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见状啧啧道:“哎哟,怀孕的女人是不一样,真没想到连黎太也有这么小鸟依人的一面。”
何洛的心,仿若刀扎般狠狠地疼着,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小花,我可得提醒你,视感情如儿戏的人最后往往会成为悲剧的代言人。”
他们说话时,黎锐枫一直侧头望着何洛。何洛当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松调侃的表象下隐藏的是疯狂的忐忑与不安。黎锐枫的眼睛实在太犀利,稍稍不慎便会被他看出破绽。
“洛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等下找医生来看一看。”黎锐枫收回视线,淡淡地道。
“我好得很,你顾好你自己就成了。既然没出门你穿这么整齐干什么?”
“爸妈约我们一起吃午餐。”
何洛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道:“怎么突然想起约我们吃午餐?”
黎锐枫拍拍她的手,无奈地道:“他们一直在纽约,打咱们俩国内的手机都没人接。我妈问了大哥很多次,大哥敷衍不下去了,只得说我们有事,都在纽约。他们不放心,直接去公司找我,所以咱们俩必须露个面让他们安心。”
这时埃瑞克插话道:“锐的母亲看起来很着急,我编造的版本是锐出了场小车祸,黎太太来照顾,为了避免老人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他们。你们记得不要穿帮。”
何洛笑着点点头,就听黎锐枫道:“我已经给他们订好了后天回国的机票,他们会带着大哥的孩子一起回国住一段时间。”
何洛深以为然:“这样安排最好。”
闲话说完,进入正题,休斯推开图纸不无郁闷地道:“他选择的宴会地点是西区圣约翰教堂的地下宴会厅,四周全是厚重的石壁,一扇窗户都没有。就算情急之下我们想直接击毙他都找不到狙击手的潜伏点。”
“通风口呢?”何洛问。
埃瑞克接上:“这也是我们希望寻求的突破点,很可惜圣约翰教堂是一座历史超过两百年的古建筑,虽然后来经过改建,可总体格局跟现代建筑还是大为不同。通风口非常窄,无法派人从那里潜入。”
休斯继续道:“最可恨的是通往地下宴会厅的入口只有一个,因为是古建筑,所以连应急的防火出口都没有。这里当年是圣徒的避难所,据说宴会厅地下还有错综复杂的密道,很可惜连教堂的主教都不知道这个只存在于典籍中的传言是否真实,更不用说找到它的入口拿到它的线路图了。”
“这次宴会他邀请了多少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黎锐枫若有所思地道。
休斯答:“不能确定。若是举行宴会的话,这个地下宴会厅最多可以容纳两百人。圣约翰教堂属于市政直辖的文物保护建筑,在这里举办宴会要向市议会提交申请。因为霍华德名下的退役老兵基金是著名的慈善基金,市议会才通过了他提交的申请,向他开放地下宴会厅。在宴会开始之前,没有举办机构的通行证,谁也不能擅自进入。”
黎锐枫神色平静地听完,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何洛想了想,皱眉道:“霍华德是个疯子,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掌握,那么他也许会让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为他陪葬。”
埃瑞克的面色顿时显出几分凝重:“我赞同黎太太的看法。而且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我们无法掌握宴会厅地下是否真的有密道。更重要的是,如果有,那么霍华德是否已经找到了入口并熟悉了路线?”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沉默。
黎锐枫抬手看了看表,对何洛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吃饭。”
何洛点点头,起身顺道把他从沙发上也拉起来。
休斯烦躁地挠挠头:“我再研究研究。等会儿我去路亦然那边,跟他商量一下。”
何洛拿过黎锐枫的外套帮他穿上,收拾妥当后,二人先行离去。
孕妇退场,休斯立马点了根烟,让万能的尼古丁来平复一下他此刻的挫败感。埃瑞克沉默了半晌,沉声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休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叼着烟示意他说来听听。
“我们都知道,霍华德的心理变态始自他妻儿的惨死。在他看来,锐对他别有用心的接近,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回应这种挑衅的方式,最有可能的就是让锐经历与他一样的痛苦。黎太和她肚里的孩子,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猎物。所以,黎太才是决定这次任务成败的关键。”
休斯吐了个烟圈,重重地叹息一声:“有些话当着锐的面是绝对不能说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黎太没怀孕的话,以她的头脑和身手,我们其实胜算很高。可惜,她现在这种情况,万一跟霍华德短兵相接,对方只要对着她的肚子来一脚,就Game over(完了)了。”
埃瑞克久久无言。
休斯抽完三根烟后,起身道:“中国有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乐观地想,就算黎太怀孕了,最多战斗力有所下降,可母老虎毕竟是母老虎,战斗力再下降也不会变成Hello kitty。我去路亦然那儿,有事电话联系。拜。”
司机将何洛和黎锐枫二人送到预订好的餐厅。黎锐枫在路上睡着了,到达目的地后,何洛轻轻推醒他。黎锐枫靠着她在车里坐了会儿后,才缓缓推开车门。
“不舒服?”站在路边,何洛担心地问。
“没事。”黎锐枫克制着脚踩棉花般的眩晕感,牵起她的手走进餐厅。
黎家老两口已经到了,看到尾随服务员走过来的儿子儿媳的身影后,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
服务员拉开椅子请他们入座。何洛亲昵地问候了黎家二老,不等二老开口询问,她便按照埃瑞克的版本主动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拍着胸脯保证黎锐枫现在啥事儿都没有,面色苍白是因为昨天吃错了东西胃病犯了。
听完后,黎锐枫的母亲赵美玲长叹一声道:“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瞒着我们,你们不知道我跟你爸爸这几天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一定下不为例。”何洛坚决地道。
赵美玲笑着拍拍她的手:“照顾锐枫把你累坏了吧?人都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既然锐枫没事了,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黎锐枫微笑着道:“妈,洛洛怀孕了。”
何洛挂在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滞,极快便恢复如常。
黎家二老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赵美玲握着何洛的手问:“多长时间了?有没有去医院看?”
“还不到两个月,医生已经看过了。”何洛镇定自若地道。
赵美玲一听,关于孕妇注意事项的话匣子刷的一下就拉开了。何洛安静地听着,黎锐枫安静地望着她,要不是黎父提醒,估计负责点菜的服务员就算把地板站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黎锐枫处于非常时期,在饮食上有诸多禁忌。老两口本来想让他多吃点补补元气,谁知何洛拿着菜谱研究了半天最后帮他点了杯温水和一道田园沙拉。儿子有儿媳照顾就够了,黎母眼下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孙子的事。点完菜后她拉着何洛的手,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何洛乖巧地听着,不时笑着附和几句。黎父见自己丝毫没有插嘴的余地,遂与黎锐枫聊起了最近全球政坛的风云变幻。
因为服用药物的关系,黎锐枫必须大量地饮水。当服务员将温水送上桌后,他在桌子下面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麻痹的手指,抬手端起玻璃杯。何洛正在听婆婆讲授育儿经,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从黎锐枫身上扫过,就见他手中的玻璃杯倏然从手中滑落,正在进行自由落体运动……
耳边没有响起杯子碎裂的声音,不过眨眼的工夫,玻璃杯已被何洛稳稳接住,一滴水都没洒出,帅气敏捷的动作令黎家二老和准备收拾残局的服务员齐齐看傻了眼。
何洛把玻璃杯放回黎锐枫面前,不忘对黎家二老解释道:“他前阵子手受伤了,刚好没多久,手指还有点不听使唤。”
赵美玲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锐枫啊,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凡事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玩命了知道吗?”
黎锐枫笑而不语,何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突然皱着眉头站起身,冲二老摆摆手捂着嘴直奔洗手间。黎母见状,连忙对黎锐枫道:“你快跟去看看,现在她有孕在身,凡事都要小心。”
黎锐枫闻言,放下餐巾起身离席。
洗面台前,何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有些恍惚。刚刚换过的卫生巾上,染着斑斑血迹。这些血,提醒着她不久前发生的事不是幻觉。这些血,赤裸裸地昭示着那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已被她亲手扼杀。眼眶发酸,何洛微微仰起头,此时此刻若是放纵泪水流出,必定会将她咬牙坚持的不后悔瞬间冲垮。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凉意直入心底。
何洛脸上挂着未干的水渍走出洗手间时,毫不意外地看到黎锐枫正倚在对面的墙边等她。何洛走过去,埋首在他胸前蹭干了脸上的水,黎锐枫被她这娇憨的小动作逗笑:“这件衬衣很贵。”
何洛一听,顿时用力多蹭了几下,抬起头时,腮帮子红成一片,连鼻尖都是红的:“黎锐枫,你不该这么早告诉爸妈我怀孕的事。”
黎锐枫沉静地望着她:“为什么?”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孩子没了,到时候老人多伤心。”
黎锐枫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那就不要出意外。洛洛,你知道老人会伤心就好。你太敢于玩命,哪怕能让你多一丝牵挂也是好的。”
何洛无言以对。
第73章
距离慈善晚宴的时间越来越近,休斯觉得自己最近有严重的未老先衰的迹象。黎锐枫对每天的药物治疗极为配合,表面上看起来身体状况有明显好转。
何洛之前忍孕吐忍得很辛苦,最近装孕吐装得比忍耐更辛苦。她怀孕的事在公婆的传播下,连爹娘都收到了消息,应付长辈的殷殷叮嘱和嘘寒问暖成了她每天最头疼的事情。路亦然没有再来医院露面,只是跟黎锐枫保持着电话联系。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平静,然而每个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温和假象。
经过休斯的多方打听,终于大概确定了参加晚宴的人数在一百至一百二十人之间。这个数字,大得超出预计。当他和埃瑞克两人总是难掩沉重地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出神时,何洛不由得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这天下午,休斯和埃瑞克开车前来医院接何洛与黎锐枫,路亦然约他们所有人在自己的别墅见面,顺便共进晚餐。何洛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晚餐……谁来做……
路亦然吗?
难以想象。
路亦然的别墅地处偏僻,外观看起来并不显眼。灰色外墙的平顶建筑,两层地上一层地下,主体建筑旁连着两个车库,门前是一片小小的草坪,就像是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的标配房,跟他……的身份实在是不符。
他们到的时候,路亦然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抽烟。身上穿的那件宽松的黑色一字领套头毛衣看起来十分眼熟,何洛记得黎锐枫也有一件。借用时下那句流行的话,黎锐枫和路亦然绝对是一对毋庸置疑的好基友……
休斯让何洛和黎锐枫先进屋,他和埃瑞克在门前的草坪上抽了几根烟之后才进去。主人都跑阳台上抽烟了,他们自然也不好意思当着孕妇的面吞云吐雾。
黎氏夫妇推门而入时,路亦然正从楼梯上往下走。何洛脱掉鞋子走进客厅,好奇地四处打量。繁复的格局背后,想必隐藏着不少暗格和暗门。
“黎太太看起来气色不错。”路亦然跟黎锐枫打过招呼后,望着何洛不温不火地道。
“是啊,黎锐枫最近完全把我当猪来养。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要是气色再不好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路亦然笑了笑,示意她随便坐。何洛一转头,发现黎锐枫竟然不见了。路亦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客用洗手间,何洛暗叹一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三角形的金属茶几上放着一大杯刚倒好没多久的热水,显然是为黎锐枫准备的。
何洛忽然觉得很羡慕,这种羡慕写在脸上,亦落入了路亦然眼中。只听他温和地对何洛道:“其实我很羡慕锐,能有黎太太这样的女人相伴在身边。”
何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路亦然并未在意她的反应,继续云淡风轻地道:“海誓山盟的话每个女人都会说,生死与共的事却不是每个女人都敢做。”
休斯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何洛这副惊诧莫名的样子,于是他忍不住调侃道:“路,你干了什么事,把黎太吓成这样了?”
路亦然淡淡地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恳切地表达了我对黎太太的赞美之情。”
随后进来的埃瑞克闻言,了然道:“这就难怪了。能从你嘴里听到赞美的话,任谁都得跟黎太一样的反应。”
这时黎锐枫也走进客厅,坐到何洛身旁,眼角眉梢都浸染着不加掩饰的骄傲:“亲爱的,路亦然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虚伪。就算他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他肯定是真心的。”
闻言,众人笑成一团。
轻松的气氛过后,休斯挠挠头,拎起自己带来的巨大黑色旅行袋放到茶几上。何洛赶紧端起那杯已经放温的水递给黎锐枫,免得等下一不留神被他扫到地上。黎锐枫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何洛自然而然地抬手帮他抹掉沾在唇边的水珠。黎锐枫笑着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一记,顺便把她身上穿的那件灰色V领紧身毛衣的领口往上提了提。指尖自她皮肤上划过时,留下一抹冰凉。何洛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动作娴熟地按摩着他那修长却略显僵硬的手指。
休斯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们,脑门上仿佛浮现出一行大字—羡慕嫉妒恨啊!
埃瑞克饶有兴致地对路亦然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无法想象锐竟然是一个连太太的衣领稍微低了点都要干涉的……”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接着道,“占有欲如此之强的男人。我只能说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能把锐这样缺乏七情六欲的男人都变得如此温情。”
他们的话,何洛并未注意,因为此刻她正在思考另外一件事。脑子里倏然闪过的念头,令她沉下脸,面色凝重。
“怎么了?”黎锐枫问。
何洛皱了皱眉,直言道:“霍华德是个疯子,慈善晚宴那晚他究竟想做什么我们谁也不敢妄断。我在想他会不会为了达成自己某种疯狂的目的,而对当晚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毒。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参加宴会的这些人可就都变成了最棘手的人质。因为就算救出去,没有解毒剂也是徒劳。”
“极有可能。”黎锐枫和路亦然几乎异口同声道。
休斯想了想,道:“饭菜方面应该不可能。因为那晚为宴会专供饭菜酒水的是希尔顿酒店,从原材料采购到加工到运送都在FBI的人掌控之下。负责在现场服务的都是希尔顿酒店的服务员,其中有我们的人,也有FBI的人。不过我想帮助不大,因为谁也不能把枪带进去。”
路亦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黎锐枫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个话题暂时挂起,休斯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形皮盒摆在茶几上:“这里面有三个最新的植入型定位追踪器,可以避开常规的安全扫描。你们三个要到现场的今晚都装上吧,就算伤口微小也需要几天时间愈合。”
“FBI的东西我信不过。”路亦然淡淡地道。
休斯顿时得意扬扬:“出自本天才之手的东西,岂是FBI可以相提并论的!”
埃瑞克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你发明的?设计图是谁画的?”
“嘿嘿。”休斯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就算设计图是锐画的,最终将它们变为现实的还是我!”
黎锐枫按了按额头,示意他废话少说继续正题。
就见休斯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巨大的旅行袋里一件件往外拿东西。有他们当晚要穿的礼服和鞋子,有黎锐枫和路亦然的手表,还有何洛的整套首饰,当然全部都是特别加工过的。当休斯弹开手表后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个微型玻璃管并得意地告诉何洛这里面装着的是黎锐枫特意交代人准备的保胎药时,何洛觉得自己的五官一定都从该有的位置移开了。
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当晚的行动细节后,该说的该准备的也就差不多了。能想到的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碰到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就只能各凭本事随机应变。最坏的情况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在大战来临之前,谁也没有过多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