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问题。”
“哦,好,我换个问题。”
曹云山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
李文森拿开手臂:
“因为有人要塞给我一大笔钱,我乐极生悲。”
曹云山:“……乔伊要给你钱用?”
“再换个问题。”
“……”
看她是真的不想谈这件事,曹云山才勉强打住了嘴。
他肩并肩和她躺在一起。
就像很久以前,他们在一个学院,一起刷夜刷到凌晨的情景。
那时他们已经七十二个小时没有睡,濒临猝死的绝境,刷着刷着就困不住,刷着刷着就睡着了。
那天他醒来时,晨光仍然熹微。
期末考试前夕,图书馆里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有人趴在书架上,有人倒在楼梯上。而他一睁眼,就看见她蜷缩在书架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素色长裙,和他并肩躺在一条走廊的两侧,身上盖着一排黑格尔的《现象学》。
……
“李文森。”
他和她用一样的角度,凝视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泡,漫不经心地问出他从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不是个会没事窜门的人,特地来找我,是想问我什么?”
……
近来的电压有些不稳,老式钨丝灯泡又没有平衡压强的机制,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就像她的目光一样,明明灭灭。
她滑落在一旁的手机还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屏幕已经摔碎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贯穿整个屏幕,还有几处细小的碎块,远远看去,像一张残缺的蜘蛛的脸。
她想问他什么?
她想问他许多事。
比如,他为什么要对她撒谎。他藏在那些黑魔法典籍里的书绝不像他所叙述的那样,是《斗罗大陆》、《剑仙》之类的网络文学小说。
比如,他为什么要看《死灵之书》。那样详细的笔记,绝不是简单的兴趣可以概括。
又比如,昨天晚上他在哪里。
而他的羊皮鞋子上血迹,为什么,就这样了无踪迹。
……
她想问他那么多、那么多事。
一个一个的疑问,就像雪山上皑皑的积雪,漫山细小的六角晶体都在等待,等待着雪灾来临的一刻,桥锁损毁,信任崩塌。
又或者,从来没有过信任。
她不过是,在等。
……
李文森躺在地板上,仰起头。
她身侧是成千上百张哭的笑的脸。日本能乐被称为“幽玄的艺术”,那个叫若女的女人,微笑和悲伤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她静静地立在古董架上,一张脸,眉毛细长,眼睛也细长,穿越五六百年的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福克斯的面具也一样。
像在笑,又像在哭。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千百张脸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架的嘴角都在对着她笑,满架的眼睛都在对着她哭。
在阴暗的灯光下,更显得鬼影潼潼。
……
“我想问你……”
——我想问你,你是谁。
李文森的视线从面具上收回来。
她慢慢地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灰色戒指: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收藏这么多面具?”
“面具?”
曹云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半晌笑了:
“癖好罢了。”
“癖好是盖伊-福克斯?”
“这有什么奇怪?”
曹云山轻描淡写地说:
有人收藏古董,有人收藏古尸,而我的癖好是人脸。这比起哈特森这类人的怪癖来说,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正常得根本不值一提。”
李文森:“……”
哈特森是冰岛某家博物馆的前任馆长,原先是一位历史学家,生平的兴趣爱好,是……收藏阴.茎。
没错,这座位于雷克雅未克的博物馆,是世界上唯一一家专门收藏阴.茎的博物馆,目前收有藏品近三百件。包括人的。
……
“收藏生.殖器可以引申为小时候受过性.虐待、自身性缺陷导致的性格损伤,还有纯粹古老的生殖崇拜。我知道埃及人就很喜欢阴.茎,日本岛本土居民在现有语言出现之前,也喜欢把生.殖器夸大化做成陶人……更不用提罗马和希腊那些形形色.色的生.殖器符号。我有一个修符号学的同事,一直认为十字架代表的不是刑具,而是‘上帝的繁殖力’。”
毕竟上帝是通过繁殖力生下耶稣,拯救世人。
生.殖崇拜在天主教之前的宗教里是普遍现象。无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哈特森比起曹云山,哈特森才是正常的。
“老实说,心理解析不是我的area,我的area是大脑。”
李文森盯着吊钟上滴滴答答的指针:
“所以,你不妨自己陈述一下,你为什么,喜欢人脸?”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没时间安排男主,下章男主就出来。
第88章
曹云山的公寓是个奇幻城堡。
沙发下散落着一排一排的塔罗牌,天花板上垂落着彩色的便笺条,书架上小丑布偶眼角泪痣闪烁,四肢机械僵硬,在《乌苏里山区历险记》和《博尔赫斯谈话录》之间走来走去。
躺在他家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向上看,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云彩是会交谈的,兔子是会说话的。
而猫的眼神孤僻又骄傲,只因为等夜幕降临,它们就会回到自己的城堡。
……
“我为什么喜欢人脸啊,这真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呢。”
曹云山思索了一会儿:
“难道我人格分裂?”
“这个要看学派。”
李文森回忆了一下:
“如果是弗洛伊德学派,你早就精神分裂了,就没正常过。如果是荣格学派,你这是受‘集体潜意识’影响下的宗教本能。但如果让美国学了五年临床的心理医生来判断,你可能连药都不用吃。”
“那你呢?”
曹云山转头:
“你会怎么判断?”
……
书架上的小丑发条走完了,“咔嚓”一声停了下来。
它的手恰好抬起,指着书架上一本《死亡诗社》,鲜红的嘴角扬起,像一个开裂的伤疤。
……她会怎么判断?
“我无法判断。”
李文森平静地说:
“与其说我是搞心理的,不如说我是搞数学和生物的,做的是心理学的新领域。你有没有分裂,我要把你深度解剖了以后才能知道……要么,你把你的大脑取出来让我看看?”
“……”
“但我可以给你一些引导。”
李文森半坐起来,盯着他和她一样漆黑的眼眸:
“你觉得面具哪部份最吸引你?”
“嘴角。”
……嘴角?
李文森不动声色地说:
“为什么?”
“面具总是在笑,我想知道它们为什么笑。”
他转头望着古董架上,眼角细长的女人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