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兜里有薄荷糖,你自己拿去吃吧。”
他的两只手都有行李,苏莺时便自己掏了下,很快在外衣口袋摸出了一颗薄荷糖。
“谢谢师兄。”剥开塞进嘴里,顿时清爽多了。
苑巍已经走在了前面,扭头冲两人喊了声,“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快跟上!别一会儿又掉坑里了。”
“掉坑里”是个他们家内部才知道的暗号——就是在嘲笑苏莺时小时候被拍的丰功伟绩。
她的嘴角抽了抽,慢悠悠地走进了庄稼地里。脚底下泥土湿湿的,好在他们都穿了防水的高帮鞋,并不算
难走。
村寨四周的青山高耸,岜沙族人崇拜古树,他们认为如此安逸自得的生活,都是因为祖先们选地选的好,
让他们得到了这片森林的庇护。于是他们更加坚信人生来是从自然中而来的,死后终将化为自然当中的一部
分,他们不会破坏这里的每一寸土木,所以这一带的自然风貌保存的非常好。
穿过这一片庄稼地,就看到寨口站着一些欢迎他们的村民,男人们的头部四周大部分的头发都剃掉了,仅
留下中部的盘发,这种发型称之为户棍,是岜沙族男人们的标志。他们身上穿着自织的无领右开衫铜扣青布
衣、大筒裤、青布裢。见到客人来了,挥舞着□□发出热情的吆呼声。
苏莺时之前做过一些功课,知道岜沙苗人是当今唯一允许佩戴□□的族群。传说苗族的祖先蚩尤有三个儿
子,岜沙人就是第三个儿子的后裔,九黎部落的一支。当年蚩尤被黄帝打败,继而率领部落开始了向西南地区
的进发开拓,岜沙一族是当中最勇猛的一支先头部队。他们崇尚武力,勇武至极,岜沙族的男人们喜欢身挎
□□,认为这是表现英武的一种方式,这一习俗也是从祖先那里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在经过多年来的征战,部
落分分合合,最终,岜沙族脱离了蚩尤的大部队,选择在栢苗市几百公里外的山中开山劈路,依靠着自然和信
仰的力量,安宁地生活繁衍了下来。
即便早知道如此,她还是被村民们的这种架势吓了一跳,眼睛粗略一扫,很快从中找到了唯一一个不同的
人——她的二师兄,邵培。
邵培者何人?A大人类学系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只要你想查找邵培研究过的领域任何资料,那就不需要去
图书馆或者系里的资料室了——走进邵培师兄的宿舍,他就能把现存的所有资料从最初版本到最新研究成果按
照时间顺序一分不差地全都呈现到你面前。他惊人的资料处理分析和收集能力,令所有教授们人惊叹。
此时,这样一位数据帝也身穿着当地服饰,从人群中走出来,来到苑巍面前,叫了声,“老师。”又冲苏
莺时和严柯点了点头。
见苏莺时饶有兴趣地歪头研究自己的衣服,邵培嘴角带笑,“别看了,想穿一会儿让妮婶给你拿一套换
上。”
苏莺时看到一位苗族女人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三十多岁的模样,邵培介绍道这就是他们要借宿的主人家。
几人向她问好,妮婶似乎很喜欢苏莺时,回家的路上一直用手拉着她走。
村寨中处处可见精致的吊脚楼,妮婶住在半山腰,她家的吊脚楼建造在斜坡上,总共有三层。最上层很
矮,只放粮食不住人,楼下堆放着一些杂物,还圈养着几头牲口。
他们上到二楼,这一层是住人的地方。苏莺时跟在邵培身后踩着木梯上来,通风的走廊通道让人可以看到
外面的风光,正中是堂屋,堂屋的两侧分别有两间卧室,最东侧的小间是厨房,最西侧的小间是厕所。
“靠着厨房的那间是主卧,妮婶住的地方,莺时就挨着妮婶住吧。”邵培推开了门,房间里宽敞明亮,一
张大床已经铺好了新的被褥,看起来很简单干净,严柯帮苏莺时把行李拿进门边。苏莺时很满意,对妮婶道
谢,妮婶慈和地笑了笑,满眼都是欢喜。
“堂屋西侧还有两间房,老师住里面那间安静的,严柯跟我一间。”
苏莺时跟着过去挨个参观,只见每个房间的大小和格局都差不多,门窗左右对称,让人看着心胸都跟着开
阔起来。
苑巍对几人道:“你们都先回去收拾下行李,简单休息一会儿,晚饭前我们在堂屋开个小会。”
严柯转身就要回屋,被邵培一把揪住了衣领。
愣了下,“……怎么?”
“走。”
“师兄?”
邵群停下脚步,隔着无框镜片的冷静眸子透着光,冰冰道:“在你不把自己洗干净前,别想进我的屋
子。”
见两位师兄下楼了,苏莺时笑到蹲到地上。
……
他们在这依山傍水的苗寨安定下来了。每天早上妮婶会为他们准备好可口的早餐,苏莺时还比较适应这里
的食物,没有出现邵培闹肚子的情况。她吃的开心,妮婶做的更有劲,每一天不重样的让她吃
苑巍这次的课题研究的是岜沙族的传统信仰与当今社会的传承。为了搞清楚岜沙族信仰古树的由来,以及
与之相关的习俗传统,白天他们深入苗寨各户约谈采访,晚上分工整理报告,很快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状态。
田野工作上严柯是一把好手,从他外出几天顾不上洗澡就可以看出。资料的梳理分类主要由邵培负责,他
先将收集来的文献和地方志初步翻阅,从中挑选出最有用的信息。
苏莺时这几天先是跟着苑巍上山踩点,两人一人一架专业相机,走访的过程中拍下了许多有价值的记录照
片。之后,苏莺时就将重点约谈的对象缩小到几位寨子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身上,她亲和的气质和条理清晰的询
问思路,可以从村民们的口中发掘出许多意外之喜。
田野作业大概持续了三周,时间远远超出了苑巍的预料——但同时,他们颇丰的收获也让人兴奋。
苑巍算了算工作量,决定他们无论如何要在国庆前收工回京。
于是这最后一周里,师兄妹三人一边日以继夜地写着报告,一边查漏补缺,发现什么没搞清的地方,就尽
快出去调查出结果。
严柯的长发又油腻了起来,可这回连邵培都忙得顾不上他了。
每一日夕阳余晖投射在吊脚楼上的时刻,都是苏莺时最喜欢的,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能支着下巴待在窗前
看上许久。而妮婶就坐在一旁前檐下的“美人靠”上绣着刺绣,晕黄的日光斜斜洒在女人的青布衣裳上,安宁
而又美好。
有了这些,苏莺时倒不觉得待在屋子里写报告的日子有多枯燥。她每晚还是会跟苏妈妈视频,给她发一些
苗寨的美景照片,听妈妈说哥哥又怎么被他那位“强人”上司蹂.躏。
日子一天天过的也快,就在苑巍宣布离他们回京只剩最后三天时,苏莺时接到了妈妈兴高采烈的一个电
话。
“喂?宝贝女儿呀,我和你爸爸来栢苗市玩儿啦,还有你霍伯伯一家……哎呦他家小儿子实在太可爱了!
还有大儿子,霍川,你得叫哥哥的,你们村进市没车吧?霍川哥哥说他去接你,我把你电话给他了啊!”
***
苏莺时去跟苑巍请假的时候,暗戳戳地等两个师兄都回屋了,这才钻了进去,把门“砰”地关上,惊了坐
在桌前看材料的男人一跳——
“干什么?鬼鬼祟祟,做贼啊?”
“大姨夫……”
苑巍一听这个称呼头就疼起来,捏了捏眉心,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您小姨子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们来栢苗市玩了,非要让我过去。”苏莺时义愤填膺,“我都说我要好
好做学术,没空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可是她就是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学术人的精神信仰!她……”
“好了好了,我小姨子刚刚也给我打过了电话,所以,你可以走了。”
“谢谢苑老师!”
“……”
苑巍看着那丫头活蹦乱跳地出了屋,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却抿出一丝笑来。
苏莺时一冲进自己屋里,就火速开始收拾起行李来,顺便把自己已经完成的报告整理妥当,准备一会儿全
都交给邵培。为了能过得了她那位强迫症师兄的法眼,她连每一章标题的名字都起了个对称。
忙活了大概两个小时,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苏莺时心里一颤,抓过来坐在了床上,清清喉咙,这才接了起来,“喂?”
听着对面清脆温润的声音,正开着车的霍川嘴角就是一勾,开口道:“是我,霍川。”
“我知道……我妈妈刚刚跟我说了,又要麻烦你跑一趟,路上还好走吧?”
“还好,只有刚上国道时有一起车祸,接下来都挺顺。”
“啊,那你慢慢开,我不着急的。”苏莺时说道,想了想,有些发愁,“我们这个村寨不是什么旅游景
点,你能找得到吗?”
“我曾经去过那里,记得路。”
“你来过这里?什么时候啊?”苏莺时惊讶道。
似乎听到了霍川一声低笑,声音磁性悦耳,又带着丝揶揄,“这话题就长了,一会儿见面再慢慢跟你说
吧。”
苏莺时脸一红,这才想起来对方还在开着车,急忙道:“好的,我不打扰你了,一会儿见!”
“嗯。我到了再联系你,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