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哎。”言泽坐在游戏室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边用游戏手柄操纵着电视机里的小人做基本动作找感觉,一边感叹。“最好还是别见了,那脾气我们家里人受着就行。”
言泽这一副说起言希心有余悸的样子,让陆嘉更是好奇。
“她到底怎么了?”
“她的脚受伤了,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她的治疗效果很不错,但是对于专业芭蕾演员来讲,依旧伤得很重。”
不仅如此,因为她脚上的伤,她去面试的舞团选择不等她的伤好,而选择了另一位跳得不如她的黑人女孩。
言希很伤心很愤怒地将这件事称作是“艺术为政治的让路行为”。
她的脚是在选拔结果出来之后受的伤,舞团想要找别的舞者补位是说得过去的。但是言希后面有三个女孩的分数是一样的,最终舞团却选择了一个黑人女儿,而放弃了白人女孩和一个日本女孩。
“艺术的殿堂里不应该为政治留有席位。”她重重的在自己的手札本上写下这一句话。如果是为了照顾少数族裔,那么为什么不选择人数更少的亚裔而选择了作为政客票仓的数量庞大的非裔?
从出生到现在,几乎从未受到过不公平对待的言希玻璃心了。
她自从回国后,便不怎么愿意走出自己的房间。家里人担心她的心情和伤,便也由着她的性子来。每天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她会从房间里走出去散步。明明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可她就是要给自己套上那个石膏套子,再拄着拐,向家人宣布她的坏心情。
今天她拄着拐下楼时,恰好在楼梯上看到了在厨房里找零食的言泽和陆嘉。
言泽正弯着腰在冰箱里翻冰淇凌。
“香草的怎么样?家里的口味不太多,因为言希要回来,所以厨师也没有再多做些存着。你知道的,她那个人,要保持那个麻秆身材,见到这些零食会杀人的。”
家里没什么人,特别的安静。一楼的开放式厨房就在楼梯下面。声音又是向上传,言希这会儿站在台阶上,把言泽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之后还要跳舞的,保持身材很正常啊,你少刺激点她。”陆嘉劝了两句。
“跳舞?呵!”言泽似是无奈又似心疼地轻笑了一声,接着传来了一声冰箱门关闭的声音。“行了就这些好了,太多也吃不完。你是不知道她最近的那个状态,我感觉她大概不会再跳了。”
“这怎么会?”陆嘉皱紧眉头。虽然只相处过一面,但他至今记得当初在露台上言希对他的自我介绍。
“——我以后会成为一位出色的芭蕾琳娜。”
“我看她啊,大概是想去搞政治了。”
两个男人一人抱着一桶冰淇凌准备上楼。结果刚走到楼梯前就看到了言希那宛若阎罗一般的杵在路中间。
这……脸上的表情像是把方才言泽说得话全都听了去啊。
言泽抱着怀中的冰淇凌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我想要去搞政治了?”言希阴恻恻地对着言泽一笑,然后把本来在右手边的拐换到左边,接着带了石膏套的右脚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砸到了右边的楼梯扶手上。
脆弱的石膏套被这么一折腾,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台阶下方的言泽和陆嘉真真是被这女阎罗的阵势吓到。尤其是刚刚一直在叨叨叨的言泽,直接把怀中的冰激凌桶往陆嘉怀里一塞,接着转身就跑。
“言泽你个大王八给我回来!敢说不敢当是吧?!有本事你别把你相好扔着承受我的怒气!”言希见到言泽这副没担当的样子,瞬间气得要七窍生烟。
被抛下的陆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言希口中的“言泽相好”指的是他。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误会,但看着台阶上那个站得摇摇欲坠的少女,他心中却没太多犹豫,连忙放下自己怀中的两桶冰淇凌走上楼梯,把这位刚刚敲碎了自己石膏套的女战士扶住。
“你的脚怎么样了?”他皱着眉头担心地问。
言希却一点情都不领。
“用不着你假好心!走啊!”她站在楼梯上推着陆嘉喊道。
“我把你先扶下楼。”陆嘉却如泰山一般,横在她面前丝毫不动。“别激动,不要再次弄伤你自己。”
“你走开!走开啊!”被陆嘉强行扶下台阶的言希刚落座在沙发上,便又开始赶这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男人。“蠢不蠢啊你,我的脚早好了!拍马屁你拍到马腿上了!”
陆嘉见人没事,便也松了一口气。这些年他对言希说不感激是假的。只不过他却从未想到过,再次见面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如今长大,变成了眼前的这个青涩少女。尽管她此时情绪极其糟糕见谁都怼各种没由来地发脾气,但是陆嘉知道了她的事情后,一点点气都没有起。
“你在这里一个人没事么?”陆嘉开口问道。如果她不想自己出现在她面前,那现在他就先离开。
“赶紧去找言泽呗!告诉他他那个妹子欺负了你!”言希抓过沙发上的抱枕,牢牢抱在自己的身前——怼了这个无辜的人让她心中有点愧疚。
“我和你哥哥只是朋友关系。”陆嘉澄清道,“不是他的男朋友。”
“哼!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女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些愧疚和歉意的表情,但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很没底气维持着方才那不可一世的跋扈。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情况就给言泽打电话。”陆嘉看到言希身边就是家中座机,便很好说话地给言希留空间。临走之前他又顿了顿,看着言希那张倔强的小脸,突然没由来地说了句像是已经犹豫了很久的话——
“我已经把烟戒了。”
第58章 年少恋爱篇三
已经把烟戒了?
言希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嘉,不明白这个男人突然这么一句没由来的“把烟戒了”有什么意义。
“你戒不戒烟,和我有什么关系。”言希怼他。“反正玩慢性自杀的又不是我,你爱戒不戒!”
陆嘉看着言希那副倔强和茫然的带刺表情,便明白这姑娘怕是把曾经的那次见面忘了个干净。他低下头扯了扯嘴角,没多说什么,最后对着言希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偌大的客厅,此时却只剩了言希一人。
家里人基本上都是被自己怼走的。
言希又紧了紧胸前的抱枕,然后在沙发躺下,翻了个身面向沙发背。她手指指尖画上布艺沙发上的花纹纹路,突然心头一阵烦闷。长腿一伸,将长沙发尾的空调毯勾来抖开,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笼罩进去。
都走了才好。全走光了她一个人正好来的清静。
陆嘉转身离开了两步之后,心里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些担心。方才的小姑娘就像是个炸毛的猫咪,张牙舞爪,但眼神中全是戒备。
再想起她最近遇到的事情,陆嘉停住脚步,决定还是回到客厅去看看言希的状况。
客厅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到地上的声音。因此,尽管被毯子掩着,可言希那一抽一抽的抽泣声依旧清晰可闻。
陆嘉在看到沙发上那缩着的小小的一团,一颗心竟也随着那一小团的起伏而收缩。他在客厅门口站了足足多久,沙发上的那小团便抽泣了多久。
直到他觉得这姑娘不能再这么裹着个毯子捂着自己,应该伸出头来呼吸点新鲜空气,他才慢慢走到沙发跟前,坐下。
言希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人过来。她以为是她那个偶尔变身婆婆妈的兄长言泽,便毫不留情地出声威胁。
“言泽我告诉你,赶紧滚开!不然我就告诉爸妈你一夜御三男,还给你那个今天来家里的男朋友造谣说你在他背后劈腿。”
那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还没缓过来。
陆嘉先是为那被泪水洗刷过的声音心中一紧,可接着听到那什么“一夜御三男”,还什么“男朋友”,心里的心疼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我刚才都说过了,我不是你哥的男朋友。”他出声为自己辩解道。
只见沙发上的那一团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先是一僵,接着立马又往小缩了缩。
“你把毯子揭开吧,透透气。”
“不用你管。”
“你把自己蒙在毯子里再难过再愧疚,你的哥哥和父母都看不到。”陆嘉面色平静地对着面前那个缩成了一团的叛逆少女道,那语气平常,就像是在说天气真好。
“你怎么这么烦啊!”被戳中痛点的叛逆少女决定不要再在毯子里怂下去,她必须要让面前这个讨厌的人知道她的厉害。
“你那么能,那去医院给病人看病啊!来我家当什么无牌医生!”她一把掀开蒙在身上的毯子,坐起身找到陆嘉,接着把那毯子团成一团扔到陆嘉怀中。
可陆嘉就像是幼儿园老师面对无礼撒泼的熊孩子一般,脸上平静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
“捂了那么久,我给你倒点水喝?”
“你是唐僧么?!”
“我不是唐僧,我是陆嘉。”
陆嘉?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是耳熟。言希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使劲想,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岩石娱乐的年会。
她想起来了,面前的这位确实不是言泽的男朋友,而是被她以一种异常勇敢的姿态盖上戳的自己的“男朋友”。紧接着,她又想起了方才这男人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告诉她——他已经戒烟了。
嫩白的小脸瞬间印上了朵朵红云。
真是,他戒不戒烟,和她有什么鬼关系!
陆嘉看到言希这副模样,也知道这姑娘是想起他了。他微微勾起嘴角,把手中的毯子折好放到沙发上。
“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言希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她并不熟悉的男人——他和言泽关系很好,不然一向防备心极重的言泽不可能邀请他到家里来;且方才就他与言泽那番熟悉的互动,让她明白,这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在国外孤独惯了的言希受伤回国,每每遇上家人关心的目光时,心中就不住地想要逃避。人在某些时刻往往想要逃开自己最亲近的人,却愿意找到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做树洞。
在和言泽打过招呼后,陆嘉带着言希出门兜风。
“你的脚真的可以吗?”陆嘉问道。他扶着言希上车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带上自己的拐。
“……你傻不傻,我的脚早就好了……”言希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不去看身边启动车子的陆嘉,小声答道。
“那好,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随便。”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便是随便。
陆嘉带着身边的叛逆期带刺少女,开始了下午的流浪之旅。
他带着她来到了剧院。
前段时间他跟着大剧院的话剧团排演了一部话剧,也算是这里的常客。因此在剧院的非演出时间他把车开进来时,入口的大爷也没有拦着他。
剧院的地下停车场,陆嘉拔下了车钥匙,看着副驾驶座上纹丝不动的少女。“等我抱你下车?”
言希自然是认出了这剧院。
“你什么意思?”她口气很冲地问。“知道我没办法跳了所以专门带我来这里找刺激?”
“你说随便的。”陆嘉有些无赖地答道。
言希被这人带进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动作利落地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开门下车。
这会儿大剧院歌剧厅的舞台上,正在彩排着一部音乐剧。陆嘉轻车熟路地带着言希偷偷溜进去,坐在一楼最后一排观众席上,看着台上演员们投入的表演。
这是百老汇的经典音乐剧——《我,堂吉诃德》。虽然是百老汇的经典,但实际上言希在美国时并没有去剧院看过这部剧。
这部剧借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之口,讲述了理想与困境的故事。
理想主义者堂吉诃德被世人认定为疯子,但是他的理想主义却永世流传。
在听到《The Impossible Dream》这首歌时,言希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可是我就是想坚持继续把芭蕾跳下去又能怎样呢?”言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低声对陆嘉道。“其实我是知道我脚上的伤的,实际上除非出现什么震惊世界的医学大进步,否则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做一个专业的芭蕾舞演员。”
“可是,舞台上的堂吉诃德不仅仅存在于芭蕾之中。”陆嘉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言希擦眼泪。“舞台上也不仅仅只有芭蕾。你看这个舞台,他们的表演不是一样感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