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室办公室里没什么人,窗台上养着盆吊兰,吊兰的叶子垂到了地上。
“我看过你的画。”车老师直白地道:“你画的不错,但不是我想看到的那种‘不错’。”
他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灯光有些昏暗,车老师令顾关山站着,端着茶杯喝水。
顾关山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了头,道:“我画过几年的画,跟着谭天老师画的,学习不算很系统。”
车老师说:“我知道,谭天一向喜欢玩票性质地教人,你在他们画室都做了什么?”
“我初中的时候,放学之后过去画画。”顾关山顺从地道:“有时候就是用针管笔,有时候用色粉笔,水粉和油画都用……”
“我没问你这个。”车老师不耐烦地打断道:“素描,速写,色彩——你画过多少次?”
顾关山梗了梗,说:“素描没怎么画过,色彩次数不多,速写还算可以……”
车老师道:“我说也是么,毕竟谭天带出来的。你进来之后要虚心学习,别因为自己有点底子就膨胀,我告诉你,没用。从高二开始走这条路的的艺考生被拯救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能灰心,连高三开始学的学生都能突飞猛进呢,兴许画的还比你好。”
顾关山:“……”
车老师喝了口茶,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这是材料单,在市医院旁边有一家画材店——你知道吧?”
顾关山接过那张纸,心虚地说:“……不知道。”
“在第一人民医院旁边,有一家画材店。”车老师不耐烦道:“全市艺术生都知道,卖的都是真的。别买假的画材,画材有多重要你们还是不明白,万不能图便宜……你去弄一套回来,买了再来画画。”
顾关山:“明、明白了……谢谢老师。”
“先去画室看看,”车老师最后平淡地道,“你暂时跟我这个班,我是教色彩的,改天再去见素描和速写老师。小顾你熟悉一下环境,不想现在熟悉环境的话也可以先回家呆着,反正你今天也做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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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从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难受。
顾关山在那个老师面前没说什么,却总觉得那老师似乎看不起自己——哪里有用眼皮子掀人的,不知道画材店的位置,也值得翻个白眼么?
谭天和李向明教她时,总告诉她:‘画材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那双手和脑子’,到了这画室却完全反了过来。
顾关山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她抱着自己的画板靠在了漆黑的走廊上,然后踩着水泥地上开裂的线朝画室挪去。
不能怀疑,顾关山想,这是自己一直等待的未来,是沈泽的强硬和屈服的成果……是自己的梦想。
她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太多,碰撞得鲜血淋漓,甚至拖了沈泽下水。
这条路不会好走,顾关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能在这里就感到难受——顾关山知道自己必须刀枪不入才行。
她掏出刚拿回来的手机,给沈泽发了个短信:“我见了老师,感觉老师不太好相处。”
沈泽没回,顾关山知道他在给他妈拎包,温和地一笑,将手机塞进兜里,然后就走进了刚刚的那个教室。
车老师走后学生有些嘈杂,助教也不管,顾关山走进去后有个男生对她吹了声口哨,顾关山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对大家说:
“大家好。”顾关山微微一低头,“我姓顾,叫关山,大概从下周开始,就要和大家一个画室画画了。”
在助教旁边坐着的男生道:“——欢迎。”
他说着,将笔往调色板上一搁,回过头望向顾关山,轻佻道:“那,来个联系方式?”
顾关山觉得那男生看起来颇为眼熟,接着她注意到了那男生眼角的那颗泪痣——是那个长得有些艳丽的人,好像是叫陈什么的。
那陈什么的说:“我叫陈南声。”
顾关山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觉得这陈什么长得挺特别,便温和道:“我没带手机,下次吧。”
“我就是……”她又想了想,尴尬地说:“我就是进来熟悉一下环境,大家不要在意我。”
那些学生又回去画画了。
顾关山在那房间里转了一小圈,发现每个人画的画儿都灰灰的,像是把灰色融进了每种颜色里头。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其中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要用这么灰的颜色啊?”
那女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那还能用什么颜色?”
顾关山困惑地说:“……我觉得这些水果什么的,颜色都挺艳丽的,直接画得亮一些会更好看,不用混那个佩恩灰……”
“——可是南北的学校都喜欢灰色啊。”女孩一边说,一边混着颜色:“他们喜欢灰色调,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照着他们的喜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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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背着画板,买了杯奶茶,坐在海边发呆。
海边仍是冷,且风大,她手机一直没有动静——沈泽没回短信,大概也不方便回。
顾关山捧着奶茶暖手,将大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她手指冻得通红,又被风一吹,顿时就有点关节疼痛的意思。
那画室里画的东西,和顾关山想的一模一样,却又出入极大——不一样。
顾关山对那地方第一反应就是,像个批量生产应试工具的工厂,学生在那里十分压抑——不过参加正常高考的人,也得把自己变成个应试机器,从这点上,一中和那画室的气氛并无分别。
可是那里又缺了一中老师特有的,那种人情味儿。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又不是去交际的,只是去画画,想去奔赴一个更好的前程的,管什么老师有没有人情味呢?又不是说没有人情味,他们就不会帮你改画了。
顾关山不再多想,从书包里抽了本本子和圆珠笔,在海边坐着画起了速写。
她是真的野路子,只盲目地抓了个感觉,就在本子上胡乱划拉,却又把那感觉抓得蛮准。她画着抱着孙子孙女来看海鸥的老奶奶,老奶□□顶包了个浅蓝的头巾,像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顾关山画着穿着高跟鞋和套裙,不怕冷般走在冷风里的女白领;画着穿着一中校服在海边手拉手行走的少年和少女,都是寥寥几笔——三五分钟一张速写,顾关山觉得挺好玩,转眼就画了一本子。
众生百态,各有各的苦衷和人生,画里的人们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接着顾关山听到手机叮的一声,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她拿起了手机。
☆、第51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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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将手机拿起来一看, 发现是个并不认识的号码。
那号码说了什么,在阳光下并不看得分明,于是她将手机举到了眼边, 才看到发来的是一行字:
‘我叫陈南声, 存一下号码么。’
顾关山:“……”
顾关山觉得有些微妙,将那号码保存了通讯录,回了俩字:‘存了。’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自己的手机号——这点顾关山不得而知, 但她对陈南声这人的印象非常一般, 而且她莫名地觉得陈南声的这种轻佻之下,别有所图。
那边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停顿, 就回了短信:‘周末有空吗?想不想出来,我给你补习一下色彩什么的?’
顾关山:“……”
顾关山连回都没回, 心想自己得堕落成啥样才会找他补习色彩, 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他羞不羞耻。要想给人水一碗,自己须得有一桶才行,陈南声指不定有没有半碗水——就开始咣当了。
她从小就陆陆续续的有些追求者,对陈南声这样的套路虽然有些陌生,但不至于看不出来。
顾关山裹着大衣坐在海边, 膝盖上摊开着自己的笔记本,空气冰冷又澄澈——她深呼吸了一口, 将冻得冰冷通红的手指放在唇边取暖。
沈泽仍没回短信,顾关山的奶茶也凉了, 她莫名地有些想沈泽, 却又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影响沈泽的生活。人家就是去逛个街, 自己就老想黏着他,令他回短信,就算是热恋期也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儿——都影响到生活了。何况他俩还没在交往。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本子一收,靠在凳子上,惬意地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
过了会儿,她手机再次叮地一声响起,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发现是沈泽回了短信:
“刚刚我妈试图给我买衣服。”他说,“老师对你不好,我给你撑腰。”
顾关山有点想笑,沈泽的思维太直球了,她回短信:“还行,就是有点凶的样子,我现在在海边坐着。”
沈泽这次回复的很快:“海边冷,早点回家,乖。”
直肠子,外加一份有点憋人的关心。
顾关山心想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脑回路不同的地方——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想着的是‘我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吐槽’,男人听了那话之后的反应就是‘我得设法给你解决’……于是顾关山为了得到一个像女人一样吐槽的机会,给丁芳芳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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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芳芳接通电话的时候,顾关山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她吹冷风吹得时间有点太久,快感冒了。
大海被夕阳染作绯红,远处海鸥腾空飞起,海浪唰地冲刷礁石。
听筒中嘟嘟的声音戛然而止,丁芳芳作逼一般的声音娇媚又抑扬顿挫地响起:“关山,你挑的时间真的非常不凑巧,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回家帮你解决好吗?”
顾关山:“……”
“因为你看,亲爱的。”丁芳芳说:“我在——”
她压低了声音:“泡小哥哥呢。”
顾关山:“……”
“真是太不凑巧了,回家我再给你打电话哦~”丁芳芳说,“回见,拜拜!”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顾关山发誓她听到了背景音里,有谢真的声音。
见色忘友,顾关山只想得起这么一句老套的话,想当年丁芳芳仗着自己体重一百六,老想把喜欢的小哥哥泰山压顶,并的的确确付诸实施了,但丁芳芳女大十八变,成熟了起来,终于学会了要对想泡的小哥哥装嗲卖萌。
然后顾关山放下手机,呆呆地望向如血的海岸线。
她在海边发了很久的呆,朔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皴,然后顾关山站起身来,自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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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寒假和初中、小学的都不同,高中的寒假非常的短,只有三个周,却有媲美暑假作业的作业量。
而且学校还生怕你不学习,从强制补课到强制来校上自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控掌握着学生们的生活。
顾关山在家接了要去上自修的通知之后,心情就有些闷闷不乐……
凤凰奖的结果揭晓是在开春三月,目前还在评定的阶段,顾关山交了稿后这件事就和她没了关系。
于是顾关山闲的无聊,在家咸鱼了几天之后,就扛起画板重新走进了江北画室。
江北画室采取的是竞争机制,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分班——分班的过程非常血淋淋:他们将无数张学生画的色彩素描和速写摊在地上,老师拿着红笔直接打分,现场分班。高二这一组的,按水平分为高中低三个,其中顾关山因为有些基础,上来就被丢进了中班里,而中班里头,画的最好的是陈南声。
顾关山对分班没有意见,她摸到颜料就开心,摸到画笔就高兴,只等着下次分班考核时调个班级。
速写课上,顾关山拿着炭笔,画着班上的同学,她线条极为流畅利落,功底不俗,老师经过时对她的画点了点头。
“顾关山你画的形体不错。”老师说,“速度也够快,下次记得稍微打点阴影……对,这样比较讨巧,画面也要精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