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椅背慢吞吞的站起来,脸色在冬日的阳光下仍旧苍白。
比起之前,明显多了几分血色。
“体检报告呢?”林故伸手过去。
乖宝宝林燃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像交成绩单似的递给林故,等待他检查。
林故随意扫了眼。他大学期间自学了系统医疗,看化验单毫无压力。
林燃各项指标还是低于正常值,血小板含量只有几十,离安全线有一大截。
可跟之前的数据相比,恢复情况相当良好。
林故折好体检表塞回他的口袋,扣住林燃手腕。他脉象仍旧虚得厉害,倒还算平缓。林故翻开他随身携带的药盒,确定该带的药都带着。
“你真要去?”林故粗算了下,再次提醒,“从首都开车过去,大概要十四个小时。”
“嗯。”林燃直条条杵着,朝林故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高空飞行会给他身体造成巨大负担,只能拜托林故送。林燃知道自己要承受很大风险,可自己身体一年两年好不了,总不能把其他事也一年两年耽搁着。
林故盯了会,朝林燃背上重重拍了把,“跟我来,病秧子。”
“嗯。”林燃抱起药盒,跟在林故身后坐进车里,好奇地打量跑车内部构造。
“看什么呢。”林故坐进驾驶座,在控制板上设置导航。
还好他刚见面时,就背过了莫黎黎的身份证,上面有她老家的地址。否则遇到这种情况,怕是不知道要怎么找。
“我第一次坐你的车,”林燃戳戳车顶上敞篷控制器,神奇的说,“你知道的,我以前出门,爸爸都要把我关进带全套医疗设施的放车里。”
林故皱了下眉,“不要提那个人。”
林燃目光骤然暗下来,“抱歉。”
“你道个什么歉?”林故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你没什么错,又不是你自己想当药罐子。”
“我要是身体快点痊愈,你也不至于这样。”林燃偏过头,从后视镜中看自己瘦削惨白的模样。
病歪歪的,真是个累赘。
“你应该想想,你要没病,我不可能活在世上。算起来,你给了我一条命。”林故打开车载音响,放出舒缓的纯音乐。
林燃在小提琴的旋律中慢慢合起眼,轻声说,“无论出于什么因素,我没办法给你生命。是爸爸…”
“啧。”林故骤然踩下刹车,两个人身体猛地前倾。
他转过去,磨磨牙警告林燃,“你再提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
林燃捧起自己的药盒,默默挡住嘴。
四小时后,飞机抵达终点。
莫黎黎跟许哆鱼从机场出来时,还在没完没了的议论。
“就算这样,你原谅的也太快了。”许哆鱼磨牙,恶狠狠的说,“应该晾他个一年半载,看那小子以后还敢不敢骗你!”
“一年半载也太久了…”莫黎黎小声嘀咕。
她本来打算用一个月时间冷静冷静,结果林故总纠缠在左右,还没几天冷战计划就失败了。
“你真是心肠软,便宜林故了。”说话间,他们走到机场外。
春节是返乡的高峰期,机场附近来来往往都是人,周围连个空闲的出租车都没。
她们的家乡在隔壁市的远郊小县城,从此处根本没有可以直达的车,捎人的司机听见目的地,全不愿意去。两个女孩提着行李箱,搭公交车非常不方便。
“每年回家,感觉像西天取经似的。”莫黎黎眼睁睁看着三辆车从面前飞走,愣在路边感慨。
在利益面前,许哆鱼的色相没发挥该有作用。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最近包裹的越来越严实,今天还穿上厚厚的毛衣,傲人的身材裹得滴水不漏,难怪周围的男人没有全部围上来,臣服在许哆鱼的高跟鞋下。
“八戒,你还有心情取经。”许哆鱼烦躁的折回来,瞅了眼腕上的手表,叹了口气,“现在已经中午了,要是打不到车,咱们今晚得留在这边了。”
“可是现在急也没用啊。”莫黎黎同样忧愁,她望着同样拥挤在路边打车的人群,偏过头看到许哆鱼手腕上的表,“你旧手表呢?”
她原来那块表是她高中时候,在饭店打工两个月,攒下钱给自己买的。带太久表带都已经久了,许哆鱼却舍不得换。她说要用这块表提醒自己,将来必须努力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因为买不起好看的饰物,而被迫供人使唤。
“送人了啊。”许哆鱼漫不经心的说,“他买了新的跟我换。”
“咦?”莫黎黎想到许哆鱼最近的改变,好奇的问,“是你的三十号吗?”
许哆鱼正想解释,“不是,他…”
旁边多出一辆车,车窗摇下来,姜子期从里面探出脑袋,“姐,真巧啊。”
“你怎么在这里?”莫黎黎疑惑的打量姜子期,几乎一眼就认出来车是林故的。
林故喜欢买各种各样奢华的代步工具,车钥匙加起来,能够绕地球一圈。
“我来X市旅游,正好遇到你了。”姜子期睁着眼睛就是一串瞎话。
可惜现在莫黎黎没那么好骗。一个人来旅游,还专门开林故的车?她拖长调子逼问,“说实话!”
“好吧,我招。”姜子期没有坚持,立刻缴械投降。他下来打开后备箱,帮莫黎黎和许哆鱼把行李箱放进去,扣好之后斜斜靠在车上,跟莫黎黎解释,“嫂子,林老大让我提前过来等着。”
莫黎黎早就猜到,没觉得意外。她纠正,“我不是你嫂子。”
“成,你喜欢听什么,我就叫什么。”姜子期顺从的改了口,隔了会又补充,“不过在心里,我还会叫你嫂子。”
莫黎黎正要坐进去,听到这话,恼怒的看了他一眼。
姜子期痞痞的笑了下,秉持粉身碎骨也要为兄弟送助攻的精神,涎着脸说,“林故以前做的事不地道,我们帮着他犯罪,全都有错误。可是我拿命给你保证,他特别喜欢你,不掺假那种。”
莫黎黎没有谁会,缩回车里,挨着许哆鱼坐下。
姜子期跟过来坐进驾驶位,倒趴过来看着莫黎黎,真情实感的说,“林故小时候,家里没把他当个人对待。后来他长大当然就不像个人了,因为没心,他把那玩意挖走藏起来了。后来遇到你,他才刨开自己胸膛,找了个心重新塞进去。”
莫黎黎听到这里,抬眼看姜子期,眼底湿漉漉的。
“我没求你原谅他,林故搞得那事真他妈缺德,一点都不值得原谅。”姜子期骂了两句,话锋一转,近乎虔诚的向莫黎黎祈求。
“只是吧,你气归气,怨归怨,千万别不理他。”
“那小子刚开过膛,你再把他装进去的心撕裂带走…”
“林故他受不了那样,你要是走了,他就肯定不算是个人了。”
第37章
途中遇到大堵车, 行驶速度还没蜗牛爬行快。姜子期脾气爆, 懒得在路上磨蹭, 干脆停在路边,找个小饭店请她们吃东西。
三个人都不怎么饿, 说是吃饭,其实聊天的成分居多。
莫黎黎之前在林故诱导下, 错以为他是寒门学霸, 对姜子期理解和印象存在偏差。
他身上明显带有富家子弟的娇生惯养,却并不愚钝, 反而脑子挺灵活。要是他当真努力学习,指不定真能当学霸。
姜子期以前贯彻言多必失的准则,没敢跟她多说什么。现在没了顾忌,顺着莫黎黎的话,说了挺多家里、还有林故的事。
“我们家主要经营影视行业, 拍拍戏培养小明星,算是有点钱吧。首都的有钱人喜欢物以类聚, 所以我、还有张乐他们几个家里熟, 原来跟林故经常见面。”
莫黎黎问, “所以你们是发小吗?”
“算不上,他以前没跟我们混。”姜子期干脆的回答。
光吃菜觉得无聊,他想要瓶酒,刚准备招来服务员, 看见对面俩如花似玉的妹子, 又把手放下了。
酒驾容易出事。他可以无法无天不要命, 但不能扯上别人垫背。
姜子期咂咂嘴,晃晃装满茶水的玻璃杯,跟莫黎黎解释,“林故小时候真的乖,根正苗红,和我们不是一路子的。”
“是吗?”许哆鱼表示怀疑。在她的观念中,有钱人没几个好东西,他们的后代更是张扬跋扈,哪会生出根正苗红的种。
“别怀疑,他以前还真是好孩子。我们小时候都上贵族学校,在里面跟家世差不多的孩子结交,搞事泡妞混日子。
那时林故去了市重点小学,后来从小学到高中,他成绩一直特别好,中考高考全是市状元。
我当时就在想,这老天爷忒不公平了,给他好看的脸,有钱的家世,还让人生得那么聪明。”
姜子期灌了口茶,小餐馆的苦荞茶并不难喝,进嘴有点甜,像是吃饼干。
可他说出的话发苦,“我听他家里医生和佣人聊天,才知道林故原来挺可怜。他不是天生聪明不用学的类型,而是卯足了劲学,为了保持成绩起早贪黑。
这还不算啥,私下里他还得跟着家教学音乐、书法、绘画、骑马、散打,乱七八糟啥都发展,还都搞得有模有样。”
说到这里,姜子期没了羡慕嫉妒恨,言语里带着淡淡的同情。
“后来听说林家大儿子,我才明白,他累死累活,只是想让他家里知道,能多看看他。”
“他家里…”莫黎黎听林故提起过家里对他的忽视,却不知道具体。现在听姜子期说,她心沉了一下。
到底遭到多大的忽视,他才会拼成那个样子?
“林故他哥身体特别差,刚生出来剪断脐带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不知道为啥得了稀奇古怪的病,凝血功能差得几乎没有,治了几天还搞得恶化。林伯父和伯母跟他配型不匹配,配型库更找不到合适。为了救林燃…也就是他哥,这才有了林故。”
“林故是通过基因优选的孩子,生出来聪明好看又健康。正事因为他太健康了,生命力顽强,不需要费心思照顾,所以爹妈全部的关注力都放在病歪歪的林燃身上,没工夫管他。
林燃病了多少年,林故就被忽视多少年。只有林燃需要血细胞或骨髓移植时,他们才会记起林故。我甚至怀疑,哪天林燃需要心肝脾肺肾了,他们也会把林故绑上手术台。”
原来林故过去经历这种事?莫黎黎倒抽两口冷气,面前的食物变得寡淡无味。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别人的家事,可听了姜子期的话,莫黎黎忍不住怨恨那对不负责的父母。即使是为了救大儿子,也不能对亲生骨肉不负责。
莫黎黎害怕的轻声问,“现在呢?他还要…那样吗?”
姜子期还没说话,旁边的许哆鱼抢先回答,“不用,他哥已经进入康复期了。其实当时情况,怪不得林燃。”
“我知道,可、可是也太过分了。”莫黎黎捂住抽疼的胸口,不敢想象林故是怎么过来的。
小孩子最需要照顾,最渴望亲情的时候,他却拼命努力却无法得到夸奖。
即使再怎么优秀,在父母眼里,只是个活体细胞库而已。
林故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该有多绝望啊?
姜子期慢悠悠接着说,“后来高三临考试前,他转到贵族学校,跟我们成了同学,大家勉强混的熟。
那时候他开始抽烟酗酒打架,满身坏毛病,脾气差得一点就炸。林故从小学习散打,身体素质刚刚的,跟他打架谁都得吃亏。
现在南大传言说‘人不如故’,以为他是因为家里有钱,才落下的臭脾气。只有我们几个打小见过他的,知道林故这是长歪了。”
姜子期把空杯放在桌边,侧过头望向悠远的天边,眼底露出深深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