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门口并没有高修的踪影。她扶着门框左右张望,石砌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许浩然瞎说的?
不会。
许浩然从不瞎说。
那高修人呢?
林清和吊着一只手往外走了几步,环视一圈,还是没人,于是又沿着街道晃荡了一段距离。无人的街道上夹杂着远处的涛声与头顶景观植物叶子的沙沙声,她试探着小小喊了几声高修的名字。
没有回应。
手机也放在工作室了,林清和想着要不要回头给他打个电话,结果走了两步,视线突然就往建筑旁边的一条通道望去。空落落的通道,她侧着头想了想,转身走了过去。
创意园建于半山之上,岩石堆就的半山旁边就是海。走到通道尽头,可以看见毫无遮挡的蓝色。大海像一幕戏剧在眼前徐徐展开,在那中间,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乱岩之上。
林清和停住脚步,蹲下身去望他。
山边并没有修建下去的路,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嶙峋的岩石错错落落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种起伏的美感。他背对她,一身黑衣,压着鸭舌帽,背着背包,肩上斜挎一台Canon 6D。
林清和随手摸了一块小石子,敲向他脚边的岩石。
这么一下细微的动静,几乎被淹没在迎面而来的涛声里。但高修还是察觉到了,并沉默地回了头。
林清和眯着眼,冲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我也要下去。”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出一条腿。
高修立刻沉声制止:“别乱来。”
林清和没理,一只手撑地,脚尖危险地点在中间突起的岩块上。
高修皱着眉快步跨过粗糙的岩面:“我上去,你别动。”
“我一只手保持不了平衡。”林清和好心地给了他一点缓冲的时间,“你要接住我。”
话音刚落,她蹬着脚尖轻盈一跃,一道清瘦的身影就直直地跌进了他怀里。
随着俯冲的姿势,她银灰色的头发在风中猎猎起舞。高修反应极快地将相机拨到身后,双手一伸,稳稳接住她。
就像中学时她从学校围墙跳下来,他在底下接住她的情形一样。
他被这股下落的力道撞得小小退了一步,好在下面的岩石比较平整,并不险峻。她刚才也是看清了地势才放心撒手往下跳的。
“胡闹。”
然而他还是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训她。
林清和选择性忽略他的话,直接问:“你干嘛不跟我说?”
“说什么。”他还注意着要扶她的腰而非手臂,免得硌到她戴着夹板的左手。
林清和道:“要来拍我们工作室的事啊。”
高修道:“说了。”
林清和拧了拧眉毛:“你哪有?”
高修让她站直身,面无表情道:“说了在国内。”
“……”
林清和顺势捶了他手臂一下。
高修抿了抿唇。
林清和又问:“你不进去,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高修平声道:“随便看看。”
“找角度?”
高修点了点头。
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好在Minus One的斜后方,可以清楚地将整个建筑主体收于眼内,还能巧妙地观察到木头与玻璃的分割线。
角度不错。
“但这里地势低了一点吧?仰拍构图会不会不太好看?感觉透视会不对?”林清和问。
高修说:“不会,有移轴镜头。”
由于透视学的原理,人们仰拍建筑时,建筑会呈现三点透视。
高处的景象以透视缩小后的图像呈现,往往不能清晰反映出建筑本来的形式。而向高处收缩的透视,会使建筑物看起来失去整体的美感。
所以建筑摄影师常常会利用移轴镜头,改变光轴,矫正进入相机的光路,使得建筑物只有两点透视。
这样水平方向的消失加上高度方向的挺拔,会使得建筑看起来更加锐利。
林清和低头看他的相机,问道:“你这就要开始工作了?”
高修“嗯”了一声。
“太赶了吧,”林清和大大地皱了皱眉,“你都没休息一下。”
高修说:“有一周的时间。”
翟长川本人目前不在国内,高修只负责建筑拍摄,采访供稿有其他同事负责,期限一周。
林清和说:“既然不赶的话,你回家睡一会儿多好,都快日落了还特地跑过来一趟。”
高修没接这句话,只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道:“进去吧。”
“嗯?”
“快晒红了。”
“这么快?太阳又不猛。”
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脸跟脖子。刚才在室内把帽子脱了,这会儿匆匆忙忙跑出来,也没戴上。她天生皮肤薄,被太阳晒得稍微久一点儿就会有些发红。
高修“嗯”了一声,摘下自己的鸭舌帽,缩了一下调节带,抬手扣在她脑袋上。
压得太沉,她自己又把帽檐往上挪了挪。
要准备上去了,高修拉着她的手腕回身走向两米多三米高的岩壁。
“我只有一只手,怎么爬?”林清和仰头望了一下这条陡峭的路。
你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个问题?
不用亲口说出来,高修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林清和轻轻撅了撅嘴:“反正你会想办法的嘛。”
这丫头。
高修倒也没训她,只将相机放进包里,调整重心,右脚踩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双手各自寻找着力点,三两下就攀了上去。
林清和在下面直直地仰着脖子等他。
高修把背包脱了扔在一边,随后一只手按定岩壁,一只手尽量往下伸。
“手给我,踩下面那块石头借力。”
林清和丝毫不担心地照做。
岩壁高度不高,作为着力点的岩块也足够稳固。她踮着脚尖,将手送进他的手心,指尖刚触到就被紧紧地攥住了,几乎不需要她蹬脚借力,他用力一提,她就凌空上来了一些,再用另一手辅助,搂着腰顺势往上一捞,她就这么轻易地翻上来了。
林清和伏在他怀里,趁机哼唧:“胳膊疼。”
高修坐在地上,沉稳地把她推开至一臂远。
他一边帮她揉了一下,一边平声指出事实:“自找的。”
这人真是……
林清和“哼”地一声,故意拿硬硬的帽檐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要到转折点了
我好困呀最近嘤嘤嘤,摸摸我头
☆、16 咖啡
高修眼睛都不眨一下,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帽檐,道:“起来吧。”
“不起。”林清和坐在他腿上,觉得有趣似的,又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高修干脆将她的帽檐转到了脑袋后面。
“弄乱我头发啦。”林清和不高兴地拨了拨被帽子压得歪到一边的发丝。
高修抿着唇,隔了几秒,也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整理着整理着,林清和一边看他一边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指尖转而贴住了他右边的眉角。
高修帮她抿好头发,将手收回来,不再动。
海风裹挟着新鲜的腥气吹上岸,这处僻静,一旦两个人不说话,耳边就只剩下潮水规律的声音。
“……破相了。”林清和沿着他的眉峰描了几下,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似的出了声。
高修没跟她对视,垂着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碍事。”
“你性格这么差,又不会讲话,现在连相貌都减分了……”林清和语气干巴巴的,带着些别的意味,手指从他的眉毛滑到耳垂,恶作剧似的捏了捏,“我看以后还有没有姑娘要你。”
高修极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却没了下一句话,只磨磨蹭蹭地起身,顺手帮他捡起背包。
高修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也沉默地站了起来。
就在他从她手中接过背包的一刻,通道的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声——
“高修?”
高修跟林清和齐齐望过去。
“找了你一会儿了。”黎子颖拿着两杯咖啡,从不远处走过来,“给,你的冰美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