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何菟又喝了点啤酒,一坐在位置上就能闻见那啤酒味,翟倩伸手在鼻间挥了挥:“兔子,你早上才刚读完检讨,你下午立马就范,你也真够胆大!”
何菟听她叨叨,打了个饱嗝,满空气的啤酒味,她趴在桌上的脑袋抬了起来:“味很重?”
翟倩点头:“很重,靠近就闻到。”
何菟打了个呵欠,困得趴在桌上:“算了,睡了。”
说完就真的睡了去,早上那身鸡鸣折磨得她够惨,细胳膊往桌上一趴,马尾辫竖的老高,岑清铭看着它高耸的马尾,想到了早上抽屉里的耳机,她肯定是知道了他耳朵的事,他自嘲的笑了笑,起初怕她把这事捅得人尽皆知,现在看来,她没有这个意思,他摸了摸耳朵上的新助听器,没有旧的好用。
一连好几天,解洪易成了高二(8)班的常客,最后他追何菟这事闹得满校风雨,还有不少学生下课就来他们班门口,来一睹风云人物的尊容。
有人传何菟和解洪易正在交往,有人传解洪易频频碰壁,有人传两人最近在闹矛盾……
这事爆发源于何菟某天放学在校门口被劫了,劫她的人是职高的一帮女生,带头的女的叫安静,和她的长相完全不符,安静画着很浓的烟熏妆,粗糙的技巧让她看起来像个唱大戏的,靠的近了何菟能看到她脸上没有抹匀的粉底液,眼线也不对称,胸器在紧身抹胸连衣裙里显得几分单薄。
何菟挣扎着破口大骂:“你谁啊你!”
安静把她拖拽到学校旁边的巷子里,她被推得直接撞在了墙上,安静揪着何菟的校服领子:“你和解洪易在交往?”
原来是这茬事,何菟哼了一声:“我可看不上那种货色。”她脸上无惧,表情猖狂极了。
安静扯着何菟的白T 捏着她的脸:“你他妈的再给我说一遍?”
何菟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张浓妆的脸:“我说的不对吗?”
何菟这话一出,旁边的女生们就按耐不住的围了过来,形状各异的五个人,她们双手一环,将何菟困在了中间。
“那你又是什么货色?”安静一开始没打算和她好好谈,语气刻薄:“你妈不就是那万人上的婊.子,婊.子生出来的小婊.子,从小就骚在了骨子里……”
安静话没说完,何菟就挣开了捏着她脸的一双手,她的右手已经狠狠地甩在了安静的脸上,整个巷子里就听见了“啪”的一声。
“我操.你妈。”安静捂着脸的同时揪住了何菟的马尾。
周围一圈女生看到安静被打,纷纷上来撕扯着何菟,她们三个人拽住了何菟,安静那带着金属戒指的手甩在了何菟的脸上,金属硌着白嫩的皮肤,顿时划出一道血印子,火辣辣的疼让何菟闷哼了一声,脑子被打的嗡嗡作响,她“呸”了一口血沫在安静的脸上。
安静抹掉了脸上的恶心的口水,又是呼啸而来的一个巴掌,很快何菟的脸就肿了。
安静似乎知道了如何羞辱她,嘴一勾。
“你的婊.子妈一定教你怎么勾引男人了吧?”安静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套着白T的何菟,从上衣口袋掏出几个钢镚甩在何菟的脸上,硬币砸在了她的鼻梁上,顿时青肿一片,安静继续说:“和你妈一样,有钱就能上的臭婊.子,我跟你说,我们家后街那堆糟老头每天都在存钱,你知道存了钱干嘛?”
安静咯咯笑了起来:“干你妈。”
她一说完,周围几个女生都哄笑了起来。
何菟双目充血的看着安静,一字一句都在撕扯着她最敏感的神经,她从那三个摁着她的女生手里挣脱,手臂被指甲划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红痕,有的还出了血,何菟奋力推开一人,拔了腿就跑到了巷子最里面,从地上捡了一块沾了泥的红砖,她握着那砖头,指甲紧紧抠着那砖头。
何菟拿砖指着那几个女生,她的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愤怒。
黄昏的灯光照着巷子里的几个女生,因为打架,各自身上都出了不少汗,在这个狭小的巷子里弥散着腐臭和浅浅的汗臭,巷子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有人看进来,有人驻足,却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他们都深知,一旦掺和会被一齐拖下水。
那几个女生一步一步紧逼。
安静说:“今天姐姐教教你怎么做人!”
何菟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死胡同,后面本来是有门的,被人用砖堵上了,最角落散落着无数的没人处理的生活垃圾,夏天有股浓浓的臭味,苍蝇,蚊子,还有一些蛆虫,令人作呕,她已经退到了垃圾边上,退无可退,她警惕的看着五个如豺狼一般的女生,接下来势必是一场以少博多的恶战。
远处的汽车鸣笛是战争拉开的号角。
持续了二十分钟的扭打落下帷幕,五个女生全都挂了彩,何菟挂的更多,一张小脸鼻青脸肿,她手里还抓着那砖,她身上的白T已经惨不忍睹,安静没想到何菟发起狠来命都不要了。
何菟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她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路灯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没有人知道她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恶战,她像个女战士,单枪匹马把那队“精良”部队打退,胜利并没有让她开心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狼狈,她朝边上吐了一口血沫,掀起发臭的白T擦了擦脸,露出窄细的腰让路人多看了两眼。
“你有没有听说李富家媳妇儿的事,听说她家那孩子不是她老公的,是她公公的,我以前就觉得那个女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那公公也是,那小孩以后得管他爸叫哥,可不笑死人了吗?”小肚子凸起的妇女对另一个散步的妇女说道。
另一个妇女说:“就是说,活见了鬼,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她那公公前几年还跟我们一起打牌,人好的很,不可能做这种事,肯定是那小媳妇搞得鬼。”
何菟加快了步子远离了她们,隐隐约约还能听得见她们的畅谈,那个他们口中的孩子和他妈从丑闻被揭露就已经被赋予了不平等的眼光。
这样一个小县城,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乐趣就是讨论那些丑闻,把这些丑闻加以润色之后口口相传,过个八.九年依旧会被当做引以为傲的谈资。她讨厌这座县城,讨厌这里的人,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离开这里。
一辆自行车缓缓而至,少年的白色板鞋抵在地上,何菟抬眼就看到了岑清铭那张清冷的脸,他背对着路灯,灯光照得他每个发丝都像镀了金,蓝色的助听器也显得几分生动和随意,岑清铭的手握着刹车,在她旁边停下。
何菟只看了他一眼,就往前走了两步,岑清铭跟了两步,她停了下来,岑清铭也停了下来。
路灯之下,他开了口,声音有点干哑:“你,没事吧?”
第十章
何菟想起了岑清铭家的路虎,想到了他爸曾是他们家的常客,他是看她笑话的,看她这副落魄样子,嘲弄她也有今天。
晚风拂过,两人之间有阵强烈的腐败垃圾的臭味,是刚刚跌在垃圾里沾的一身味道,他干净无暇如同精心雕琢的璞玉,她脏乱不堪就像那堵墙边无人问津的垃圾,他的突然关心成功的激怒了她。
何菟转身,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了岑清铭的车轱辘上,还拧巴了两下,把郁闷借此发泄,岑清铭从车上被迫跨了下来,长腿撑地稳住了车子。
何菟拧着眉:“你都看到了?”
丝毫没有为踹他车的行为感到抱歉。
岑清铭可能因为她现在被揍成猪头样,所以没和她过分计较,只说了一个“嗯。”
他看到了,也听到了吧,何菟自嘲的想,她想确定的是他有没有听到,听到那些足以将她凌迟的事实,心底里不想被他知道这些事,可转而一想,这事反正都是公知,公他妈的知。
她烦闷得从裤子口袋里摸了一包烟,烟盒因为打架被压扁了,何菟从里面抽出一根,放进了又肿又破的嘴里,嘴张开的时候,痛得她龇牙咧嘴,她还是摸出了火柴,在夜色里“刺啦”一声点燃这根烟。
“这事别给我说出去,知道吗?”她吐气,白色的烟雾迎着夜风散开。
岑清铭看着她蓬乱的头发,那张破了相的脸,她熟练的拿中指和食指夹着烟,烟圈在她嘴里溢出,他点了点头:“行。”
“没事就拜吧。”
“好。”
“你踏马的是不是只会说一个字?”何菟很不耐烦他这种装逼货。
“不是。”
……
他看着她挂着血的嘴唇上叼着的香烟,那些人的话他是听到了,听到了她的嘶吼与愤怒:“香烟中的一氧化碳妨碍氧气运输,加快衰老,尼古丁影响脑部神经,使人产生依赖,焦油含有致癌物质,成年人服50毫克的尼古丁就可致死,而且吸烟能导致40多种疾病。”
……
“哦。”比翟倩还烦,何菟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把烟掐灭,反而,夹着烟,嘴角一扬,垫着脚,把那白色的烟雾轻轻吐在了岑清铭的脸上,她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的T恤,目光从有些慌乱的眼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薄唇上一点点淡青的胡渣,最后至凸起的喉结,何菟咬了一下唇,嘴巴的伤痛得眉头皱了一下,她作弄着再次看向了那双眼睛:“好学生,你想管我啊?”
昏黄的灯光伴着轻佻的女声,在这个夜色里让他心乱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眼睛还有那青紫脸上灵动如黑豆的大眼睛,不禁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它们拉扯着他的神经,十几年不曾开窍的情感,在这个瞬间变成了眼前猪头一样的脸,她的手还在他的跟前,她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她的嘴里是半根燃着的烟,她让他想起来了古惑仔里黎姿演的小结巴。
“傻子。”何菟转身,朝远处跑去,还强调了一遍:“这事别给我说出去。”
岑清铭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很久才跨上自行车离开。
何菟回了家,她妈难得好兴致给她做了顿晚饭,王雅琴靠在沙发上,细长的腿搁在茶几上,电视里正放着八点档的都市剧,听到何菟回来,从沙发上抬头的瞬间,她猛的站了起来,大步就走了过来。
“真是造了孽养了你这个死丫头!”
何菟并没有搭理她,自顾自的换了鞋,去洗手间,屋子外面是蛙鸣和燥热的夜晚,屋子里面空调冷气十足,冻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搓了一下手臂,忽然很想念农村的老式吊扇,一到夏天,像个老人慢悠悠的转动,带来风也是热风,那个时候的王雅琴就很金贵,何菟记得只要父亲回来,她总能在半夜里看见父亲拿着蒲扇在帮王雅琴扇风,何菟鼻子发酸,说了一句:“把空调调高点。”就走进了卫生间。
冷水哗啦啦的从上而下浇筑在她光裸的皮肤上,冲散了一身的疲累和过往,何菟拿了毛巾,擦了一下脸,洗手间门外王雅琴已经推开了门。
她穿着露骨的吊带裙靠在洗手间的水池上,盯着圆形玻璃门里的何菟,何菟权当她不存在,王雅琴一怒之下拉开了淋浴门,何菟愣了一下,手上的淋浴头还在喷出温热的水。
“你干嘛啊!”何菟不耐的看着王雅琴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打架?”
王雅琴抬手把淋浴头的把手摁下去,她刚摁下去,何菟一个抬手又把把手抬起,王雅琴愤怒的再次把把手摁下去……如此反复,何菟就爆发了。
“你到底要干嘛!”本来打了架心里就不痛快,她妈还来给她添堵,真他妈的受够了。
王雅琴手停在了把手上:“老娘供着你上学是供你打架的?你说你多少次打架了?你要不想上学就不要上!”
何菟满头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脑子上,嘴角扬起:“卖身供我上学?”
“小畜生!”王雅琴的嘴里溢出这三个字。
“我说的哪里错了?”何菟在王雅琴出神之际把把手抬起,水柱在俩人之间落下,噼里啪啦落在了白瓷砖上。
她越是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越是让王雅琴暴跳如雷,她抬起手,一个巴掌就落在了何菟肿着的脸上,水珠子溅了出去,何菟感觉到口腔里的血腥味,火辣辣的疼让她“呸”了一口嘴里的血气。
“呵,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就是打死我你也是靠卖来养的家。”温水顺着淋浴头浇泼在何菟身上,她搓了一下头:“你可以出去了。”
王雅琴的手还隐隐作痛,她说:“何菟,你不要忘了,没有这个卖身的脏钱你现在指不定窝在哪个厂里做童工,是谁供着你吃喝玩乐,谁供着你肆无忌惮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在你惹了事之后帮你擦干净屁股……”
水柱打湿了王雅琴的吊带裙,裙子贴在她的身上,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她的委屈顺着这水流流进了心里,最后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和那些洗澡水一并冲进了下水道。
“你也知道那是脏钱啊!”何菟咬牙切齿的说:“我从来就不是你堕落的借口,不要再拿为了谁这种话安慰你自己,你就是个放荡的女人,企图用家庭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爱慕虚荣的内心,你从来就没有爱过爸爸,你……”
王雅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抬起了手,巴掌落下,何菟被打得歪过了脸。
“从明天开始,除了饭钱我不会再多给你一分钱。”王雅琴握紧了手指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这个女儿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顽劣不堪的小姑娘,十七岁的年纪,明明是该学习该玩闹的年纪,她却活的太透彻,透彻的把三十七岁的她看得干脆,看得明白。
她感到汗毛竖起,整个人都不太自在。
何菟洗完澡直接上了二楼她的房间,抽屉里有红药水,她拧开涂在了伤口上,痛得牙齿都在打颤,处理完这一切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她从床头柜上摸了根烟,暖黄的灯光照在这根烟上,折射出来的影子拉长在她面前的床单上,香烟中的一氧化碳妨碍氧气运输,加快衰老……他的话在她脑子里重新放了一遍,何菟没有点燃这支烟,她摸开了手机,班群里依旧热闹非凡,她从群聊的人物列表里找到了岑清铭,头像是他自己的照片,拿着网球拍靠在水泥墙的侧脸,除了老一辈,他是她第一个看到自己照片当头像的人。
她点了好友邀请,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好学生大概是睡了,何菟从桌子上掏出一本数学,她看着桌子旁厚厚的一叠书,世界不公平的同时又给了普通人往上爬的阶梯,这些书就是那些一节一节的阶梯,高考是她逃生的唯一出路,别的事都可以浪,唯独学习,她不能浪。
在她正为一道立体几何方程式焦头烂额的时候,手机“叮”了一下。
何菟瞥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岑清铭通过了她的好友验证,她抓起了手机。
「何菟」:还没睡?
「岑清铭」:嗯
何菟……
「何菟」:哦
聊天终结者岑清铭让何菟抓耳挠腮,一个字了不起?
后者岑清铭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她如妖精般的神情在他脑海久久不能平息,她的触碰,故意的调戏,导致了他现在的失眠。
「何菟」:喂,好学生,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