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时许,支援警力陆续赶到小村,赶来的武警官兵个个全副武装,手-枪,警棍,盾牌等装备样样齐全,加上干粮等,每人负重差不多有三四十斤,叶航看了微微叹气,却是尽量减轻自己的负重,只换了一身野外军用服,除了枪弹和几样必用工具,他口袋里就装了点军用干粮,连饮用水都没拿就准备出发了。
一小时后,搜山抓捕工作已准备就绪,一张天网撒向滇黔交界的大山深处。
大部队从山坳入口进去后,开始遇到岔路便分队搜寻,这山谷越往里走越是宽广深邃,虽然只有毛毛细雨,但进了山谷就开始雨气弥漫,能见度变差,有些两边坡度不大的地方还要沿着山坡往山上地毯式搜查,很快密集的警力便被分散成了无数个小队,若从上往下俯视,只会看见密林间先是这一茬那一茬都有涌动的人头,然后这些人便如雨入溪河,再看不清身影了。
老勇和叶航也是分散带队,叶航是直接往山谷最底方向直行,雨雾蒙蒙,能见度不高,五米以外便很难看清,他只能带着小队仔细搜索每一片看不清的区域,实在无法进入的地段,也要静待一会仔细观察,因他身上几无负重,在林间穿行起来轻松自如,他身后的武警却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不知搜了多久,等叶航趟过谷底一条奔涌小河,再跨过几根倒在河对面的枯萎树干后,他发现自己已是单独一人,而且这会对讲机已无一点信号。
等了一会也没见人跟上,叶航不再等待,只在河边的草地上用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摆了个箭头,便自己一人往林子里继续前行。
一个人在森然林中行走感觉特别幽森悚骨,四周仿佛完全静了下来,除了自己的呼吸心跳声,便只能听见雨水滴落在叶片上的“滴答”声。叶航放缓呼吸,将自己融入这片寂静中,行动间更加轻缓仔细。
行到一处灌木矮树密集之地时,他突然在一颗矮树下发现了一些雨水浸泡着的纸浆。
虽然已是纸浆,但那纸的颜色泛着青绿,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阿离手中特有的符纸残余,然后他便发现了一个被灌木遮挡住的小洞。
他的心立刻不可自抑地狂跳起来,小心拨开洞口大片枝叶时,他轻唤了一声,“阿离?”
洞里空荡,没有躲藏的疑犯,更没有他一心找寻的少女。
叶航低叹一口气,弯腰走进小洞。
如果不是小洞异常干净,还有一丝阿离身上特有的冷香,这山洞几乎看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叶航看着空落落的小洞,几乎已能想象单薄瘦小的阿离静坐在洞内一处孤寂冷清的模样,他伸手轻抚一侧石壁,眼底忽然涌出一阵热意——
那样苍白瘦小的阿离,一直都是这样孤独的生活着吗?
不过十来岁的少女,为什么眼神那样孤远幽深,仿佛生不喜,死不悲。
好一会,叶航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底竟已是一片湿意。
*****
出了洞口,叶航觉得腹饿口渴,便就着溪水吃了点随身带着的干粮,然后沉默地继续在谷底搜索,再往前走没多久,来到一片平缓坡地,他惊诧发现,山坡上黄中带绿已经开始枯黄的草坪,竟焦黑了好大一片!
叶航几个跨步冲上小坡,蹲下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一片草地确是有被烧过的痕迹,更奇怪的是,边上一块大石根处,还有一小滩又青又绿、污秽粘稠、浆糊呕渣般的腥臭胶液,让人闻之欲呕。
昨晚电闪雷鸣,草坪许是被雷击所致,但这滩腥臭粘液却是不知何物,叶航起身,站在坡上环顾四周,却再没看到什么奇怪之处,前方是密林山谷,两边缓坡斜上可以直接从树林上山,看来越是往里走抓人的难度越大了。
这时原本温温柔柔的毛毛细雨又变了,天色暗沉,乌云翻滚,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有大颗的雨珠落在身上面上,后面却密集了起来,叶航重重皱了一下眉,眼看雨势又将变大,山坡下的小溪正欢腾着变得更宽,而顶上厚厚云层间不时有闷雷滚过,心知这会不能再继续在野外呆下去,必须找处地方暂避才行。
在周围扫了一圈都没看到有什么能遮雨避雷的岩壁底或是山洞,叶航便又返回了先前发现的阿离呆过的那个小洞。
冲进山洞时,雨已下得越发滂沱,洞里光线本就不好,现在更是昏暗一片,叶航站在洞口,头上身上都滴着雨水,因不想将那清扫得如此干净的石洞弄湿,他竟有些不舍得进到山洞里面,将防雨外套上的雨水抖干,再用压缩毛巾擦了一下头脸以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稍稍往里了一点,斜靠着石壁坐下,伸直了长腿休息起来。
昨夜几乎一夜没睡,雨水滴答打在洞口的大叶片上,像包了绒的小捶在叶上连珠似的击着,听得久了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那丝若有似无的熟悉冷香萦绕在鼻端,叶航只觉得身心轻松,渐渐闭上了双眼。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魂随着清风越过了千山万重,去到了崇山峻岭的最深处。
那里四处峰峦插云,峭壁参天,山环水抱,严壑幽奇,遮天蔽日的密林间偶尔露出一点灰黑色土瓦屋顶,倚山而建的神秘建筑古老幽深,翻到山后,山壁下方一片绿油草地上长着一颗盘根错节绿叶繁茂的大青树,夕阳西下,晚照余霞,鸟声啁啾,身穿布衣短装,盘脚靠坐在树下的小小少年起身轻拍一下身上的草碎,拿起一旁的小棍有些略显生涩地吆喝了两声,准备将吃得肚皮圆滚的几只肥羊赶回阴家的羊栏。
忽然,大青树后面上方山壁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小少年疑惑转头,低喝一声,“谁?”
那动静停了一瞬,小少年后退一步,捏紧了手中细棍,慢慢绕到后面,清秀脸上闪过紧张神色。
又一阵窸窸窣窣声传来,少年这才看见长满了青苔蔓藤的山壁上方竟冒出一个小小头颅,接着竟从那处钻出个瘦瘦小小的女童来,见她攀着指头般粗细的藤条就要往从近丈高的地方下跳,小少年惊呼一声,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冲上去想要接住她。
谁知那小女童身手甚是伶俐,抓着藤条在半空中一跃,轻飘飘地便落到了松软草地上。
小女童不过六七岁的样,极瘦,脸儿极白,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形状完美的两片唇瓣也是淡得没有什么唇色,一双大眼却是幽黑幽黑。
小少年初来这里不久,并未见过这个女童,但见她个头小小瘦弱不堪,似从没吃过饱饭,穿的亦是一身粗布衣裳,还有方才她跳下时不小心露出的细瘦手臂上有还有几处隐约的青紫,便以为她同自己一样是阴家买来的人,一股同命相怜之意油然而起,于是放低了声音轻声问她,“你叫甚么?怎么会从那处冒出来?”
那女童落地之后并未说话,只抿着唇看着他半伸的两手半响不出声,听得他的问话,她后退一步,抬起小脸朝他微微一笑,认认真真的回答他——
“我叫阿离,我娘说,是‘门外南北路,人间有别离’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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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洞
“你又是谁?”那小女童澄澈大眼直直看着小少年。
“我......管家大叔唤我十九......”小少年神色微黯,蹑喘低喃。
本就是流浪孤儿,哪有什么名字?老丐头收了人半袋银钱,剔着黄牙说他们几个命好走了大运被大户人家看上,以后又有衣穿又有肉吃,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推进了车篷。
下了马车他们被带上了一艘不大的木船,沿路船上又渐渐多了一些少年少女,下了船,大家都被黑布蒙眼又再上了马车,每到舱里或车中不见天日的地方那黑布方能打开,这一路,他隐约记得自己坐过马车,上过阶梯,行过栈道,钻过山洞,甚至还进过荡来荡去的吊篮,最后往上像爬了三座崎岖险山又拾级往下,停下时已身处一片不知名的,偏僻难寻,人迹罕至的高山峡谷中。
这里果然是有衣穿有饭吃的,虽然很少见肉,但粗面馒头加上野菜汤也能顿顿管饱,一脸皱纹的老管家从不喝骂他们,每每看见他们这群半大小子争抢饭菜时,浑浊老眼里总带着一丝悲悯神色,他并没有给这二三十个少年少女取名,只按着年纪大小从一号往下排名,排到他时,刚好叫十九。
“十九。”小女童眨着幽黑眼睛点了点头。
她虽肤色苍白,但五官生得极好,因为瘦,更显得眼大,那双黑幽幽的眼在凝望人的时候好看得要命,十九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自己见过的最美的月华也不及这双眼睛的皎洁与清澈。
下一刻,他听见了“叽咕”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夜半肚饿到极点时,那腹中总是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叽咕声。
他愕然看着叫阿离的小女童,见对方抿起唇似有些尴尬恼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入怀,摸出自己偷偷藏起来准备肚饿时填肚的馍馍。
“饿了吧?我只有这个,给。”他将手中发硬的馍馍递给她。
因为挨过饿,他对食物一向无比珍惜,有时候为了多争个馒头能和十三十四他们大打出手,但不知为何,此刻他递出自己偷藏的食物时,心中竟是有几分欢喜的。
大概是因为她那么瘦小,眼睛又那么好看吧,他想。
粗面馍馍形状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冷硬,但细细一闻,还是能闻到一股米面的清香。
小阿离站在那里抿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食物,静默了好一会,才伸出小手拿过馍馍,掰成两半。
“我要一半就好了。”她小声说,然后将另一半较大的又递回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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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分享了食物的关系,两小之间很快便温和融洽了起来,小阿离坐在草地上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馍馍,一边跟十九说自己的事。
“你是阴家人?”十九惊诧看她。
“当然,我是阴家嫡系三房的阿离,我爹我娘就只有我一女。”小阿离咽下口中食物,抬起秀气的小下巴,骄傲点头。
十九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也知道这倚山而建的神秘建筑里住的都是阴姓族人,但小阿离的模样......那管家大叔穿戴得分明都比她身上的粗布衣裳好上许多,更不用说她这一副时常被饿肚子的样子,还有她细瘦手臂上的淤青......
“练不好功就没饭吃......”他的惊诧太过明显,小阿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馍馍,小脸低垂,轻声回他。
“他们说我天生就适合修习阴家秘术,可我不喜欢......祖母说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腹饥时神清目明练功最佳,不给我饭吃是为我好,罚跪也是为我好......”小阿离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爹娘.....也不管?”十九轻声问她。
“我在洞里,时常见不到娘...娘也说...要听祖母的话...好好练功......”小阿离不再说话,甚至好像对手中的食物也没了胃口,只将小小下巴轻轻搁在并起的膝盖上,长睫低垂,神情落寞。
十九望着身旁瘦瘦小小的,无比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心里忽觉一阵心疼难过,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的头,郑重说,“我每日都会给你带吃的来,你若是饿了,只管来这处找我便是。”
小阿离愕然抬头,只看见小小少年俊秀眉眼间一片诚挚认真。
她嘴唇微张,神情怔忡,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说出这样的关怀话语。
就在这时,暮色苍穹之中,山后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沉闷钟响,那单调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山间,久久不歇,小阿离却在钟声响起之时“呼”地一下从草地上跳起!
“祖母要来了!我得赶快回去!”她两下把剩下的馍馍塞进小嘴,然后朝着方才那处山壁跑去,十九不明所以,跟着起身,惊讶看着她灵活地攀着藤条往山壁上爬去,等她拨开那片密集藤叶时,他才看到原来那藤叶后面的石壁间有一个刚好能容下孩童身子大小的缝隙。
“这里进去就是我练功的洞室,我先回去了。”小阿离扭头朝他摆摆手,“多谢你的馍馍。”
“你记得饿了便来找我——”俊秀少年挥手叮嘱,一脸担心。
阿离本已经钻进了头,闻言又退了出来,转头朝他抿唇一笑,一双大眼又黑又亮,点头道——
“好。”
很快她小小身影便消失在了山壁间,那片藤叶被拨了拨,再看不见石间缝隙,少年这才缓缓吐了口气,不知怎的,他觉得方才那沉闷钟声让人听了有种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咚——”
“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他悚然而惊,忽觉一身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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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航倏地睁开了眼。
入眼一片暗幽,耳畔雨声哗哗,梦中人一言一笑仿佛还在眼前,一时间,他竟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觉。
豆大的雨滴重重落在洞口大叶片上,发出沉闷声响,彷如梦中鼓声,雨水沿着叶尖流进洞内,已将他躺卧之处浸湿,他一半的身子都被雨水打湿,难怪方才在梦中那么寒意阵阵。
但叶航还是没有动,只伸手摸了摸自己急跳的胸口。
梦里的俊秀少年是谁?那惹人怜爱的小小女童真是阿离?
他竟做了这么奇怪的梦。
虽然只是个梦,但那感觉又无比真实,仿佛神游其中,他几乎都还能闻到梦中清风带来的花香青草味。
定是他真的太想见到她了,才会做了这样的梦。
拨开洞口的枝叶,外面依旧是倾盆大雨,一眼望去天昏地暗,根本看不出时辰,叶航低头看了看腕表,发现时间已是下午五点,按照事先的工作安排,为了保证安全,执行搜山任务的所有人都要在下午五点前返回,这会雨势这么大,人应该早就全部撤离出山谷了。
叶航整理好身上的东西,将火机食物等用防水袋装好束紧,戴上军帽以免雨水打到眼里影响视线,然后低头走出小洞。
秋冬时节寒气袭人,幸好他向来身体素质够强,不然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以后再吹冷风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走出洞口,雨如银网密集,地上溅起千万朵水花,叶航辨了一下方向,准备再往谷内走一截。
这时“咻”的一声尖锐长响,突然间一颗信号弹从不远处的半山密林间冉冉升起,穿透性极强的红色火焰弯弯曲曲划过阴沉天空,像是在灰色雨雾间割开了一道伤口,色彩艳丽的弧线在暗沉的半空中显得十分诡秘。
这是搜索队伍发现疑犯行踪所发出的信号!
叶航心中一凛,直接跨跃过前面的低矮灌木,朝发射信号的方向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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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弹是老勇发出的。
雨势刚刚变大时他就安排搜山部队作了后撤休整的准备,他长自大山,知道这种时候山谷里河道水位暴涨泥土疏松湿滑,危险随时可能发生,从时有时无的对讲机通话中,他知道搜山部队正一一安全归队,便叫小组队员先行下山,而熟悉山地的自己却先暂时不动看后面有没有人员遗留需要支援。
然后他选了一块突起的岩壁下方凹陷处避雨,那里虽不大,但缩着身子勉强能遮挡住豆大的雨珠,渐渐的雨水汇集顺着顶上岩壁往下流,他躲雨的那处快变成了小瀑布。
就在他缩着脖子叹着气准备冲出几道水流下山归队时,他突然发现上面的水流冲下来几根灌木枝叶,那枝叶的断口处齐整无比,分明不是被暴雨打断,而是被利器砍伐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