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出家,十年后回来……找叛徒。
就在上楼前,他还在给她讲印度的老鼠庙。
经过一层走廊时,还在用苦行僧逗她。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突然就变得真实而立体,他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现在要做什么。
她全知道了。
可温寒觉得,程牧云这个人不会有这么无动于衷。付明说得没错,四个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叛徒,那还有三个是无辜的。如果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被这么怀疑一定会心寒。她甚至能理解付明刚才的愤怒。
程牧云走过来。
屋内的烛火,屋外的篝火,交织在这个空间里。
“你看我的眼神,”他握住她右手,低头,轻吻她的手心,“像看着一只受伤的野猫。”
她蜷起手指:“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保护好你自己,就像在加德满都你瞒过所有人和我鬼混。我知道,这点你最擅长,”他轻声说,“我说过,我根本无法忍受你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没有生命。”
他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说服她独自逃出小住店,独自逃命。
现在……
温寒听着这种话,本能地不安。
可就像程牧云所说,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假装镇定。她想,安慰他、支持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如他所说,演好自己这样一张白纸的角色。温寒长呼出口气,轻拍自己胸口:“刚才我打他,把自己吓死了。”
程牧云不置可否,她连老鼠都能那么怕。
她又去看窗外的光:“我还没和苦行僧打过交道,上个月来印度,他们都很怕苦行僧。你能带我下楼去看看吗?”
程牧云耸肩:“没问题,我和他们很熟。”
两人并肩下楼,温寒想了各种问题问他,比如为什么这里会有苦行僧,再比如,为什么程牧云和他们很熟,再比如……程牧云还是头一次觉得她挺可爱,尤其是这种刻意的粉饰太平。
他告诉温寒:这个庄园的主人几年前就想要正式出家,一直被家人阻拦,今年终于说服所有的家人,开始准备仪式。
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会。
到场人数会有十几万人,会雇佣两三万工作人员。
而住在这里的苦行僧们都是汇聚在这里,为了这个月的仪式。毕竟在印度,苦行僧被看作神的使者,是圣人,很受尊敬。
他们到楼下,程牧云盘膝而坐。
温寒挨着他,刚坐下,就有个僧人起身走来,友好地为温寒在额头点上了一点吉祥痣。温寒诚惶诚恐地合掌感谢,然后缩了缩脖子,对程牧云笑了,悄悄问:“大和尚,好看吗?”
程牧云也笑着,将双手合十,对她微微颔首:“可颠倒众生。”
此时的他,目光比火还炙热。
作者有话要说: 都十月中旬了,今天竟然差点中暑T.T……
☆、第三十一章 阎浮提中人(1)
温寒知道,这些苦行僧偶尔会在自己身上抹死者的骨灰,出于对逝去生命的畏惧,她并不敢靠得太近。尤其他们的脸上,大多画着略有惊悚的图案,修行的方式也太别具一格,让普通人,哪怕她这种信仰相似人都无法真正完全地理解他们。
比如,离温寒最近的这个,据程牧云说,他一直高举右臂已经十几年了,从未放下来一分一秒,这就是他磨练自己**的方式……
坐到后半夜,开始有阵雨。
深夜的阵雨,让她想起尼泊尔。
雨势不大,篝火被挡了挡,不会灭掉。
苦行僧们反倒因为这种天气诡异的变幻而高兴,对他们来说,**的折磨当然是越多越好。
然而温寒可不这么认为。
她悄悄握住程牧云的手,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明明是忧心他身上的伤口因为不干净的雨水而感染,不知怎地,他给的眼神回馈,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提出了一个热情邀约……
“回去哪里?”他低声反问。
温寒看向二楼。
幸好,她的提议早了些,两人刚走到屋檐下,就开始有水流下来。
这里背着光。
程牧云用身子将她挡在走廊墙壁上,手撑在她身侧,低头,毫无防备地亲吻她的脸和脖颈。她被他弄得心慌,轻声抗议:“上楼不好吗?”他低声回答:“亲爱的,你要知道,有时候男人会比较心急。”
雨变大了,或许因为这里装修简陋,雨声特别吵。
吵得人浮躁难耐。
吵到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始终能感觉到、看到他那双比喜马拉雅山脉还要让人窒息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在寻找自己的灵魂。
这一刻,她像是看到一头荒野上失去狼群的头狼,在黑夜狂风中,找寻同伴。
他的手插|入她被雨水和汗水打湿的长发,让她专心看向自己:“我不喜欢你这种怜悯的神情,如果再不投入进来,相信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夜晚。”
可惜,他说的话和身体所做的事完全背道而驰。
温寒在下一秒就彻底失去意志力,仰头,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她骤然咬住自己的嘴唇,用残存的意识去看远处的篝火和层叠人影。
……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清晨,那些淋了整夜雨的苦行僧在自己做早饭,也就是将庄园主给他们的一种面粉搅拌着冷水吞下去。
温寒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程牧云揽住她的肩头,问她:“饿不饿。”
“有一点儿,”她想了想,“你不会也让我吃这个吧?”
程牧云眯起眼睛,装作思考地沉默了三秒:“那个东西,其实味道不怎么糟糕。”“那我也不吃……”
他以前很讨厌嫌弃任何食物的人。
但显然,面前的这个女孩会成为例外,他这几天想对她好一点。
程牧云耸肩,表示自己去冲个凉水澡,就带她去吃饭。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回到住的小楼,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吃个“温馨和睦”的早餐,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带自己从后门离开,出了这个庄园。
出了那两米高的灰墙。
她才知道这后边是什么,是热闹的街道和集市。
亏她昨夜还在担心自己独自在孔雀边上,会不会有什么盗贼爬进庄园来……
从走出那幢楼,程牧云又开始和她保持应该有的距离。
两个人真像是一对兄妹,肩并肩走在这没有高楼的、破显破旧和脏乱的街上。
他是个不挑剔的人,随便找了个小店走进去。
点上来的东西,仍旧是薄饼加上不锈钢小碗装得各种糊状的咖喱做的菜。温寒这次细心地发现,他真是不吃荤腥的东西,这么一想,好像那时候从山谷逃命出来,在加德满都吃饭时候,他也一口不动套餐里的鸡肉,不过——
“不杀生,不偷盗,不饮酒,不打妄语,不眠坐华丽之床,不打扮,不观歌舞,正午过后不吃东西,”她笑着,和他开玩笑,“大和尚,你已经破了很多戒了。”
“还有,”温寒用筷子指面前的咖喱,“佛教信徒都不吃五荤,五种辛辣蔬菜,眼前这咖喱算不算又破了五荤?”
程牧云以手撑在脸侧,听她说,就是微笑,也不回答。
温寒的挑衅落了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面前的这个女人自从开始不怕我,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了,”程牧云由衷地表示欣赏,“我越来越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少有人能说出这些让我觉得有意思的话。”
程牧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补充了一句:
“或者更简单来说,温寒,我应该是开始爱上你了。”
在周克死之前的那个黄昏。
他让孟良川去帐篷里给温寒换药,自己则坐在树林里陪周克闲聊。周克问他是不是爱上这个华裔的莫斯科女孩了,他没回答,那时候应该还没有,他只是本能想要接近她。
可现在,他很清楚,一切都变了。
虽然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年龄差距,虽然面前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张白纸,但他的确,开始不想放掉她。每次在做好要离开的决定后,都会推翻,再次重来,也许,就是从昨夜她屡次看着自己的那种怜悯眼神,才让他察觉了这一点。
这前后,所有发生的事都开始指向了一个答案:他,确确实实,开始爱上了这个普通的莫斯科女孩。
天。
温寒还握着不锈钢的勺子,完全不知所措。
她收紧手指,被金属边沿隔得生疼,可还是压抑不住自己最直接的心跳。
就在昨天,她刚刚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年龄,来自哪里,要做什么,甚至至今还不知道他找出自己兄弟中的卧底后,准备去做什么。
还有很多疑问,很多猜测和不安定,很多……
他就告诉自己,他开始爱上自己了。
天啊。我要说什么?
温寒说不出半个字,完全失声。
然而,程牧云并没有给她思考如何去应答的机会,招手,买单。他起身走到小饭店的门口,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去看长街上形形□□的印度本地人和游客。
直到身后的温寒跟上来。
就因为程牧云突然的一句话,气氛开始变得奇怪。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温寒屡次悄悄打量他,都没得到什么回应。
两人像是在闲逛的游客,在寺庙外,温寒多看了两眼,他终于出声:“想进去看看吗?”带她来印度,还没有和她一起进过寺庙,在这个信佛的国度,似乎有些不太说得过去。
温寒忙点头。
当然想,对佛祖许下的心愿,应验了……
就要去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