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肩膀又抖了一下,猛哭了几声,走到角落里,拾起那几袋“破烂”。
她拖着硕大的袋子,缓缓走到门口,回头期期艾艾地望了杨启程一眼。
杨启程没有开口,静坐着抽烟。
她只好打开门,拖着袋子慢慢地出去了。
门阖上,外面陡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哭声。
杨启程面无表情地做那儿抽烟,抽得很慢,等一支抽完,门外的哭声也停了。
一切回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杨启程枯坐在床上,心里一阵烦躁。
中午的日光从小气窗里漏进来,照在那张斑驳的红漆木桌上,桌上躺着一包没开封的软黄盒子的“红梅”。
过了半晌,杨启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缸子打电话。
还没拨完号,响起震天动地的拍门声,“程哥!程哥你赶紧跑!好像有人要找你麻烦!”
杨启程一跃而起,打开门,杨静哭花的脸上神情急切。
“谁找我麻烦?”
“我不知道!我在巷子口听见的,一共四个人,膀子上都有纹身,他们提到你的名字……”
杨启程心里一凛,将她往外一推,“快跑。”
“你呢?”
杨启程几步到了走廊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那四个人已经进楼了。
杨静问:“他们来了吗?”
杨启程没答。
楼下脚步声越来越近,杨静急得直跺脚,二话不说,跑过去就将杨启程手臂一抓。
杨启程没想到她手劲儿这么大,脚下一个踉跄,“干什么?”
杨静没说话,蹲在410的门口,使劲儿抠墙根下的一个老鼠洞,抠了半天,举起一把钥匙,“找到了!”
四人踏上了四楼,一个粗噶的男声“呸”了一句,“这地方他娘的能住人?——瞅啥瞅?嫌命大是吧?”
杨静一手捏着杨启程粗粝的大手,耳朵贴着门板,心脏砰砰直跳。
很快,四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有人踢了一下对面的本门,“杨启程!给老子滚出来!”
紧接着又是几脚。
有人问:“不在?”
四人商量一阵,正打算走,忽有人说,“确定是在409?”
杨静心脏一紧,手也跟着攥紧了。
杨启程低头看了一眼,她五指细细白白,和他古铜色的皮肤对比分明。
“……应该是吧,我记得是409啊。”
“操,把附近这几家都敲一遍!”
杨静赶紧远离门板,“里面有个衣柜,你躲起来,我来开门。”
杨启程站着没动。
杨静急了,使劲把他往里推,然而只来得及将他推到帘子后面,敲门声已经响起。
杨静回头叮嘱他:“你别出声!”
杨启程有些想笑,用力憋住了,点了点头,想看她会玩出什么花样。
杨静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仰头瞅了一眼,皱眉道:“我妈不在,你们改天再来。”
四人大笑,“你妈去哪儿了?”
“火葬场。”
“去火葬场干什么?”
“投胎。”
四人面面相觑。
有一人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都搬空了。”
为首的“粗噶男声”低头看着杨静,“你要搬家?”
“死了人的房子,晚上闹鬼,当然要搬。”
屋里暗沉沉的,没半点人气,“粗噶男声”一挥手,“走吧,去看看408.”
杨静面无表情地将门合上,又趴着门框听了一阵,确定人都走了,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到帘子后面,“程哥,他们走了。”
杨启程再也憋不住,猛笑一阵,“我说,你今年几岁?”
杨静不明所以,“十三。”
杨启程又笑起来。他想,这小姑娘有些早熟,他十三岁的时候还在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杨静可比他有本事多了。
午后的日光照进来,空气里金色尘埃漂浮。
杨静站立片刻,走到床对面的水泥墙跟前。
墙上拿粉笔划了一道道杠,她将后背靠上去,手掌紧贴自己头顶,仰头看了一眼,仍然只齐最高的那道。
杨启程没说话,提眼看她。
杨静比完之后,捡起垫椅子腿的小半块红砖,将墙上的杠几下涂掉了。
她扔了砖,拍拍手,“走吧。”
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没开始发育,套着件半新不旧的T恤,像颗豆芽菜。一把稀疏的马尾,发色枯黄。
杨静往外走,杨启程站着没动。
杨静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他,困惑问道:“程哥?”
杨启程抓了抓头发,突然十分想抽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桌子上的那包“红梅”。
他嘴里骂了一句,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出一枚硬币,丢向杨静。
杨静伸出双手接住,疑惑看他。
“两分钟,给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杨静一愣。
“把你那堆破烂也提回来。”
杨静呆立。
“一分五十秒!”
杨静张大了嘴,一时情绪激动手足无措,然而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拔腿儿一溜烟跑了。
杨静很快拖着她的一堆东西重回到四楼,杨启程正把410的钢丝床往外搬。
杨静:“这是我家的床。”
“我知道。”
“房东不会说吗?”
“管她个蛋。”
杨静静了片刻,小声说:“我不想睡这张床。”
杨启程动作一停,回头看她,“那我睡这张。”
杨静紧抿着嘴不做声。
杨启程烦了,“老子没钱买新的。”
“我打地铺。”
杨启程:“……屁事儿多。”
杨静最终没打几天地铺,杨启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二手的单人床垫,挨墙往地上一放,铺上棉絮和被单,比钢丝床还舒服。
十来平米的房间拉了道布帘,杨静睡里面,杨启程睡外面。
安置妥当以后,杨启程跟杨静约法三章。
“我丑话说在前,你住我这儿是借宿,我只相当于你二房东。我自己都养不活,别指望我管你死活。”
杨静起身跑到那堆“破烂”跟前,手伸进去掏了许久,掏出一个布包,“程哥,我不会白住你的,我付你房租。”
杨启程瞥她一眼,接过那布包,掂了掂,有点儿沉,“哪儿来的?”
杨静微微撇下眼,小声说:“我妈留下的。”
杨启程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肯睡你妈工作的床,却肯用你妈工作的钱,矫情不矫情?”
杨静抿着嘴角,没说话。
杨启程将布包赛回她手里,“钱你自己留着,好好读书——你几天没去学校了?”
“我妈死了。”
“你妈死了你就不去学校了?”
杨静垂着眼,“我不想读书了。”
“那你想干吗?”
“打工。”
“……”杨启程无语,“打屁的工,好好读书。”
“不想读。”
杨启程瞪她:“不想读就滚出去。”
杨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