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天使之城,类似于这样的事情让梁鳕耳朵已经免疫了,常常是左耳听右耳出。
看了一下采购账单,该完成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和那些人打完招呼,沿着市场出口,背后传来——
“玛利亚今年才十四岁。”
顿了一下,再提起的脚似乎被灌上了铅,沉、重。
这下,天使城死于难产的低龄产妇记录应该被刷新了吧。
十四岁?这个数字结合着刚刚听到的“玛利亚去了一趟警察局回来之后就怀上了”让梁鳕的心隐隐作痛着。
目光盯着前方,脚步往前,出了市场,站在t字型街口,往左是回学校的路,往右就是长街尽头,长街尽头有一个叫做玛利亚的女孩。
玛利亚今年才十四岁。
梁鳕也不知道本来想往左的脚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往右拐了。
路边几十人围成一个小圈子,那些人在窃窃私语着,往着那个小圈子的脚步不快也不满,也许,玛利亚的妈妈也是以这种步伐走向自己的女儿:那些人都在看什么啊?踮起脚尖,还是看不到,拨开人群,终于看到了。
大片大片的血液分布在女孩的灯笼裤上,女孩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头顶上的日头让她不得不睁大眼睛。
吃完一半的甘蔗掉落在地上:玛利亚,我的女儿玛利亚——
梁鳕呆站在那里,数十条大大小小的血迹像蚯蚓一样印在路面上,她的脚正踩在其中一条上。
女孩的头斜靠在自己母亲臂弯上,两条麻花辫一边已经散开,一边还完好无缺,完好无缺的麻花辫束着粉紫色蝴蝶结。
玛利亚才只有十四岁,胸部还没完全发育,你看她连胸衣都没带。
木然地,梁鳕脱下衬衫,把衬衫递出去,一只手接过,那只手再经过另外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再经过另外一只手。
衬衫轻轻盖在玛利亚的身体上,怀里抱着冰冷尸体的女人抬起头,目光缓缓绕着四周,垂下头,衬衫盖住玛利亚的头部。
玛利亚的妈妈对着玛利亚说:“玛利亚,我们不要让世界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梁鳕转过身去,记不清是哪年哪月哪日哪个街头,曾经有这样一个女人冲着天空大喊“我诅咒这座城市。”
天使城的夜从那辆停在俱乐部门口的八人座位商务车开始:从车上下来几位背包客,这些人一下飞机就遇到热情的当地人,在当地人鼓动下他们打算去和克拉克机场只有一路相隔的那座天使城。
热情的当地人说他刚好也要到天使城去,坐上四成新的商务车,半路上这位当地人忽然间变脸,看了看隐隐约约从外套口露出的枪,背包客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两公里多的路程一下子花去背包客们两百美元。
周四再加上飓风过后,客人少得可怜。
这个晚上,梁鳕的唇色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艳丽,在唇色映衬下,那平常在夜间没什么存在感的眉目随着扯开的嘴角弧度变得明媚艳俗。
扯起嘴角,把客人放在托盘上的小费塞进敞开的衣领里,刚放好小费,嘴唇就随着客人的行为变成夸张的o字型。
拿开那只放在自己臀部上的手。
“先生,你的力气太大了。”目光轻飘飘落在那位客人的小腹处,再往下移一点,笑。
“我喜欢你。”美式发音。
托盘规规矩矩放在腰部所在,笑着的脸面向那位,弯腰:“谢谢。”
一张五美元面额的钞票顺着男人的手往着她领口处,微微倒退,手接过,把钞票摊开,唇印在钞票上的林肯头像上。
“趴——”
转过身去,笑容如数收起。
挺直着腰,一步步往着柜台走去,来自于左边的视线若有若无,站停,侧过脸去,那半隐于阴影处的男人身影似曾相识的模样。
第39章 在一起
梁鳕一步步往着柜台走去,来自于左边的视线若有若无,侧过脸去,那半隐于阴影处的男人身影似曾相识的模样。
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是不是来自于那个男人此时梁鳕并不想去追究,她的注意力被右边两位男人给吸引住了。
那是两名澳洲男人,两位澳洲男人此时正在口沫横飞,稍胖一点的男人正对自己同伴说起他昨晚遇到的女人,说他仅用二十美元就让那女人为他表演和各种和动物交配时的姿势。
这会儿轮到鳄鱼了,男人建议女人在和鳄鱼做时需要做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稍胖男人同伴手里的葡萄酒一滴也没少,想必他朋友的话题吸引住了他。
真正的葡萄酒从来不会出现在普通区里,出现在普通区的所谓葡萄酒都是用色素和糖精、再加上若干化学配料制作而成,这种酒有个特点就是一旦沾到衬衫就洗不掉。
稍胖男人一看就是兜里没什么钱可又很重视门面工程,他穿着名牌衬衫,衬衫还是浅色。
余光中,有客人往她这个方位,站停,假装弄耳环,等到往她这边走的客人和她已经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沉肩,肩膀往稍胖男人同伴身上撞去,冷不防间男人的同伴手一抖,伴随着那个手抖,葡萄酒如数朝着稍胖男人身上泼去。
白皮猪,名牌衬衫泡汤了吧。
刚还在口沫横飞的澳洲男人闭上了嘴,他身上那件名牌衬衫如梁鳕所愿一部分变成焦糖色。
男人脸色难看。
两名澳洲男人齐齐把目光锁定在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上,很明显他们眼中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梁鳕讶异着表情,目光转向自己身后的客人,意思很明显:是这位老兄推我的。
梁鳕的伎俩诳过稍胖的澳洲男人,但没有诳过男人的同伴,这位老兄长着鹰钩鼻,据说这类人比较难糊弄,鹰钩鼻单手挡住梁鳕的去路。
回以无辜的表情。
鹰钩鼻男人还是不买账:“你是故意的?”
“先生……”咋惊咋恐。
鹰钩鼻男人语气玩味:“我在我的酒杯里看到你的影子,你一直站在我身后。”
“刚刚我耳环坏掉了。”慌张解释着。
“或许,你和我朋友口中的那女人有亲戚关系,她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又或者是……”鹰钩鼻男人朝同伴打眼色,“又或者你妈妈?”
嗯,是你主动找骂的。
梁鳕直起腰,问:“先生您真的怎么认为吗?”
“我确信你是故意的。”
好吧。
朝两位澳洲男人深深鞠躬,鞠躬弧度很有诚意,都快把额头点到膝盖处了。
鞠躬:“你们这对傻x,傻x你们自个儿照照镜子,好嘛,活得越大越找抽抽儿,整个一嘎杂子,成天逮谁跟谁扯皮,光你屁大点儿的事儿,给你们这对傻x一板儿砖,你们就知道什么是肝儿颤了。”
梁姝自称北京大妞,对于各种京骂如数家珍,让梁姝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一样是:操一口京片子用极快的语速外加时不时来点卷舌,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让她不爽的人骂个狗血淋头,而被骂的人还以为那真是再诚恳不过的道歉。
这会儿,梁鳕有样学样。
大窜京骂之后,面不改色在最后加上一句:“iamverysorry!”
拉斯维加斯馆员工守则写明,在面对难缠的客人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到你诚恳的道歉。
“iamverysorry!”深深鞠躬。
直起腰来,脸对上鹰钩鼻男人,只可惜地是,最后步骤火候还是欠缺了点,在面对鹰钩鼻男人观察目光时梁鳕还是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举动连梁鳕也感觉到心虚,其实在直起腰时她就后悔了,她没任何任性的空间,拉斯维加斯馆这份工作是她能找到最好的工作。
鹰钩鼻男人手指向梁鳕:“我要投诉你!”
梁鳕心里一凉,更让她心凉地是领班正往着他们所在方向。
“正好,我和我朋友这几天都会在这里,我会每天打电话确认你们俱乐部有没有受理我的投诉……”
眼看,那只手就到戳到梁鳕的眼睛。
下意识间,倒退,那一退,退到一个怀抱里,抬头——
那张脸也在看她。
那张脸的主人梁鳕认识,几秒过后,她连那张脸的主人名字也想起来了——黎以伦。
思索间,黎以伦身体已经挡在她和两名澳洲男人之间,在领班到来时他刚好说起事情原由。
整个事件是这样的:他陪几位对天使城充满好奇的朋友来到拉斯维加斯馆,期间电话响起,那是一通谈合作的电话,周围太吵了,一边接电话一边找较为安静的地方,眼睛光顾找地方导致于他撞到前面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前面是一位正在调整耳环的女服务生,那么一撞导致于女服务生身体失去了平衡。
“都是由于我的疏忽引起的。”黎以伦把名片递到两位澳洲男人面前,“为了表达歉意,如果二位到我们度假村时我会给二位打最低折。”
两名澳洲男人没有去接名片。
“不然衬衫以及两位今晚的账单由我来承担?”
此时,黎以伦的几位朋友也赶到了,个个年轻力壮。
最终,两名澳洲男人接过黎以伦的名片扬长而去。
梁鳕松下了一口气,跟黎以伦点头致意后跟在领班身后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黎以伦还站在那里。
那场纠纷从发生到解决也就数十分钟左右时间,在那数十分钟时间里发生这样一个小插曲:黎以伦借点烟机会看似不经意擦过她肩膀,打火机发出清脆声响,低低的男中音近在耳畔“我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
看了黎以伦一眼,梁鳕回过头去。
关于发生在拉斯维加斯馆的这个小插曲,黎以伦怎么想都和类似于“英雄救美”这样桥段粘上一点边。
但关于这次“英雄救美”多年后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口中却变成了“一场毫无实质内容的意识形态表演。”
“要是我的话,我会拉着她离开,然后再拿两个布袋在那两个家伙熟睡时套在他们头上,用棒球棒敲他们的脑袋,有多远滚多远。”那男人如是说。
他据理力争:“可我当时的行为让她生活有了保障。”
“所以你在她心里只能一直是那位理智的商人。”
那天,他昂望着星空,怅然若失,也许那位说得对,所以他在她心中只能是那位商人而成不了她的爱人。
再再后来,某个适合谈论女人的夜晚,他说“那种一半像海水一半像火焰的女人我遇见过。”
老友问“真有那种女人?”
是的,真有那种女人。
“胸部大吗?”
还行吧。
“晨间采集朝露?夜间赤着脚在玫瑰花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