她如今身份,这是不肯认她。她也不勉强,正襟危坐,连双手都交叠在膝盖上,规规矩矩,活像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与一小时前擂台上威风凛凛姿态大相径庭,然后,她审时度势,往白长归方向悄悄挪动一格,谁知那边白长归立即挪远一个位置,气得薛静柔直翻白眼。
这个白长归,穿得人模狗样,却是小鸡肚肠,连她争取宽大处理的决心都视若无睹了!
金芸有些尴尬,也有些糊涂,她站在薛静柔身前,一家之长般赔礼道歉,“这位小姐,少起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薛静柔这才注意到金芸。这年轻姑娘套了件薄薄毛衣,半身裙下是双小坡跟,她面容姣好体态匀称,又总是温和亲切地笑着,十足小家碧玉。
三更半夜一起赶来医院,薛静柔远远看向白长归,对金芸的身份提心吊胆,“你谁?”
金芸正要开口,白长归冷冷出声,“少起,你怎么得罪人了?”
白少起不敢提酒吧拳赛的事,讷讷不说话。
薛静柔不太高兴,“他没得罪我,是误会。”
“既然是误会,就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白长归始终不看薛静柔,所有话全冲着弟弟,“医药费和损失费,你评估一下,结了吧。”
白少起不敢真去向薛静柔商讨赔偿,木头一样杵着,也是摸不着头脑。
薛静柔哭笑不得,她在脑海里想了十年白长归的好,万万没想到刚重逢五分钟便有土崩瓦解的趋势。是了是了,她小时候就看白长归不顺眼,这才想方设法捉弄他,要他害怕,要他气愤,要他瞪直眼睛看自己,而不是这样冷冷清清毫不在意。
薛静柔被撩起脾气,站起身,双手插腰,深深深深深呼吸。
金芸忙向薛静柔赔罪,“这位小姐,如果你有任何身体不适的地方,我们都可以解决……”
薛静柔一口气梗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她活蹦乱跳二十年,五脏六腑朝气蓬勃,如今却被金芸一句“我们”呛得浑身彻底不适。
夜间没几位急诊,治疗室在呼唤薛静柔,她将手抽出来,受伤的手骨节一片血皮翻飞。
白长归远远往她伤口一瞟,两道浓眉皱成横断山脉。
对薛静柔而言,往日这种伤都可无视,如今为了光明正大见白长归一面,连带伤口都变得金贵起来,又是消毒又是包扎,好像从此往后她再也不会受伤似的。
治疗室外,白长归和金芸并排而坐,见到她,金芸满面笑容站起身,不忘拽了白长归一下。这一小动作落在薛静柔眼里,堪称抓心挠肝剥皮烫骨,但她只一言不发往外走。
白长归忽然问她,“薛静柔,你住哪?”
薛静柔顿住脚步,愕然回头,随后扭头忿忿,对自己内心陡然升腾的欢喜强烈鄙视。
白长归唤她名字,多多少少就是肯相认。
金芸疑惑地看向薛静柔,她不知道白长归何时知晓这位小姐姓名,她直觉不好,上车时便抢先坐上副驾驶,暗暗宣誓主权。
薛静柔昂着下巴上车,心里锣鼓喧天百花齐放。
酒吧街入夜形同鬼魅,薛静柔幽灵一样站在路边,连手都没扬,白长归已载着那俩人扬长而去,她眼巴巴等到他们的车消失不见,这才坐上路边花坛的公共长凳,左思右想,大有前世今生之感。
天上圆月昏沉,地上路灯闪烁,薛静柔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满地烟灰,白长归的车才去而复返停在街角对面。她想她还真等对了,一时高兴,脸上笑容绽放,是盼了十年后,最大限度的心满意足。
白长归站在马路对面,抬眼静静望向薛静柔,他步伐沉稳安宁,走向她的姿态就像从容面对自己的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不回来也没关系。”薛静柔拍拍身旁位子,示意白长归坐下,“我没把你和我的事告诉你弟弟,你女朋友那儿,你也可以放心。”
“金芸不是我女朋友。”白长归撇清关系,“我和你也没什么事。”
薛静柔瘪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白长归闻着她满身烟味,一时茫然,“从小太妹变成大流氓,这就是你离开十年的蜕变?”
薛静柔到底等来了这句指责,心里空荡荡刮起了风,“对不起,我本来想从头来过,然后回来找你。”
她没说辍学后自己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废寝忘食复习后考中北方顶好的大学,勤勤恳恳,小心翼翼,最后却依然辜负自己,也辜负了白长归。
“身体好像还不错。”白长归忽道:“比小时候矫健。”
薛静柔听不出这是关怀还是讥刺,不敢接话。
“那年你托人传话说很长时间不会回来,我想,倘若你要重新开始,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我没想到,你早就回来了,而且比起过去,有过之无不及。”白长归低头托扶镜架,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总觉得,我似乎又被你骗了。”
薛静柔心口刮着大风,她想解释,又怕白长归下一秒暴跳如雷,直接将她拍死。
这是异想天开,实际上,在白长归最该愤怒的时候她都没见他生气,而且,他也打不死她。
这两人并肩而坐,夜深露重,良久沉默后,白长归站起身,望了酒吧深邃漆黑的入口一眼,叹气,“薛静柔,很好。”
这一声很好听在薛静柔耳里却是振聋发聩的不好,她忽然有些着急,伸手拽住了白长归衣袖。
白长归低头,看着她泛白的指尖,淡然道:“事不过三,我不会第三次上你的当。从今往后,白长归和薛静柔再无关系。”
☆、第3章 初恋
第三章初恋
酒吧是滥情重症区,薛大霸如今失恋,见此尤其扎眼,孤魂野鬼杵在角落,时不时冷嘲热讽危言耸听,搅得地府一干牛头马面不得安宁,每天撒盐泼水以求净化。
酒吧经理小忙坚定认为罪魁祸首乃是白长归,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删除监控,以保万无一失,谁知他刚调出视频,薛静柔便鬼影幢幢飘到他身后,俯身对着屏幕里的白长归发怔。
她就那么反复看着,看了一天,午饭不吃,晚饭不吃,宵夜也不吃。
屏幕上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薛静柔想白长归的好与不好,最后被实实在在的优点占了上风,于是心情更差,就缺有人来找茬,便可撒泼打滚,顺手造一番血流漂杵的惨剧。
小忙切了盘水晶梨,悄悄递过去,薛静柔闻到果香,终于移开脑袋,嗷嗷张开了嘴,小忙没办法,拿牙签扎了果肉,一块块喂雏鸟似的喂进薛静柔嘴里。
一盘白梨下肚,薛静柔活过来,摸着肚皮嚷饿,小忙差点喜极而泣,拖着一条瘸腿跑去厨房,亲自送回一份豪华三明治。
薛静柔啃着三明治还要对视频里的白长归寄情相思,一服务生溜进来,神情惶急,在她耳边碎碎语。
薛静柔鼓着腮帮冷笑,像一只阴险凶狠的花栗鼠。
酒吧最好的位置已经坐了一圈人,为首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圆囊囊像极米其林,搁哪坐着都是有碍瞻观,偏偏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爱学美国超级英雄穿紧身衣,回回都勒着自己,叫人憋得慌。
这人谁都认识,叫许三,几年前赚了点毁人不倦的缺德财,如今便高看自己,过去的名头全不要了,对外统一自称许老板,黑的洗成白的,硬气得很。
薛静柔和他有宿怨,知道他打酒吧注意,却是不怕,她这些年本就是赖活,好不容易见着朝思暮想的白长归,却被对方嫌弃,正是最失意恼怒的时候,许三一来,堪称苦口良药,正好治治她浑身不爽的毛病。
许三虽忌惮薛静柔,见她出场,也依旧笑吟吟喊一声静丫头,声称自己只是来消费,绝不闹事,还邀她坐下一叙。
薛静柔大方入座,张口就让服务生开最贵的酒。
许三笑眯眯也不阻止,洋酒喝过几轮,他意兴阑珊摇头,说洋酒没劲,要喝就喝白的。
52度的五粮液白开水一样往盛洋酒的玻璃杯里倒,酒光潋滟,纯白净透,薛静柔挑眉冷笑,知道许三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她下手了。
许三带来的人里有个大汉,听说是海量,沉默寡言往薛静柔身旁一夹,便和许三起了围剿之势。
薛静柔来者不拒,她喝一杯,许三必然跟一杯,她不愁耗不死四十多岁气短心慌的许老三。
小忙知道薛静柔酒量好,但也架不住她这样灌,他有心想挡,脚下刚动,薛静柔便斜斜扫他一眼,眼光带刀,淬毒。
薛静柔凶悍,但向来凶得有理悍得有量,今天这般意气用事实属少见,小忙知道,还是那白长归招的。
三个人里最先支撑不住的是许三,他侧过脑袋,嘴唇刚动,伺立已久的服务生立即递上垃圾桶,许三吐了个天翻地覆,吐出来的全是浑物,褐泥一般。
小忙知道,这是见血了。
许三被人抬了出去,已是神志昏迷。薛静柔在座位上直挺挺站着,目不斜视,高不可攀,等许三的人走光,她身形晃动,摇摇欲坠。
小忙扶稳她,仔细一看,发现薛静柔整张脸煞白,眼里不见光亮,全是咬牙切齿憋着的红,他吓得颤声,“静姐?”
薛静柔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悄悄送我去医院。”
酒吧是开放的,周遭全是亲眼目睹许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薛静柔不能倒,她倒了,一切名头全白喝了。在这条街上,名头比生死重要,她死活都得走出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