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舒,信我一次,好吗?”
于舒……
杜于舒恍然间睁开了眸子,水光潋滟,带了丝说不出的脆弱茫然,她轻轻地,声音低地她自己都听不真切,说:“好。”
她看见,那个男人眼里突然绽放了一种光芒,像初生的太阳,美好而纯粹,散发着耀眼光芒。
为什么,你会这么高兴呢,叶靖安?
“别怕,有我呢。”叶靖安一手握住了杜于舒的胳膊,隔着袖子杜于舒都能感受到叶靖安手心的温度,他的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仿佛能够到天空,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纯粹的笑意,像孩子般幼稚,却也那么灿烂明亮,让人安心。
“你看,天空就在我手里,它有什么好怕的呢?”叶靖安歪了歪头,似乎是困惑极了,他低低地笑,桃花眼微微上挑,露出了几抹疑惑,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小心又柔和地一点一点打消她的不安,“它那么柔软,你喜欢猫吗?它比短尾猫身上的绒毛都要温暖柔软,你一定会喜欢的。”
握着杜于舒的那只手,缓慢又坚定地举起来,连同杜于舒的手,他们的动作十分缓慢,叶靖安小心地观察着杜于舒的反应,低声说着些什么,杜于舒听不真切,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带笑的嘴角,那一瞬间,仿佛真的被蛊惑一般,无所畏惧;
“你看,是不是很柔软?”叶靖安带着笑容,温柔地看着它,“天空是那么宽广,也是那么的柔软,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阴郁的时候,坐着摩天轮到最上空,看着底下的一切,感觉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磨平一般。”
“你看下面,所有的一切,跟天空相比,不都是那么渺小吗?”
叶靖安含笑看着她,那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中,没有试探没有猜忌没有轻嘲,暖暖的,有光芒在其中点缀,只是那么单纯地看着她,没有催促没有期待,杜于舒也在看着他,
慢慢地,她垂下眸子,看向下面,她身子小幅度的颤抖,下意识地想要向后倒,叶靖安揽住了他;
那是一种木香味,淡淡的,不浓郁,却让人十分安定,他离她那么近,近到他的气息完全扑到她身上,仿佛他在保护着她一样,“有什么可怕的呢?”叶靖安笑着说道,“我们都是天空的孩子,它爱护我们,呵护我们,怎么会害我们呢?”
“你看下面,是不是很美?”叶靖安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在天空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它需要去照料爱护的子民,于舒……”
那句于舒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力量,杜于舒下意识地看向下面,然后脑海里突然涌现了大量的记忆画面,叶靖安的声音好像很缥缈,又仿佛近在耳边,刹那间,杜于舒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这么多年,她从未倾.诉过,从未软/弱过,但并不代表,她不希望有个人可以在身边陪着她,安抚她一切苦痛。
这时候的叶靖安,恍惚间和那个举着伞的十八岁白衣少年重合在一起。
在漫天的雨滴和凄冷中,给了她温暖的少年,跟现在温柔的叶靖安,重合在一起;
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般。
“……我那时候五六岁吧,我记不清了,”杜于舒的声音有些哑,叶靖安微笑着从旁边听,小心地不引起杜于舒警觉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试探般让她稳住情绪,“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了。”
“没关系,这种事情忘记就忘记了……”叶靖安轻轻地说道。
“那一天我很高兴的,我准备了好多东西,跟哥哥,还有王伯,还有小花,我们准备了好多东西……”杜于舒的叙述有些混乱,但是叶靖安奇异地听懂了,他小心地安抚着杜于舒的情绪,认真地听她将这一段惨痛的过去告诉自己。
“我那天真的非常高兴,拉着哥哥换了好久的衣服,王伯告诉我和哥哥,我的爸爸妈妈会在今天回来,我们一家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我很想他们了,所以我非常高兴,”杜于舒一直在无意识地强调着‘非常高兴’这四个字,叶靖安忍不住有些心疼,他低声道,“是啊,你很高兴,非常高兴。”
“我和哥哥一直在等,哦对了,还有小花,在等爸爸妈妈都回来了才能开饭,我很饿,但是还是要等他们,所以我抱起了小花,小花身上的毛很多,很软,我很喜欢,然后我们一直等,一直等,爸爸妈妈还不回来,我很饿了……”
叶靖安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场面,幼小的小姑娘,从大清早开始等自己的爸爸妈妈,然后一直到中午,兴高采烈,换好多套衣服,然后坐在饭桌上等,等到她肚子饿了,非常饿了,还是忍住吃饭的诱.惑,怀着高兴而焦虑的心情,等着自己的父母;
叶靖安心脏有些酸涩,他柔和地看着杜于舒,眼眸里仿佛可以柔出水来,看着杜于舒。
“他们会回来的,马上就回来了。”
叶靖安下意识地安慰杜于舒,他有些痛恨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在杜于舒身边,可以柔声安慰那个小姑娘。
“他们回来了,哦不,是妈妈先回来的,那时候我很饿很饿,妈妈看到饭桌上的我们,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她让我把小花扔掉,她说了很多话,我记不清了,但是我很害怕,她好大声啊,然后爸爸回来了,爸爸看到妈妈那个样子,似乎也很生气,然后他们俩开始争吵,非常大的声音,还有摔盘子的声音,最后妈妈气得想要上楼,我记得妈妈没有吃饭呢,就去拦她……”
“然后妈妈把我推倒了,爸爸又跟妈妈吵架了,我想去劝,小花似乎是吓到了,叫了一声,然后妈妈把小花抢了过去,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到了那些破碎的碗碟上……”
杜于舒的手开始抖,声音也变得局促,“血……好多血……我好害怕……小花躺在鲜血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去看,我想看我的小花,但是妈妈不让,她拉着我的手,想要带我走。”
“我不要走,为什么要走,那里是我的家啊,哥哥来追我,然后被破碎的碟碗绊倒了,他倒在小花身边,和血液在一起,那么红,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我开始哭……”
“但是妈妈还是把我带走了。”
杜于舒的眼睛静静地闭起来,脑海里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冬天,破碎的碟碗,大发脾气的夫妻,拉着她大步流星的母亲,砸在地上了无声息的小花,以及跌倒在小花身边满手鲜血的哥哥,
他努力地爬起来,然后追自己,似乎是因为膝盖受伤,他又摔倒了,爬起来的时候,血液抹到了脸上,红的刺目,红的痛苦;
自己哭着,闹着,挣扎着,也抵不过那个女人施压在自己身上绝对的力道,她就被这样,生生地带离了那片本应该属于她的乐土;
她那么恨,恨父亲,恨母亲,恨自己。
然后她被带上了飞机,那么高,高的炫目,高的她恨不得从上面跳下去。
——那是她一生的梦魇。
叶靖安心疼地抱住杜于舒,杜于舒眼睛没有焦距,迷茫地看着某一个点,叶靖安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叫一个柔弱无依的孩子,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她。
杜于舒有些虚弱地笑了出来,“叶靖安,你干什么用这种眼神来看我。”
“收起你的怜悯,我不需要。”杜于舒神色漠然地从叶靖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坐在摩天轮里,看着下面渺小的一切,心里冰凉凉的如刺,仿佛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那种痛苦和绝望。
杜于舒面无表情,神色淡淡地,带着几分漠然和漫不经心,仿佛有一层隔膜,把她和整个世界隔开。
“我没有怜悯你……”叶靖安低低道。
“没有?”杜于舒嗤笑了一声,尾音上挑,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和压迫感,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尖锐,仿佛能从他的眼眸直接看到他的内心,像一个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女王一般轻哼,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勾人魅.力,“费尽心机打听我这段过去,眼睛里流露出那么让人作呕的情绪,不是怜悯,呵……”
杜于舒猛地凑近叶靖安,冰凉的眸子直直地对上叶靖安还未来得及收拾情绪的眼眸,声音如同砸进大理石墙面的石头,尖锐而强硬的,一字一顿道:“那难道是你喜欢上我了吗?”
“所以费尽心机挖掘这段过往,因为你在飞机上就发现了不对是吗?我的演技骗得过王婕,可是骗不过你,所以你把这一切挖掘出来,是因为你喜欢我,心疼我,想要帮我?”
杜于舒嘲弄地勾起唇角,明媚的五官上没有任何神情,冷冷地轻笑道:“——这可是我听过的,最好听最动人最搞笑的笑话了,哈!”
杜于舒心里五味杂陈,情绪如同奔涌的岩浆,从她的五脏六腑直接烧到四肢百骸,大脑上涌出一股又一股的热浪,烧得她只想狂吼着咆哮出自己的怒火;
——叶靖安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呢?
他利用着自己对他的信任,利用自己对他特殊的感情,借着帮助自己的口吻,一点一点挖掘她隐秘的过往;
那是她的梦魇,她不想对任何人说的梦魇,她腐烂的结疤的难看伤口,就这么被人淋漓尽致地挖了出来;
连皮带肉,‘嘶嘶’地流着血,就被人毫不留情干脆利落地挖了出来;
而一切,就因为她错信了一个人?
哈!
叶靖安在杜于舒犀利的眼神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想要反驳,他想要傲慢地鄙夷她,他想要轻嘲地嘲讽她,他想要毫不留情地批判她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但是当他张开口的那一刹那,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中带着莫名地颤抖,恍惚间他听见自己说,“——如果我说是呢?”
“什么?”杜于舒愕然地说道。
叶靖安听见自己冷静理智的声音响起,但他的大脑浑浑噩噩,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话是怎么说出去的,或许是因为那些话他早就想说,却一直一直憋在心里吧。
“我说,杜于舒,我喜欢你。”
“你喜欢你,心疼你,想要帮你,想要你幸福,想要埋葬你过去的伤疤。”
树叶沙沙作响,夏风微抚,杜于舒和叶靖安面对面看着对方,摩天轮一片沉默。
☆、第二十八章
“砰——”摩天轮突然发出一阵响动,两个在摩天轮上对峙的人完全没有一丝反应,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摩天轮上。
清风微抚,摩天轮走上了最高点,在那一瞬间,仿佛能够到太阳。
杜于舒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她。
沉默,冷淡,平静,又暗潮汹涌。
没有人说话,
沉默蔓延。
好半晌,叶靖安才看到杜于舒冷淡的眼眸,听着她从容又冷漠道:“我的荣幸。”
杜于舒率先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她说的从容又冷漠,面目都是僵硬的,看不出一丝喜悦高兴的迹象。
杜于舒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她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好像都不会运转了一般,
有些呆,有些兴奋,有些喜悦,有些懵,有一种想要大哭大叫大声喊出来的喜悦;
但是她压抑下去了,她听见自己说,我的荣幸。
确实啊,这确实是她的荣幸啊,她多么开心啊。
——看吧叶靖安,你在期待什么呢?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并不会露出开心或者喜悦的样子。
她不喜欢你,你在高兴些什么呢?
叶靖安轻声笑了,这时候摩天轮里十分安静,只听得到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他轻笑地问:“恢复冷静了?”
“看来卫蒙说的还是很有用的呢,没有什么比突如其来的告白更容易让人冷静的了。”
叶靖安说的若无其事,却也间接地说明为什么他会说出刚刚那一些话,杜于舒只觉得,在刚刚那一瞬间,自己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万丈深渊。
“砰——”
摩天轮动了一下,稳稳地停了下来,两个人站着,看着对方。
直到工作人员来开门,看着两个人明显不对劲的气氛,眼眸里露出稍许八卦的意味;
吵架了吗?摩天轮上吵架?
工作人员一打开门,杜于舒就率先下去了,她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是宽广的,它总会包容你的一切,
恍惚间,她听到了叶靖安的声音;
杜于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叶靖安沉默地走在她身前,低声问道:“杜于舒,你说我们,算得上是朋友吗?”
杜于舒没有说话,在他以为杜于舒不会回答的时候,只看到杜于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当然算。”
“如果不算,我怎么可能跟你出来,或者说打那么一个赌?”
“明天就是这一期决战了吧?”杜于舒微笑着缓慢地说道,“叶天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比如说,让你去裸/奔八百米。”
那是那一天晚上最后的记忆,在叶靖安送她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杜于舒仿佛是累了,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那一天晚上,叶靖安一个人去了花店,取了那十一朵香槟玫瑰。
叶靖安想,他今天真的是,太冲动了啊。
那是第一次,叶靖安有了倾诉的欲望,他想要跟一个人,最好是一个陌生人,说说自己的故事,讲讲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