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手心出汗,沉重地摇了摇头。
老常温和地说:“我现在不阻止你,不代表以后不会。顾关山是个未来明亮的人,可你沈泽,——你得正视你自己了。”
沈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干涩道:“……谢谢老师。”
然后老常缓和气氛般,轻松地说:“不过我要是你,我也会看上顾关山。我当时还一直纳闷为什么这姑娘一直没人追呢——沈泽,她的确生了个漂亮的皮相。”
“青春啊——”老常意识到沈泽已经不用再点拨,感慨道:“青春!走吧,沈泽,回你们班睡午觉去,别和我浪费时间了,老师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做。”
沈泽顿了顿,道:“常老师?”
“你什么都分析对了,”沈泽清晰地说:“除了我看上她的地方。”
常老师疑惑地抬起头。
沈泽吐字清晰地说:
“——我看上的,是顾关山那姑娘,整个人。”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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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的下课铃声响起,周六的第一节自习结束, 顾关山睡眼惺忪地从桌上爬了起来, 模糊地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她有点轻微的近视, 因此配了个眼镜, 上课都不戴,一般用于自己睡肿了的时候——然后门口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泽对坐在教室门边的陈东低声道:“帮我叫下——”
陈东识时务地大声喊:“——顾关山!有人找你!”
沈泽:“……”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 困得步伐漂浮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已经颇冷,来来往往的学生早就穿上了羽绒马甲。教学楼窗台上的花盆早就谢作了一根光秃秃的棍儿, 来年春天大概会有校工更换。
晴空湛蓝, 窗外月季花枝干瘪枯瘦, 看上去和一般的灌木丛无二,风声萧索。
沈泽狗腿地问道:“中午你和谁一起吃饭?”
顾关山不知道他为什么狗腿,迷惑地说:“大概……是和丁芳芳她们。周六中午的话,我一直是和林怡和芳芳一起去吃饭的。怎么了?”
“中午我请你吃。”沈泽像是在隐藏着什么,认真地道:“你把丁芳芳和林怡两个人先推一推,我带你去吃一家店。”
顾关山皱起眉头:“——沈泽,我对吃的东西的追求不高。”
“我知道。”沈泽脸色都有些发红,解释道:“……不是什么高端的地方, 所以你不用担心,但是真的是很好吃的。”
顾关山为难地拒绝:“算了吧——”
然后沈泽装没听见那句拒绝, 变戏法似的, 从身后拽出三本同步练习册, 一挥。
“第二件事!”沈泽拿着练习册, 严肃道:“——我决定好好学习了!但是我发现我做不懂这些数学题, 政治我也看不懂,我什么都不会。”
“可你会啊!”沈泽义正辞严地说:“所以你得教我。”
顾关山一愣:“哈?!”
“就这么决定了,你真善良,顾关山。”沈泽在顾关山还没睡醒时就一锤定了音:“我去你隔壁桌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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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终于在非走班时间,挤进了六班的教室。
窗外风声萧索,顾关山趴在桌上,不怎么搭理他,沈泽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人暧昧的眼神——那些人纷纷揣测着顾关山和沈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泽对这种猜测视若无睹,顾关山还没睡够,更是爱答不理。
顾关山写一会儿作业就拿起个小本子涂涂改改,沈泽挠着头做数学同步。
片刻后,沈泽头疼地问:“这题怎么做?”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回过头看了看,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完全没听讲?”
扛把子沈泽似乎真的决定修身养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他点了点头。
“已知三棱锥P-ABC中,PA垂直PC,BC垂直平面ABC……”顾关山以自动铅点了点,睡眼惺忪地告诉沈泽:“下面结论正确的是哪一个?沈泽,这是道基础题,基本只是课本的知识——特别简单,绝对不能不会做。”
然后顾关山托着腮给沈泽讲题,声音睡意朦胧,带着种十六岁的少女特有的清脆和娇气。
“空间里的垂直判定是这样的……”她模糊地打了个哈欠,轻轻地用自动铅在沈泽的同步上画起了示意图。
沈泽却几乎没听进去,他在冬日的阳光里看见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水光辽阔,犹如湖泊。
她的瞳孔里有高山和大海,湖泊和河川,在阳光下透明宽广,让看到的人有种难言的心悸。
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沈泽突兀地想,她的征程极为远大。
“明白了?”顾关山又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在沈泽的草稿纸上划了两道杠以示强调,总结道:“——所以这个答案应该是圈二和圈五。”
沈泽忙不迭地回答:“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顾关山狐疑地问:“我这个人讲题可是从来不讲第二遍的啊,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在走神?”
沈泽立即道:“错觉!”
然后他又急忙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把顾关山不停地写写画画的那个本子拿了过来。
那个本子上写了个很粗糙的脚本,整理了矛盾和冲突,涂改了无数遍,背景是十分冷门且难画的,蒸汽时代的欧洲大陆——基本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的脚本。
难画是因为蒸汽时代社会复杂,衣物繁复,巴洛克式建筑和洛可可式建筑堆叠——省略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滋味不够,但每一个地方都足够让人上吊:想想束腰,想想那些丝绸裙子,想想穹顶和大理石柱子,破旧的城市街道、雾都的行人和马车。
顾关山头痛道:“我改了很多遍,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在三十二页的漫画里画什么东西……”
沈泽想都不想:“画你自己啊,多么现成的素材。”
顾关山拧起眉头,有点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沈泽措了下词,道:“我觉得你活得很……很戏剧化,很坚强。”
顾关山安静了片刻,她似乎脸有些发红,小声道:“……我不吃这一套。”
“做作业去。”那个女孩小声说:“别整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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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中午到了饭点儿,顾关山才意识到沈泽黏她讲题黏了一上午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沈泽是想把顾关山顺理成章地、自然地拐出去,和他一起吃饭:这人的套路实在深不可测,顾关山有点儿斗不过他。
沈泽指着和他坐了一上午的小同桌顾关山,对丁芳芳说:“关山和我上午就约好了,我们中午要一起去吃饭,只能让你和林怡先走了,真是对不起。”
顾关山一脸遭受背叛的表情,悲愤喊道:“我没有答应他!”
“她比较害羞。”沈泽那张脸皮厚赛城墙,说谎不带半点脸红:“因为刚刚她讲的题我没听懂,现在她在生我的气,扬言不和我一起去了。”
顾关山极为愤怒:“放屁——!大屁|眼子!你不要信他!”
丁芳芳看热闹般地观赏了一下顾关山的脸色,揶揄道:“午饭多吃点,你脸色跟盆菜一样。”
然后丁芳芳拽着林怡走了。
顾关山:“……”
顾关山的表情从遭受背叛变为愤怒,又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丁芳芳把她一个人丢给了豺狼般的沈泽——沈泽一把拽住顾关山道:“他们丢下你吃饭去了,你跟我走吧。”
“你本质是人贩子吧!”顾关山气都气炸了:“我到底为什么还在忍你啊!我们全班都在看我们两个人的热闹……”
沈泽闻言咧嘴,恶劣地笑了起来:
“不是因为你对我心软吗?”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掐沈泽两把大腿肉泄愤。
沈泽这人如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个忠犬,顾关山说一他绝不说二,可到了关键时候他就会露出了本来的爪牙——混球一个。
但是顾关山人生信条之一就是轻易不打人,决不能变成自己爹娘那种神经病,因此她只是对沈泽磨了磨牙以示威胁——
于是沈泽得寸进尺,一把抓住了顾关山的手,把磨牙示威的她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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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和沈泽这种人相处的奥义是什么。
和沈泽相处的奥义有二,一是得干脆地将沈泽拒之门外,把他的那颗心踩得稀烂,令他无法补回那颗心;或者就得顺着沈泽来,让他进入自己最柔软的防线,因为他这种混蛋达不到目的的话永不罢休。
顾关山对沈泽终究是心软的,她无法把沈泽彻底地拒之门外。顾关山她能做到的不过就是冷淡的态度而已——逼沈泽知难而退。
这不难,顾关山有些心酸地想,只消让他看一次自家发病的现场即可。
——是个人都会知难而退,她想。
顾关山老早就知道婚姻市场上那些人,挑剔着自己未来的配偶,他们挑人都想挑个学历高的,聪明又好看的,家庭健全的——顾关山甚至觉得自己家里有遗传的家族病史,精神方面的那种。
很久以前顾关山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像张爱玲一样孤独终老,最好死后一周再被发现在公寓里。
顾关山以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该拖累别人,这样的基因甚至不应该传递下去——
——直到她遇到了沈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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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被沈泽一路拖着,去了一家他认为特别好吃的意大利餐馆吃饭。
那意大利餐馆氛围不错,甚至有点暧昧的气息。
灯光温柔又绚烂,中欧风格的装潢古典至极,桌上还插着一束茉莉花,莫扎特的曲子流淌在空气里头。
顾关山觉得有点懵逼:她本来中午只打算去沙县小吃搓一顿,结果被沈泽拖来了这么一家餐厅吃饭……下午还要上自习,他们还只是高中生,是不是有点用力过度了?
顾关山有点后悔自己拒绝得不够强硬……
沈泽把她带着往窗边卡座处一坐,他随身还背着自己的书包,将那书包往椅子上一扔——然后将菜单递给了她。
沈泽绅士般道:“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顾关山尴尬道:“……我们只是中午出来吃个饭,下午还要上自习,你这样让我有点懵……”
沈泽浑不在意地问:“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