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戎:“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才坚持到现在,要不然,他们早就分开了。”
话越到最后,说得越低,关戎索性连头都低下来,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贺程程就趴在他肩头,看着他,两只手绕在他身上,想把自己的力量传导给他。
关戎闷声说:“有时候我想不要长大,那样他们就不会分开,我也不会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孩了。”
贺程程鼻子酸胀,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更紧地抱着他,宽慰道:“他们分开了,也会一直爱你的。”
关戎拼命摇头:“可是那样,我就再也没有家了,一个完整的有父母的家。”
贺程程再也想不出来说些什么,只能在他鬓角的地方亲了亲。
过了好久,关戎才把头抬起来。
他并没有流泪,但呆滞的目光让人觉得,哪怕他就是大哭一场也比这样好。
关戎问:“你知道我哥哥的事吗?”
贺程程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一点的。关戎的哥哥也是一位军人,曾经是比他更让整个家庭自豪的存在。
他是一位很英勇的空军飞行员,年纪轻轻就被选拔为最新机型的试飞员。可是机遇和风险同在,一次任务里,他出事了。
军人以完成任务为使命,一个带不回飞机的飞行员会因此感到万分的耻辱。
关戎的哥哥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飞机,没有离开他的主战场,他随着那架飞机牺牲在祖国的河山里。
他去世的那年,关戎还很小,他破天荒的那天没有欺负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安静地看老首长为他戴上白花。
贺程程还知道,从那年起,关戎的妈妈就更少露面了,她尽管时常给他寄国外的好吃的好穿的,可她真的很少来看他。
关戎于是总是盼着过生日,十岁生日那天,他很早就爬起来,穿上妈妈给他买的小西装,拉着贺程程去大院门口等她。
可是从日出等到日落,连半个人影都没能看到,贺程程都被妈妈抱回去吃点心了,他还是没能等到他妈妈出现。
也就是那一次,她把她最喜欢的娃娃送给他,想让他开心会儿,他却好像一点都不领情,转身就给了其他女孩子。
关戎说:“其实我哥哥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飞行员,他想当一个画家,背着画册外出采风写生。可是我爸爸说,当画家有什么出息,是他亲手把他送进了部队……
“我哥哥身体素质很好,但他不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好几次他都受不了想退伍,我爸爸又说,虎父无犬子,你半途而废丢的是整个关家的脸。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的紧逼,说不定哥哥就不会去做飞行员,也就不会经历那样的事故……我也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
中间有好几次,关戎都说不下去,贺程程把头埋下来,假装听不到他话中的哽咽。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没有过这样的家庭,她好没用啊,明明心里急得要命,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关戎这时候把脸对向她,说:“你知道吗,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嫉妒你。”
“嫉妒我?”贺程程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为什么啊?”
“因为你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他们虽然也会吵吵闹闹,可是感情永远都是那么好。所以我嫉妒,嫉妒你有我没有的。”
贺程程撞了下他肩:“你是傻子吗,你多来我家里不就好了。”
关戎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我是经常去你家啊,有时候看到你妈妈,我也特别想喊她妈妈,想要她抱一抱我。”
贺程程扁扁嘴,在眼泪落下前,先蹭到他身上!她把脸埋进他肩:“那你喊嘛,你让她抱嘛!她力气很大的,她吃好多哦!”
关戎呵呵地笑,拍拍她后脑勺,侧头亲了亲,说:“幸好以后还有喊妈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认我这个女婿。”
贺程程硬生生是被说笑了,平放着脑袋,看向他侧脸:“那要看你表现了,你要还是这么欺负我,那就难了。”
关戎沉吟:“我要一直都是小兵,她会不会觉得我没本事?”
贺程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放弃一条康庄大道,偏偏要去挤一条羊肠小径,那当然会是寂寞而艰难的。
贺程程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也许不会。”
关戎说:“那我就弄大她女儿的肚子,让她想反悔也不行。”
“……”贺程程知道他是开玩笑,可是就是很不爽啊:“关绒绒,你再敢说一遍,我不要再理你了!”
关戎拉住她胳膊,拽她回来:“我怎么舍得啊。”
关戎的一双眼睛深邃又沉郁,贺程程看得莫名心颤,总觉得那里面的神色和以往不同。等她想再仔细去看的时候,他却又把视线收回去了。
关戎问:“几点了?”
贺程程看了看手机:“春晚演了好几个节目了。”
他点点头,抱着她再坐了会,拍拍拍屁股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回去。再晚的话,你爸妈该起疑心了。”
路上,贺程程跟关戎说:“其实你爸爸不许你去那边,我觉得并不是他自大,也不是他喜欢指挥人,应该是还有一个原因的。”
关戎随意哼了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了,有过你哥哥的那件事,他一定非常后怕也非常后悔,所以想让你留下来,好好地保护你。”
关戎目光凝视地面,没再吭声。
贺程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或许你应该跟他敞开心扉的好好聊一聊,有的时候,你以为的并不一定就真是你以为的。”
许久,营房门前。
关戎说:“我再想想。”
第46章
贺程程他们回来的时候, 春晚的第一个小品都放过了。包子已经蒸上了屉,现在正忙着往大锅里下馄饨跟饺子。
每个人都有事忙, 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除了教训过关戎的关首长,几乎没有人发现他们俩刚刚不在。
贺妈妈也是看见了贺程程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招手让她去饭桌上:“好好吃你的, 没有要你动手的地方。”
贺程程答应着,拉着关戎一起坐到桌边。关首长刚刚推着关老首长出去敬过一圈酒, 现在走回来看到关戎, 彼此之间都有点尴尬。
关戎借着看春晚,把头侧到后面, 也就躲开了自己爸爸的注视, 搁在膝盖的一只手还是忍不住攥起来。
贺程程没的逃避, 抿唇笑着看向关首长, 示意他一切恢复平静,后者向她感谢地点了点头, 甚至很细微地笑了笑, 随即将视线落回关戎。
一刻钟后,过年的重头戏端上来。士兵们来自五湖四海, 过年各有各的风俗, 每张桌上都摆着饺子馄饨,甚至还有汤圆。
炊事班的战士们跟众多军嫂提早好几天就开始准备, 就是为了尽可能让大家感受到家的气息, 家的温暖。
因为是除夕, 允许大家喝酒,早就犯酒瘾的一帮老少爷们就着主食吆喝喝酒,气氛一阵高过一阵,很多刚来没多久酒量还没练出来新兵蛋子们已经趴下不少了。
关戎不是这儿的兵,又是老首长的孙子,起初没人肯过来劝酒,他端着酒杯来敬过一圈,倒是点燃了气氛,一堆人轮流往他们这桌跑。
贺程程挺怕他会被灌醉,可是看他拘束一晚,好不容易现在高兴了一点,又忍不住要纵容他。
关戎回应她关切的眼神,找个机会拉她过来咬耳朵,指指桌上的纸巾道:“大部分吐那里面了,放心吧,今天岳父母都在,不能失态。”
贺程程听得耳热,一边咕哝:“什么岳父母。”一边去摸他身前的纸巾,确实都是湿的,还挺贼。
贺妈妈一边喊贺程程,贺程程回神望过去,妈妈朝她一直挥手,说:“起来给大家唱个歌。”
“……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是大家嫌春晚小品太煽情,不想看,要找人重新把气氛活跃起来,身为文工团老兵的贺妈妈自然当仁不让。
不过做了父母,难免都有炫耀自己孩子的冲动,贺妈妈觉得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应该也给贺程程一次。
“…… ”贺程程并不想出风头。
餐具成了进攻的号角,大家敲筷子,哐哐砸碗,催促着贺程程给大家“来一个”。
关戎也见死不救,微微笑着看向她,说:“好好唱,别给我丢人。”
贺程程挪着小步子走到餐桌最前面,看向一张张年轻但已经染上风霜的脸:“你们想听什么呢?”
贺程程刚刚往上面一站,下面就有一片倒吸口气的声音。她没戴眼镜,一张脸清纯而精致,淡淡的雀斑洒在雪团似的脸上,她可爱如一只怯怯的小鹿。
因为嫌热,她早已经脱了外套,里面穿了一件长款的高领羊绒衫,一直遮到膝盖。温柔的芋紫色,修身设计,把纤瘦但不干瘪的身材衬得凹凸有致。
“漂亮,谁家的?”
房间很大,士兵很多,毕竟还是有没听到关老首长介绍的人存在。关戎满脸不屑地睨了他们一眼,心想:“我家的。”名花已有主,就不要多做妄想了。
还好有自己人解围,说:“老首长家的媳妇,别想了,没你们的份。”周围立马一阵唏嘘声,纷纷开玩笑:“想做老首长的孙子。”
前面,贺程程还没征求好意见。
“小苹果!”
“小鸡小鸡!”
“要不病变!”
“我还变态呢!”一个小营长让手下兵闭嘴:“听点高雅的!红尘情歌怎么样?”
现场一片嘘声,贺程程十分为难,说:“你们刚刚说的那些我都不会唱啊,要不然我唱个《军中绿花》吧?”
这是一个很经典的军旅歌曲,几乎没有当兵的不会唱。听得多了也就乏了,大家的兴致都不高,好几个公然唱反调:“又是这首歌啊!”
忽然有个人站起来,鼓掌捧场:“唱!唱!”关戎笑着看过来,贺程程也向着他笑。
寒风飘飘落叶,
军队是一朵绿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
不要想妈妈。
声声我日夜呼唤,
多少句心里话,
不要离别时两眼泪花,
军营是咱温暖的家。
……
……
贺程程继承了贺妈妈的好嗓子,音域宽广,音色清亮,硬是将一首散发着上世纪古老气息的军旅歌曲唱出了动人心魄的效果。
原本叽叽喳喳的营房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呼呼的风声和电视里主持人说话的声响。等有人把电视声音调低,连这点打搅都不存在了。
平日里只觉得刻意煽情的歌词,在此情此景,又是如此动听的嗓音里,变得着实动人。大家眼前如演电影,随着她歌声跳出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