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复合材料主要应用于航空航天,加上门类有限,专业面窄,圈子很小。
复材从业人员无非来自国内几所高校,毕业没多久,校友们彼此都有联系。展会把各地的校友聚拢在昆明,加上有业界知名导师出席,几乎成了校友联谊会。
林一山带着两个年轻的同事来的,两个小青年到了昆明就呼朋唤友,约饭定局,展会之余,日程异常紧密。
林一山也有两个相熟的师兄弟,一位在外资企业做中国区经理,另一位在国内某央企做部门主任。三人在展会现场碰面,短暂聊了几句,又各忙各的。约定了研讨会后再聚。
为期三天的展会,第二天上午基本结束,下午撤展。林一山粗略看了几家的展品,更加笃定,高精度、复杂结构的大型复合材料制件将大有可为。目前国内的技术,普遍能够满足简单型面的零件需求,但复杂结构导致的产品报废、成本翻倍仍是技术难题。
他手上的原材料有低成本优势,未来要在成型工艺上摸索,要站在技术前沿。
他边思索往往展厅门口走,有的展位只留人看守,心急的已经在撤展。眼前掠过一个巨大的蒙皮,扇形的,挡住他的大部分视线。有一个侧影,在零件的另一侧匆匆走过。藏蓝色西服套装,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背影很熟悉,个子略高了点。
零件离开他的视线,那个背影也不见了。林一山知道徐景天的公司没参展,又觉得人家已经离职了,自己看走了眼,也真够没出息。
二人自那次车上告别后,没再联系。林一山倒是主动加了许愿的微信,别人的朋友圈整天晒,吃了啥、去了哪、为啥苦闷,许愿朋友圈死水一潭,最早一则还是年初发的,一张蓝天和鸽子的照片,没有文字。
到了展会第三天,上午研讨会,中午聚餐,下午看个人安排,急的打道回府,不急的去世界地质公园游览。林一山要在一个分会场做报告,这个分会场的研讨主题,正是林一山所思考的,复合材料在航空航天领域的应用及发展方向。
林一山的报告早在D市就做好,他会前也没怎么准备,很多东西都在脑袋里。在座的有业内专家,也有师长,所以他的报告内容详实,但态度谦卑,有争议之处,都带有商榷态度。
谈到轻量化这一主题时,他举了国内某汽车集团的例子,并且向该集团的与会代表微点头致意,眼神收回的路上,他看到了许愿。
藏蓝色西服套装,今天没挂工作证,里面是件浅蓝色丝质衬衫,头发随意挽着,露出光洁的脑门,记录本放在膝盖上,低头记着什么。
林一山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主题。“轻量化在国内汽车领域,是近几年来的新趋势。其实德国等欧洲国家,早在十年前,就有相关研究。今年在东北工业重镇沈阳,也有中德装备园正在建设,拟建成中国最大的汽车轻量化研发生产基地。”
许愿的身边坐着一位商务人士,看着面生,但举手投足间,有文人的儒雅之气。那人凑过去和许愿说了几句,许愿悄悄起身,从侧门走出会场。
林一山停顿了一下。轻量化的主题不是重点,复合材料在减重方面的贡献才是。他的报告还没过半,那个女人已经出去了。
她去干吗?那位商务人士,想必是她的新领导。
林一山在行业里也算小有名气,报告结束,他默默走向座位,前排有一位首都某高校的教授,算是业界泰斗,林一山弯下腰来简单交谈。有一位参会者递上名片,做了自我介绍,意欲与他详谈。
正欲交谈,电话震动。
看完短信,他致歉并结束了交谈。然后又低头仔细看了眼短信,许愿发来的:“会后有事吗?”
林一山受宠若惊。
单位两位年轻同事坐在他旁边,挺精神地听着台上人的报告。两个小同事各自有约,下午的游览肯定不去,他本来对地质公园也没兴趣,因此,这条短信要认真对待。
许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会场。坐在原位置,似乎有一阵子,目光朝他看过来。林一山没理。
低头回短信。
“干什么?”
短信很快就回了。“想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你跟我又不熟,离职员工请前老板吃饭?
“你想吃什么?”
林一山顿时觉得在跟Siri对话,不,连Siri都会调侃。思考片刻,继续回。
“下午有事,要去外地见朋友。”
电话沉默了。台上的人讲得有声有色,言语间暗暗做了本公司的软广,林一山也没在认真听。
等了5分钟,手机再没动静。他终于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往许愿的方向望去。
会场有几个人注意到他,许愿也注意到了。
他用眼神向她示意,然后走出了会场。
许愿乖乖跟了出来。室内热火朝天,门外寂静一片。
二人面对面,站在出口的大厅。林一山见她木讷的样子,又升起一股无名火,这种情况似乎不常发生,对别人也不这样,可能就是“见怂人压不住火”。
“你想吃什么?”林一山问。
“你不是有事?”
“有事就不能吃饭吗?”
“……要不……算了。”
许愿此刻双手略用力地绞在一起,她今天穿了高跟鞋,和林一山对峙着,略显得高些,似乎没有别的话,又似乎不想散。
林一山出来的时候,风衣外套搭在胳膊上,对峙片刻,他突然穿上外套,抓起许愿的胳膊,意欲往外走。
这边没想到有这招,本能地定住双腿。
“林博士。”
喊他的是个陌生男人,那位儒雅的领导走到许愿身后,面对林一山:“抱歉,我是许愿的同事,这是我的名片——”
说着递上一张小卡片——某行业网站运营总监。
林一山旋即恢复社交状态,二人几乎同时伸出右手,许愿的胳膊也得以解脱出来。
这局面原本是略尴尬的,但儒雅男士直白解释:“我看了您报告中的介绍,发现您居然是许愿前公司的专家,此前就听说过您,是我拜托许愿约见您一面,希望能有机会合作,得到您的指导。”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大家很讨厌岳海涛?
☆、十九
有板有眼的开场白,林一山只好应对。心里已经对身边的女人连翻了几个白眼。
名片上的名字是“肖劲”。林一山对这个没什么抵触情绪:“肖总,我对这家网站有耳闻。”
肖劲不改谦逊表情:“是吗,咱们找个地方,边吃饭边聊?”
“我刚刚也跟许小姐说过,”说着瞟了许愿一眼,“我下午要赶去白溪,见一个朋友。这人许小姐也认识。”
许愿惊了,抬头呆呆地看着林一山。
肖劲立刻说:“太难得了!那小许,你也一起去吧。”
“……”我哪有什么朋友在白溪!那地名,我连听都没听过。
“回头跟总务部说一声,就说我批准你额外三天的公事考察。”
说完看回林一山:“那林总,咱们D市再约。再见。”
肖劲这番答对行云流水,走得干脆,也不知信几分疑几分。林一山看着那位惶惑不安的新员工。
“走吧!”
说着,动作原样复制一遍,提起许愿往外走。
研讨会接近尾声,会议室陆续有人出来,或奔向餐厅,或赶着去机场,也有相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室外会面。
二人拉拉扯扯走到广场,林一山电话又响起来,他一只手占着,用左手接了电话,是两位年轻同事,说下行跟朋友去玩,问他要不要一起。
许愿用了些力气,甩开了那只手。林一山用肩膀夹住电话,边讲电话,边用两手去揽。这么一划拉,把对方的手划拉进手里。
“不去了,下午有事。另外,你们按原计划,今天先去南陵,我要晚几天过去。”
“到那先看下他们的设备参数,再大致看一看方案,试验件等我到了再下料。”
许愿脸红得厉害,也不知沿路有没有人发现。她气极,独自快走几步,甩开那人。
手指上的温度还在,干燥、温暖,对方刚握上来使了力气,后来又松了松。许愿庆幸,这次林一山没有追上来。
林一山似乎真的有目的地。他没犹豫,直奔火车站。
在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插曲:3;20有一趟车,路过白溪,下趟车要很晚。他们到火车站已经3:05了,在自动售票机前,林一山指挥许愿去排另一个队,他排在一位阿姨后面。
许愿那队挪动很慢,他这队轮到前面的阿姨,可能是眼神不好,她不停地把双手罩在脑门,贴着屏幕看。
阿姨忙活好久,越看不清越急,越急手上越慌。林一山上前去,帮她选好车次,又告诉她钱从哪进,票从哪出。
许愿在邻排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帮阿姨操作完,心想,这人也有接地气的时候。
轮到林一山,他在自动购票机上点了两下,随即朝斜后方伸手,手心向上。
许愿已经放弃了排队,站在他的侧后方。看到他手的动作,又想起方才广场上那一幕,当时的触感又回来了。
那只手停了一会,人也跟着转过来,神色不耐。眼神像在看一个失智儿童。
“身份证。”
许愿连忙翻出证件,递到他手上。
他转过身接着操作。
直到火车开起来,许愿才意识到,自己这行程莫名其妙。
她本来要坐今天的飞机回D市,行程完全被打乱了,领导灵光乍现,理由模糊地放了她几天假,现在,她坐在火车上,要去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见所谓“她也认识”的朋友。
身边还坐着那个人。真是活见鬼。
昆明气候多变,刚才还阴阴的,有小雨雾一样弥漫,这会儿云层洞开,阳光描画云影,大地气象万千。
许愿靠窗坐,被窗外的云雨变幻景致吸引,火车驶离城市,楼宇渐远,喧嚣落定。
林一山低头摆弄了一阵手机,然后窸窸窣窣地把外套脱下来,用胳膊肘怼许愿:“挂上。”靠窗的墙上有个简易挂钩。
许愿无声地接过来,挂上去。这件外套不是全新,穿了几天,带着淡淡的烟味,混合着男性气息。
“你要去哪?”上午的报告会她也没得安生,里外总有事情要联系,她又穿着高跟鞋赶了火车,现在脚踝发麻、脚掌发热,靠在哪都能睡过去。
“吃饭啊。”
许愿坐直了身子,狐疑地转过来瞪着他。
林一山一副坦然的样子。“我想吃米线。”
“……”
“白溪有一家,味道特别好。”
“……”
““正好那边有个朋友,这次让他请。”
见许愿木木的,赶在她组织好语言前,凑到她耳边:“你那顿先攒着。”
他们坐的三人座位,许愿对面坐了一个姑娘,学生妹打扮,看样像是趁没课出去旅行的。为打发时间,正一边刷微博一边和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