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打回来,我绝不还手。”
谢明走到他面前,蹲下:
“现在,清醒了吗?”
刘易斯闭上眼,沉默良久:
“清醒了。”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
“上战场打仗的士兵,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别问为什么。”
他盯着刘易斯的脸:
“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就好。”
谢明捡起他的金边眼镜,折叠才递给他:
“没事了,起来吧。”
刘易斯慢慢爬起来,消瘦的脸藏在夜色的阴影里,晦暗不清。
“哦,对了,还有这份文件。”
谢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语气又回到了笑呵呵的时候。
但是两人都知道,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曹云山这次铁板钉钉会被判死刑,这是上面签下来的文件,你拿去影像一下系统。”
“好。”
刘易斯展开看了看,是特别管理处的签章,不知比他高几个等级,落款处是他从未见过的签名,字很好看,叫张廿。
他没很在意,就把纸张收进了怀里。
“你晚上还加班吗?年轻人加什么班,明天早上给你放半天假,多出去谈谈恋爱。”
他朝楼梯走去:
“讲真,你和李文森到底有没有希望哦?警察局漂亮女孩太少,现在她一单身,我们组里可不止你一个人。”
“没希望吧。”
刘易斯擦了擦脸上的淤青,走在谢明两步之后,平静得仿佛刚才那一拳没有发生过:
“你要是见过她对乔伊笑起来的样子,就会知道,我们谁都没有希望。”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对乔伊笑?”
“就是那天晚上啊。”
“哪个晚上?”
“逮捕她的那个晚上,那天我站在她身边,她在给她的律师李佩打电话,乔伊来接她,走到窗户下,她看见了,就微笑了一下。”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进黑暗。
“还发生过这么浪漫的事?”
“这毕竟是年轻人的专利,你已经老了。”
“哦,这么说就很尴尬了……”
……
没有人能追到李文森。
这个女人像是某种浮萍,漂泊无根,但却必须盛在水里,一旦离开,就只有枯萎一种结局。逮捕她的那个夜晚,她镇定得不像个女人,手上明明拷着手铐,却能言笑晏晏地向他申请使用手机,说是要给自己的律师打电话。
刘易斯望着她,亚洲人特有的棕黑色眼眸连些微的动摇都没有,刚想说什么,就见李文森的目光忽然落向窗外的小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眸中有什么极复杂的情绪飞快地闪过。
然后她微笑了起来。
但是对情人才会有的表情。
那个笑容那样璀璨,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眼睛……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
漫山青翠枝叶如蒙一层淡淡光辉,那个男人穿着白衣黑裤,修长的身形仿佛分开了浓稠的夜色,衣袂在空中飞起,正从大步朝他们走来。
暗淡天色下,乔伊抬头望了他们一眼。
……明明隔的那么远,刘易斯却觉得他的目光里根本就没有他,他疏淡的眉眼从他身上掠过,如同掠过一棵树、一棵草,然后,完全落在了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李文森。
只有她,只有她。
……
与此同时,西路公寓五号。
乔伊把信号转接器紧贴着墙壁,耳机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辨……他曾不止一次猜测过,那个创造了伽俐雷和Muller,还把西路公寓五号弄成一个冰箱也会说话的童话世界的人,到底会有着什么样的恶趣味。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Muller这台电脑,是个小姑娘。
还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小姑娘。
人们在世界上,最难辨别的是自己的声音,因为我们听别人说话是空气传导,而听自己说话是骨传导,介质不同,音质不同。李文森或许听不出来,但是那台电脑一开口他就明白……
这哪里是电脑合成音。
这分明就是稚嫩版的李文森。
……
李文森:“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去做了。”
Muller:“我知道。”
李文森:“那你为什么又打电话过来?”
Muller:“因为乔伊还没有走。”
李文森:“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他不走,而且他机票都买好了,不出几日就会离开。”
“如果他到现在连机票都还没买,你们就只能把他的尸体空运回伦敦了。”
Muller声音稚嫩,说话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
“这周六之前,乔伊一定要离开。”
“为什么?因为你怕他影响你的计划,你怕斗不过他?”
李文森微笑起来:
“真是可怜啊,Muller,但你算错了,我不反对他立刻离开,离这个恶心的地方越远越好……但如果你要我更改他的意志,就只能另请高明了,乔伊可不是我能左右的男人。”
“能不能办到是你的事,会怎么对付他才是我的事。”
“如果他下周六前不走呢?”
“那么英格拉姆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
“你除了英格拉姆和沈城之外,还杀了哪些人?”
“人不过是一堆有机物和无机物的组合,就像电脑是一堆塑料和数据的组合,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从他们身上分解出的有机物又会通过食物继续循环,在母体里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婴儿……说不定还是一个更好的婴儿。”
Muller的语气平静无波:
“所以什么叫杀人?我不过把这个组合打散了重来而已。”
“……”
李文森笑容不变:
“你入侵了伽俐雷的系统?”
“伽俐雷本来就是我的子系统,曹云山和你说过的吧?他总是想变着法子给你透露心细,但从没成功过。我离开太久了,它的数据更新有点快,似乎被你的前未婚夫动了核心元件。”
“所以你现在只能控制它一部分?”
“你不必套我的话,即便我只能控制伽俐雷的一部分,那也足够杀死一个男人了。”
“你为什么能说’我’。”
“你猜?”
“你到底要怎么样?”
“乔伊走,或者乔伊死。”
女孩的声音大约十三四岁,乔伊听它说话,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十三四岁的李文森的样子:
“你也知道的,夫人,要重新启动十年前的计划,就要打开那扇门,而你是唯一的钥匙,门开了,你也就死了……可乔伊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乔伊绝不能留在。”
这个男人,能力太强,无法计算,是个变数。
……
“你要好好考虑清楚,夫人。”
电脑平板的女童声音淡淡地说:
“别忘了,我只等你到……下周六之前。”
……
电话悄无声息地挂断了。
李文森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她被逮捕的晚上,她第一次接到Muller电话的时候——那时她正在给李佩拨号,因为手上戴着手铐不便,就连上了耳机,两人刚聊了几句,她的声音忽然就没办法传出去了,只能听到李佩那边“喂,喂”的声音。
她当时以为是信号原因,并不害怕,看到乔伊远远从小径上赶来的身影,还下意识地微笑了一下。
——乔伊少扣了一个衣扣。
想必是出来的时候太急,他衣领处还散着。与平时精细的风格不同,反而显出一种落拓不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