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的父母还真是大忙人,期中考试的家长会都没来,似乎是把学校当做了托儿所,办好住宿手续,扔到学校,就再也不管不问,她几次主动沟通都未果。
傅小瓷从通讯录翻出林隽父亲的电话,打了过去。长久的嘟声后,就在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
“您好!”
“喂?谁啊?”是有些大喇喇的中年男性声音。
家长连老师的手机号都没存,可以想象出真是没当回事了。傅小瓷听到一阵搓麻将声,不由皱皱眉,把事情简短地交代一遍。
“……所以请您现在赶紧过来一趟。”
“啊我这会儿没在S市,赶不回来。”
“那您的妻子——”
“她?她也忙着呢,哎,要我说,小孩子吵吵闹闹哪有不蹭点皮的啊,我明天,明天一准把医药费打过来,这会儿还有事我先挂了啊,明天再联系!”
“哎你等等……”
傅小瓷再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关机了。
……真是糟糕的父母。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林隽则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无谓表情。对方的母亲按捺不住突然爆发:“你们什么意思?今天不把事情解决了,我就告到教育局,让你们都下岗!这是教学事故!”
陈老师也上前调解:“这您看,孩子父母来不了,也得给他们点时间。”
“父母来不了,剩下的人呢?他总不是孤儿吧,找一个能说话的!”
被孤儿一词刺得傅小瓷神情微微泛冷,她正要张口,沉默许久的林隽忽然拉住她的袖子,阻止了她的话:“老师,你打这个号试试。”
傅小瓷一愣:“谁的号?”
他踌躇了几秒,目光投向地面,僵硬地回答:“小舅。”
傅小瓷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小舅,但既然愿意打电话给对方,说明是信任的人。在主任等人的催促中,林隽报出来一串号,看样子记得还挺熟,傅小瓷跟他确定了一遍后,拨通电话,耐心等待。
“嘟——”
“嘟——”
“嘟——”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客服温柔的声音响起。
林隽顿时抿紧了唇,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甲紧紧掐着手心。他垂头丧气地道:“可能……可能是我记错……”
电话铃声响起,倏然打断了他的话。屏幕上赫然是刚才的那个号码。
又拨回来了。
傅小瓷和林隽对视一眼,立即接通电话:“您好!”
电话对面是一片沉默,安静得要命,连一点儿噪音都没有。
“……”
“……”
过了几秒钟,傅小瓷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您好!您的外甥林隽在学校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我是他的班主任,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还麻烦过来一趟。”
那端又沉默片刻,就在傅小瓷几乎以为没人在的时候,久久缄默的对方回应了。
“林隽?”
对方的声线是干净的冷淡,毫无感情,就像深海的冰,刺得她整个人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呃,是的。”傅小瓷破天荒竟然有几分紧张。
“哪个学校?”
傅小瓷报了名字。
男人又沉默片刻。
“好的,我十分钟之后到。”
第2章 奇怪的男人(捉虫)
十二月底的寒冬,抽冷子似的风一阵阵拍在脸上,浓稠如灰色浆体的云遮住了整片天空。不过谈话的功夫,簌簌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洋洋洒洒。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往往穿着一个赛一个地少,冬天不穿棉裤,冻得瑟瑟发抖还要硬撑。傅小瓷莞尔,劝主任带着学生和家长去办公室,喝杯热水,谈谈心,等待对方到来。
主任年纪大,爱操心,也真是难为他了。
她从楼梯下去,穿过走廊,步履缓慢了些许,昨天的一场大雪还没化,临时大扫除时费劲铲掉的冻成块的冰,估计明早又成型了。
傅小瓷被冻得脸颊泛红,她双手并拢,朝手上呵了口气。落在身上的雪花化了不少,水珠顺着脖颈淌了下去,冰冰凉凉。
傅小瓷懊恼地用手擦了擦,一抬头,突然怔住。
白茫茫的世界已经暗了下来,但因为这无垠的雪白折射着光,反而有几分橘红的刺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道颀长的身影越来越近。
黑色的伞不仅挡住了纷乱的大雪,还遮住了他的面容,唯独能看到黑色的长款毛呢风衣在行走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灰色的羊绒围巾下摆不时摇晃。他走得很稳,笔直的双腿径直向前迈,丝毫没受到风雪的影响。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只撑伞的手。
手指笔直细长、骨肉匀称,和银色的金属伞柄相衬,愈发显得苍白。
在这漫天白色中,撑着伞的男人像是一只落在冰雪中的寒鸦,冰冷、沉默。傅小瓷活了二十多年,丢人到生平第一次看一个男人看呆了。
他的步伐沉稳,但走得很快。就在傅小瓷愣神的时候,他走上台阶。没有了伞的遮挡,她突兀地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
“……”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眸乌黑而冰冷,皮肤略显苍白,似乎常年不怎么见光。他看起来不太好接触的样子,有种天然的疏离感,让他自动和世界隔绝。
“你是——”傅小瓷心里已经有了数。
“钟斯灼。”
果然,嗓音比电话中听到的更清冷。
傅小瓷略显局促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傅小瓷,是林隽的班主任。”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在和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似乎停顿了片刻。
他收起伞,抖了抖伞上的雪,傅小瓷走在前面带路。……说起来,钟斯灼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傅小瓷心里嘀咕一声。
走在对方前面,有种被盯着的浑身不自在的拘谨,傅小瓷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并肩。身旁的男人没有要说话的样子,导致气氛十分压抑,她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是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
难道是刚刚从医院过来?她更迷惑了。
两人总算到了三楼办公室,一进门,办公室里的人们突然安静了几秒,目光集中在陌生的男人身上。主任一呆,忽然乐了:“钟斯灼?你是林隽家长?”
“主任,您认识?”
“小傅老师,我们全校的人都应该认识他啊。”主任站起身,手比划了一下,“校门口的优秀毕业生展示栏上,第一个就是他的名字。”
“啊。”原来如此!
展示栏是几年前弄出来的,傅小瓷在这里上高中时还没有。上面有近几年全校前十的学生名字和分数,如果没记错,钟斯灼当初以全校第一名毕业,并且,还是历年最高裸分成绩。说学神都不为过了。
“几年没见,还是那么爱干净。”主任看到他放在门边的伞,表情了然,“果然是当医生的料。”
钟斯灼雷打不动的面无表情,在望向主任的时候,微微颔首:“老师。”
坐在椅子上的夫妇呆了呆,俩人低头嘀咕几句,说着说着突然两眼发亮,方才的愤怒立即消失不见。女人赶紧捋捋自己的卷发,两人走上前,笑容虚伪到带着刻意讨好的客气:“您是市中心医院的钟大夫吧,我们两个月前见过面的,就在医院。”
市中心医院是全市医疗技术最先进的医院,请了好几位专治疑难杂症的专家坐诊。傅小瓷有些惊讶于他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在那里当了医生?
“……”他没有接话。
女人干笑一声:“林隽是您的外甥呀,嗨,不早说,孩子之间都是朋友,打打闹闹的,哪敢让您浪费这么宝贵的时间。”
“……”他皱了皱眉,“林隽,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的林隽低垂着脑袋,说话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打电话的事,还是打架的事,还是冒充他外甥的事。
傅小瓷看到平时跟个小野狼似的林隽瞬间变成温顺的家养犬,还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既然现在能稳定双方情绪,也就能好好说话了。
“这样吧,我刚才看了一下,打架的地方正好是监控覆盖的地方,咱们可以去看一下监控。”她建议道。
学校的监控高清无码,还可以放大,学生脸上的青春痘都能通过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没有镇场的人,傅小瓷说这话怕是要闹起来,现在就没人反驳了。
主任拍了一下大腿:“对啊,怎么把这茬忘了。走走走,去监控处。”
“嗨,不用不用……”家长反倒客气起来。
“不行!学生必须要诚实,我们一起走。”
几人从办公室出来,主任带着学生家长走在前面,傅小瓷跟在身后,林隽默默跟在钟斯灼的身后面,垂头丧气,看起来比打电话前更消沉。男人没有要问话的意思,只是因为他无形中的强烈存在感,除了主任,剩下的人都不敢随意开口,只好默不作声地走路。
“我……”
四班的男生越走越慢,最后一手扶栏杆,停在了台阶中间。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他涨红了脸,吭哧半晌,这才喏喏道:“是……是我……不小心先碰到他的。”
偌大的楼梯间安静片刻。
“你这死孩子!”
女人的暴怒声又尖又利,冲上去就是一巴掌。好好的一通谈话被搅得一团糟,傅小瓷连忙上前拉架,女人还想揍,傅小瓷连忙拽住她的胳膊向后迈了一步,她的脚跟撞到台阶边沿,没站稳晃了晃。
“小心!”
傅小瓷的后背忽然被一只手稳稳扶住。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服,却像一块冰覆了上去,寒彻骨的冷气使她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连忙站直身体,贴在脊背上的手却猛地握紧傅小瓷的肩膀,力气之大,捏得她骨头一阵阵地疼。
她吃痛叫了一声,对方这才倏然松手。
围观这一切的林隽目瞪口呆。
傅小瓷拧着眉扭头望去,忽然被吓到了。楼道的灯是雾茫茫的橘黄色,黑夜中,男人的脸背对着光,盯着她,就像被赫尔墨斯突然赋予灵魂的石像,黑色的眼珠瞬间活了起来。
她像一只被吓僵的虫子,动也不敢动,呼吸都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