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肤被冻住了,然后她艰难地想在脸上挤出几条纹路来,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僵硬。所以她笑,她仿佛能听见皮肤上的冰冻裂开的声音,先是一道缝,而后更多,随着她终于轻笑出声,冰崩瓦解,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是吗?几岁了?”她拆开一袋饼干,先递给他。
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四岁。”
四岁,他们正式离婚是五年,还真挺快的……
她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我把他东西吃了,他下回坐车发现没了,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他轻声答道,而后又补充,“他放这儿本来就是给我吃的。”
呃,不得不说,他养了个好儿子,当真心疼他……
她慢慢嚼着饼干,也借以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酸涩是肯定有的。对于前任,有一句话怎么说的?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大约常人都有这个心理,自己还苦逼着呢,所以作为一个前夫,你又结婚又生孩子的,还不能让人酸一下啊?
可是酸过之后又想,当初离婚时是怎么想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彼时她当真是这么个想法。她还记得,离婚那天,就在这车上,她对他说的最后一番话:学长,你不要内疚了,跟你结婚,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总觉得我嫁给你,是委屈了我,可是,你并不知道,对我来说,其实是成全了我自己,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啊!你给了我一个爱你的机会,我照顾你,心疼你,也享受过你,现在我们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我把能给你的爱都用完了,以后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开心,而我,也会开开心心地继续走我以后的路,我们两个人都要好好的,好不好?
咬着饼干,这段话在她脑中一字字过了一遍,心里那点酸酸涩涩的沉浮终于渐渐平息。
她再次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之所以别扭了一天,只不过因为久别重逢,还不适应怎么去面对。
“笑什么?”他在后视镜里看见,问她。
她眨了眨眼,那些浅浅的湿润已经淡去,车内暗淡的灯晕里,她的笑容笼着一层柔光,“我在想象,有个小男孩叫你爸爸是怎样的情形。”
他也浅浅笑了下,“还不错,我尽力地在做一个好爸爸。”
她相信他能做一个好爸爸,就凭他当年能那般耐心地对她,能看见生活中的他这样恬淡的笑,真好。
“对了,说说你的规培情况。”他转移了话题。
“好。”工作能让人思绪清明,她拣了外科轮转的重点说了,“我运气挺不错,带我的老师都对我很好,也肯放手让我尝试,特别是在普外,让我做一助,自己上台做一些小手术,嗯,五次我自己主刀的胃大切,5次甲状腺部分切除,9例一助胃癌根治……”
第20章 我背你
她把自己做过的手术列举出来,然后想了想,“不过,神外我没有主刀,只是做一助,我算很幸运的了。”
他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她说完,也没发表看法。
她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低头吃饼干的时候,他才又突然问了句,“上台怕不怕?”
她回忆了一下第一次上台,“没有啊!老师说我特镇定。其实第一次上之前还是有点紧张的,可是一旦站了上去就全身心投入了。”
“专科选神外?你和丁意媛都很有勇气。”他说,末了,又补充,“我还没带过女学生,科室里也没有女医生。”
这个她知道,外科女医生本来就少,神外几乎凤毛麟角了,只不过,她这个人从来不怕挑战,就像她当初嫁给他一样,明知蜀道难,偏要上青天,凭着一股孤勇,她可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可是婚姻跟工作不同,一个人的一往情深,捂不热两个人的婚姻,但相同的热情赋予工作,却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她笑了笑,“我知道难,可是既然选了就不会再后悔,对我而言,最大的挑战是体力,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点点头,“好,我尽力,你加油。”
她轻轻扬了扬下巴,“什么叫你尽力我加油?说不定几年以后我比你更强!”
他一怔,再度点头,“我等着,也希望。”
她拿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递给他,“拿着。”
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还是接了。
她举起自己的酸奶,在他的酸奶上一碰,今日种种,都不是重逢该有的模样,所以此刻重来,“嗨,宁学长,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
这,才是她最初设想的重逢。
他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窗外的雨小了些,她趴在窗户上,咬着吸管,“看样子雨很快就会停了。”
她看见,已经有人在蹚水走路了,水没到大腿,车一时半会是开不过去的了。
他也看见了,道,“等雨停了趟过去吧,过了这一段你搭车回去。”
“嗯,好。”她忽想起一事,今天一直没有机会说,“你卡号没变吧?”
他是个相当灵透的人,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不用了……”
“不!”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她的固执,他应该很了解。
他默了一会儿,点头,“好吧。”他从钱包里拿出卡来,给她看。
她用手机给他转了账,“阮朗的事,谢谢你。”阮朗去拍戏那天她把钱给过阮朗,让他去还,可阮朗打电话给她说,姐夫不要。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找机会把钱还给他。
外面的雨,更小了些,间或两滴,打在车窗上。
她观望了一会儿,“差不多可以了,我下车走过去。”她下车。
他也跟着下了车,陪她走到积水的地方。
她开始卷裤腿,他却在她身前半蹲,“我背你过去吧。”
第21章 宁老师,明天见
熟悉的肩背,虽比从前显得单薄,却依然那么宽阔,只是,无论是背着她回家的宁学长,还是喜欢趴在他背上的流筝,都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脸上笑容的弧度已经延展到最大,“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走入水中,下过雨后的气温略低,水漫上脚背,还是有些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