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他只好请Dr. Walt再三为我检查身体,确认没有大碍,将我带回了上海,并请Dr. Walt推掉其他工作,全程陪同。
站在ICU病房外,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我终于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爸。
他双目紧闭,脸色蜡黄,且毫无血色,双颊消瘦不堪,深深地陷了下去,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在那里。他的两鬓也已全是白霜,脸上的皱纹比从前更加纵横,仿佛是用刀刻在他苍老的脸上的。
此刻,老爸的全身更是插满各种导管,让我无比的触目惊心!
老爸为我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痛苦的折磨?!
如果我当初没有气老爸,如果我那时没有抛下他,如果我一直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如果我能好好地照顾他,那他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原来,当我沉浸于自己的快乐时,老爸一直在被病痛折磨着。原来,我所谓的浪漫、幸福和温暖,都是老爸的命换来的!
看着曾经像一座大山那般坚强的老爸,如今气息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好像我一眨眼,他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一样。
我心里对老爸有一千个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
若是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代替他躺在那里,替他承受所有的病痛和折磨!
自责与愧疚将我淹没,我倏地跪倒在地,失声恸哭起来:“爸爸!我是灵子,我回来了!您的不孝女儿回来了!求求你,醒过来!只要您醒过来,只要您好起来,以后您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爸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雷震宇将我搂起来,心疼地抱在怀里,安抚道:“灵子,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爸一定会好起来,你要有信心!”他边说边搀着我往ICU的探视间外走,“你已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该回家休息,明天再来。这里有我,医护人员也会照料好他。”
“不!我不走!我不能再离开爸爸了!”我不停地摇着头,用力去推开他。
“灵子,听话!”雷震宇将我抱紧,劝说道,“你刚下飞机,必须要休息。再说,爸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来,我先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
我再次推开了他,趴到ICU外的大窗户前,一瞬不瞬地盯着病房里的老爸,喃喃道:“你没看见吗,我刚站在窗外看爸爸时,他的眼皮动了!他能感应到我,他知道我回来了……他醒来要是看不到我,一定会很生气、很难过……我要留下来守着爸爸,陪着他,直到他平安无事地醒过来!”
最后一句话,我说得无比坚决道。
雷震宇在我身后,抱住我:“灵子,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我靠在他的臂弯里,转头望向他,有些无力地问:“你说,是不是我们刺激了老爸,才导致他这样,他之前一直都没有这样的……如果……我们没有离开,又或者你没来找他……更或者,我们没有在一起……他是不是就不会一病不起了?”
雷震宇目光一滞,默然地望着我,带着几分憔悴的眼中透出一丝担忧……
片刻,他更紧地抱住了我,说:“灵子,不是这样的,你一定不要这么想!”
是吗?可我没有办法不那么想……
*
从回国那天起,我便一直守在医院的ICU病房外,寸步不离,彻夜不归,心里更是没有一刻不在自责和担忧,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期间,我若实在体力不支,也只是在其他病房的床上小躺一会,只要我稍微恢复,就会立马回到ICU外,继续盯着探视视频,不停地祈祷,任谁都劝不动、拉不走,就连一向霸道强硬的雷震宇,也没能劝止我。
从那时起,雷震宇就默默陪着我,一边无微不地照顾我,一边还在为老爸的病情操劳奔走。若不是他,我想我很难支撑下去。
他,是我如今唯一的支柱和依靠。
在医院的这些天,我也常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时,老爸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喂我吃药,还给我做好吃的。
我从三岁起就是个没妈的孩子,可老爸给我的关怀和爱,从来都不比有妈的孩子少一分。
还记得八岁那年,我凌晨突发急性肺炎,发高烧不退。
那个时间段没有公车地铁,那个年代出租车也不普及,寒冷的夜里,是老爸一瘸一拐地背着有些沉的我,吃力地把我送到医院。
后来,老爸在病床一边一守就是三天三夜,直到我退烧,他都没有合一下眼。
可现在,老爸重病昏迷,我除了在ICU外远远地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持续的熬守和过度的忧思,我开始偶尔感到腹中不适,但我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不适和其他任何事情,一颗心全系在老爸的病情上。
老爸的主治医生冯教授从ICU出来,看起来面色有些凝重。
我什么都不敢想,立刻扑上去,焦急道:“冯教授,我爸爸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冯教授摇了摇头,说:“叶老的病情突然很不稳定,我们在尽最大努力稳住他的状况,最好还是马上进行肾脏移植手术,不然他难以熬过这几日……”
“什么?!”
我猛然一惊,只觉五雷轰顶,头皮阵阵发麻。
至今为止,医院还没找到与老爸匹配的肾.源!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的小腹猛地一抽,似乎有什么往下一沉,我酸痛不已,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雷震宇忙紧扶住我的手臂,说:“灵子,爸爸会没事的。”
“那是我爸爸,那是我爸爸!”说着,我只觉腹中越来越难受,面无血色地往雷震宇身上一靠,额头也渗出颗颗冷汗,而我却完全没心思在意自己身上的不适,只一个劲地喃喃自语,“爸爸会有生命危险……还没有合适的肾.源,怎么办……怎么办……”
雷震宇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担忧道:“灵子,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来,我抱你去病床上躺着!”他又转向冯教授,“请你马上帮我叫Dr. Walt过来!之后我们再讨论我岳父的病情。”
我不顾一切挣开雷震宇,扑上前,一把抓住冯教授的衣袖,慌乱而激动地央求:“医生,用我的肾!把我的肾换给爸爸!我是他女儿,一定没有问题的!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冯教授极力劝阻我说:“雷太太,您先不要激动,我们不可以移植孕妇的器官给病人。虽然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但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稳住令尊的病情!还有,你目前的状况,应该要好好休养才是。”
“我没有关系,只要能救爸爸,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我一个劲地哭喊着请求冯教授,几乎要跪在了地上。
“灵子,别这样!听教授的话,先去休息。这边大家会想办法救爸爸的!”雷震宇强行抱着我往病房走。
我在他怀里挣扎,歇斯底里地哭喊:“你放开我!我要救去爸爸!放开我!放开……啊——!”
骤地,我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那种感觉就如同一把匕首插在我腹中用力搅动着一般。
我眼前化成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腹中持续的剧痛让我整个人瘫软在了雷震宇的怀里,额上和脊背上都在不停地直冒冷汗,犹如雨下。
雷震宇大惊,脸色青白,他急忙横抱起我,往医院的急救室冲,大吼道:“快!快叫Dr. Walt过来!”
我疼得簌簌直抖,不停抽搐,身体也越来越冷,腹部持续的绞痛伴随着什么从我的体内汩汩地流了出来,好像一个生命正从我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宛若猩红的惊涛骇浪,一去不返……
朦胧的意识里,隐约听到雷震宇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没事的!灵子,你不会有事!晅儿也不能有事!灵子……”
似乎他抱着我的手一直在抖,似乎好多个医护人员赶了过来将我团团围住,似乎听到他失控地吼着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要保住我和晅儿。
最后,我似乎听到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眼前的世界一片扭曲……
第106章 飘渺虚无
湛蓝的天空下, 一片苍茫无边的碧色草地上, 长满了四叶草。
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穿着淡蓝色的长裙, 扑动着洁白的小翅膀,在长满四叶草的草地的上空快乐地飞翔, 她有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笑得好像花儿一样,笑声也犹如清脆的铜铃般, 她还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和雷震宇的那双眼睛那么的像。
那晶亮的褐色眼眸,宛若纯净的琥珀,那眼中流动的光彩, 宛若璀璨的星河,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最吸引人的瞳仁……
何处吹来一阵清风,扬起了好多四叶草的叶子,纷纷扬扬地围绕在小天使身旁,如梦似幻。
我仰望着在四叶草和白云间飞翔的她,不由一个跳跃,也飞了起来。
身子轻得犹如那些空中飘舞的四叶草,随着和煦的风儿, 与那些风中的叶片一起, 围着小天使飞舞旋转。
我轻笑着,追逐着,跟在小天使身后, 飞呀,飞呀,飞呀,笑声充盈了整片天地……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又飞远了,我好想留住她,好想时间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于是,我用力挥动手臂,向她飞近,眼看我就要牵住她的小手了,但她突然猛力扑动了翅膀,闪身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眨眼间,她在空中幻化成了一朵四叶草形状的绚丽烟花,在我眼前消失不见,天地也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笑声一下子卡在了喉间,我惊恐喊道:“不要走……”
骤地,腹中又传来一阵剧痛,全身都在紧缩,我感觉到有只冰凉的大手紧握住了我的手。
似乎,从我堕入这个无始无终的幻境里开始,这只手就一直紧紧牵着我,没有放开过。
那股剧痛让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冰冷的手,纤瘦的手指深深地嵌进了那冰冷的手心里。
意识越来越清醒,可我却还在抵触着从这个迷幻的梦里彻底醒过来,仿佛是无法面对孩子已经永远离我而去的残酷事实。
闭着眼,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流淌着,紧握我手的那人,用他另一只冰凉的手一下一下拂过我眼角,动作无比温柔,试图为我擦拭眼角的泪水,却是怎么也擦不干。
挣扎了很久,我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雷震宇无限怜惜与哀悯的眸光,恍若南柯一梦。
眼前的他,双眸血红,削瘦的腮边和下颚长满了凌乱的胡茬,再相见,他竟是如此尘霜满面,憔悴不堪。
我干涸的双唇张合了几次,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间,我们深深地凝着彼此,眼中只有无尽的伤痛……
我多么希望,失去我和雷震宇的孩子只是个噩梦,老爸徘徊在生死边缘,也只是个噩梦……
对了,老爸!
我突然强撑着从床上一坐而起,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张口便问:“爸爸怎么样了?我要去看他!”
声音干涩而虚弱。
雷震宇立刻起身,扑到我身前,稳住我,说:“灵子,别担心,爸的情况稳住了,暂时不会有危险。你还很虚弱,不要乱动。”
“稳住了!爸爸的病情稳住了!”我激动不已,一把抓住他,“带我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他用力按住我,说:“你刚小产,需要休养,不能下床!”
心里遽然刺痛,我真的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慕晅……可……老爸病情稳住了!
我已分不清悲喜,眼中盈满了泪水,咬牙道:“是我的孩子,是慕暄用自己命换回了爸爸!是她用命在为我犯下的错误赎罪!我这点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老爸好起来,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也许,我刚从昏迷中醒来,思维并不清醒,但似乎只有这么说,我才能逃避失去小慕晅的锥心之痛。
雷震宇的表情瞬间伤极了,人也顿时化为了一尊晦暗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病床前。
半晌,他才用黯哑的声音,淡淡问了句:“是吗?”
似是在问我,又似是自言自语。
是吗……我也在心里这样问我自己。
或许是吧。
我已经没了孩子,不能再失去爸爸了。
对我来说,如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爸爸更重要呢?!
心里伤痛、纠结,不知道怎么回答雷震宇,我选择了沉默,心里却已做了抉择……
片刻过后,我径自拔掉了插在手背的点滴针头,强忍身上的疼痛,举步维艰地往病房外走着。
我每艰难地往前迈一步,似乎就感觉到身边的这个男人与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