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很听她话,吃完了飞机提供的餐饮后,就放平了椅背闭上眼睡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突然睁开了双眼。
从梦中惊醒的他按着胸口直起了身子,呼吸急促地望着四周,客舱内为了营造舒适的睡眠环境早已关闭了照明用的灯光,遮光板也全部紧闭,周围的乘客大都已经休息。
他转头看向了陆日晞的位置,发现上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团凌乱的毛毯,人大概是去上厕所了。
他刚刚做了个噩梦,在违反生物钟的时间睡觉总是非常容易就被梦魇缠住,醒来之后什么也记不得,唯有心悸残留在胸膛,久久无法消散。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打算继续躺会椅背上强迫自己入睡,却突然在一片昏暗中发现陆日晞的毯子里夹着一个圆瓶。
它个头很小,一看就知道不是水瓶,应该是药瓶之类的东西,是褪黑素一类的东西么?
他的印象中,陆日晞经常会借着空闲的时间吃药。药锭都是装在一个蓝色的药盒里,她也基本都是避开他吃,可她太粗神经了,经常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每次问她,她都说是维生素和维骨力之类的营养补充剂。
抵不过好奇心,陆朝拿起了它,打开了自己的照明灯,借着灯光看清楚了它的包装。
是英文。
他也没指望能看得懂,于是拿出了飞机上赠予的便签和铅笔,抄下了上面的字母,打算落地后再用搜索引擎查一下它的意思。
Pyridostigmine Bromide,C9H13BrN2O2。
就算他英语只是义务教育的水准,也清楚维他命的英文是vitamin,这一串天书一样的字母中,怎么倒转也拼不出那个单词。
这到底是什么呢?
陆朝将药品放回了原处,小心地将毯子原本挡着它的褶子也一并还原,生怕陆日晞待会回来时发现什么不对。
接着他又躺回了原位,闭上了双眼,继续装睡。
他闭上眼睛没有多久,陆日晞就回来了。
她手上端着一杯水,见少年依然睡得香甜,便将水放在自己的桌面上,俯身替陆朝盖好了毯子,准备坐下的时候,又发现了自己落在了毛毯里的药瓶。
“我就说怎么刚才找了半天没找到。”陆日晞一边拿起了药瓶,一边喃喃自语。
她倒出了两粒白色的药锭,就着水服下后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挎包里,拉实了拉链,也随着陆朝,躺下休息。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闭上双眼后,她以为已经熟睡中的少年睁开了双眼,黑色眼睛复杂地看着她的睡颜。
***
“帮我查一下陆行远这个人。”王贞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人在四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他之前的背景资料太空白了,不太好追述到过去。”
“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总记不得是哪里听到过,你在国内方便的话,帮我查一下他在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亲人。”
王贞挂断了电话,疲惫地撑着额头,旁边的保姆适时地端上了一杯热牛奶,王贞挥了挥手,示意让她撤下。
“我还是不懂。”王贞突然开口,“都过了那么十几年了,我却还是觉得没把她养熟过。”
保姆又给她倒了杯温水,加了点柠檬汁呈上:“小姐是不想让你担心,你别太责怪她。”
“我不怪她。”王贞几句话没讲完,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喝了好几口水,喉间反倒更酸涩了,“我只是担心她。”
“小姐好人有好福,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以前就是这样,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也不说,谁也不依靠,总是一个人扛过来。”王贞噙着眼泪,“好不容易把她养大了,还以为终于把她的心捂热了一点,结果到头来……”
到底也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保姆都有些不忍起来:“夫人,别说了,别想了,早点休息吧。”
王贞叹了口气,刚想起身,座机又响了起来。
她接起了电话,那端传来自己女儿的声音。
“妈,是我。”杨澜说。
王贞这几天来积攒的火气终于一次性爆发了:“你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
“我这次让你回国,让你把她带回来,结果呢?!日晞就算了,你怎么能帮着她一起瞒我瞒了那么久!她从小不懂事,但你怎么能跟她一样不懂事,她一不在我的视线里就要出岔子,所以我让你好好盯着她,照顾她,保护她……”
“对不起。”
“澜澜,”王贞的声音又软弱起来,“你告诉妈妈,日晞会没事的对吧?她那不是什么大病对吧?做个手术就会好了对吧?”
杨澜顿了顿后说:“妈,对不起,姐姐快到了,我先挂了。”
王贞还想说什么,电话里已是一片忙音。
***
杨澜挂断了手机里的电话,伏在了方向盘上,深吸了一口气。
再度抬头时,她已经整理好了所有的情绪,摇下车窗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刚从航站楼里走出来的一大一小。
“慢死了。”杨澜嘴上嫌弃道,却还是下了车,帮两个人将行李扔到了后车厢里,“下次别指望我来给你接机,大清早的,我睡都没睡饱。”
“不好意思嘛——”陆日晞拉长着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这是她在飞机上留下的,她剥开糖纸塞进了杨澜的嘴中,“这样低血糖会不会好点?”
被突然塞了一口糖的杨澜没有继续理会嬉皮笑脸的陆日晞,转而向陆朝问:“你的手好点没?”
被一向不近人情的杨澜关问,陆朝有点受宠若惊,面上还是一派平静:“还好。”
医生嘱咐他拆了石膏后一个月内也别进行剧烈的动作,他有认真地遵循医嘱,毕竟自己的身体是他仅剩不多的财富了。
“那就好。”杨澜含着糖,语气又恶劣起来,“差不多了就回去学校住吧,一直在别人家里打扰,你也不害臊。”
“杨澜——”陆日晞打断了她。
“我是说实话。”杨澜哼了一声,“上车,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呢。”
上了车没多久,陆日晞就躺在副驾上睡着了,即便在长途飞机上休息了那么久,她好像也怎么睡都睡不够。
杨澜让他往旁边坐一些,好让她将整个副驾的椅背放平,让陆日晞能够睡得更安稳一些。
没有了陆日晞,车里就只剩下死寂了,杨澜不屑跟陆朝讲话,陆朝也不敢跟杨澜讲话,他清楚开着车的女人并不是特别喜欢自己,若是交谈,估计也是让他快滚之类的话题。
于是陆朝拿出了手机,偷偷地将之前记录的单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输入到了搜索引擎里。
高速公路上的信号不是很好,过了一会儿,结果才弹了出来。
陆朝逐字逐句地将它的名字,它的适用症,它的注意事项看完,滑动屏幕的手指开始颤抖,瞳孔也因震惊微缩。
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脊椎,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连气都不敢喘。像是偷窥到了不应得知的秘密一样,他终于忍不住关闭了手机屏幕,抬起头的瞬间猛然对上了后视镜中杨澜的视线。
杨澜观察着他的表情,眯了眯眼,发出了一声嗤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个红包补偿一下吧,因为我马上又要赢来考试期间,然后就是飞鸽infinity连。
化学学得好的应该知道是咋回事了,我就不多说啦!
第48章
一片阴暗的房间内,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的幽光照射着其主人的面容。
Pyridostigmine Bromide.
溴化吡啶斯的明,一种治疗重症肌无力的药物。
什么时候开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陆朝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指尖深陷于发丝之中。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一个月前?两个月前?不对,在那个酒吧里相遇的那一个夜晚,她突然的休克并不是因为外力,那根本是自发性的呼吸肌麻痹导致的。
他早就该发现了,她难以早起,经常疲倦,上个楼梯都会气喘吁吁,手腕也偶有痉挛,经常将碗砸碎,他那时只当她是作息不规律,贫血导致的。
因为她表现得太正常了,一点患病者常有的自哀都没有。
但这也不是绝症,虽然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手术、干细胞移植……有那么多方法能够缓解病情,维持正常生活。
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的……
***
陆朝一回家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陆日晞有些担心他,原本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还是把关切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以免妨碍他休息。
杨澜将她送回家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陪她在房间里,将行李箱内的衣服一一取出,脏的送洗,干净的叠起收纳。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杨澜蓦然开口:“你还记得之前委托我留意林征的骨髓配型这件事情么?”
“有进展了?”
“嗯。”杨澜看着陆日晞欣喜的模样,百味陈杂道,“就在前不久之前,合适的供体找到了,对方也愿意捐赠。”
“那……”
“手术前期准备需要一些时间,”杨澜继续道,“我在你回来之前就事先跟他的母亲联系过了,原本想提前让她孩子进无菌仓准备,早点动手术,但是她看上去有些犹豫,你再跟她确认一下吧。”
陆日晞笑了笑:“好。”
次日,陆日晞领着陆朝一同将老楼里的林曼霜和林征接了出来,她先是带着他们吃个了午餐,然后找了家相对静谧的咖啡厅坐下。
林曼霜许久未见陆朝,牵着他的手左右打量了很久,确定他过得很好后露出欣慰的笑,跟陆日晞千恩万谢她对陆朝的照顾,末了又担忧地问陆朝有没有给她添麻烦之类的。
陆日晞只是笑着跟她说陆朝是个乖孩子,在学校里表现都很好,她隐去了他在学校里曾被欺负过的事情,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告诉林曼霜也只是为她平添愧疚。
但不知道怎么的,陆朝今天的状态并不太好,林曼霜问他什么事情也只是木讷地点头摇头。
陆日晞给了他点现金,让他带着林征买点甜食零嘴之类的,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适合在他面前谈论。
打发掉陆朝后,两个人总算是能将话题转到这次见面的目的——林征身上。
“陆小姐,我知道你今天约我出来是为了小征的事情。”林曼霜说,“杨医生已经通知我关于骨髓配型成功的消息了。”
陆日晞陈述道:“嗯,小征的情况不能再拖了,能早点动手术就得早点动手术。”
林曼霜张了张口,似是有什么想说,却又闭上了,看上去相当犹豫。
陆日晞当她是忧心费用问题,便道:“入院押金我会替你准备,手术费用我也会如之前所说全部由我承担,我已经跟医院那边打好招呼了,你是还有什么顾虑么?”
“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林曼霜低下了头,“但不是钱的问题。”
陆日晞皱眉:“还有什么问题么?”
“关于小征的详细治疗方案,杨医生已经跟我大致讲过了。”林曼霜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有泪光在闪烁,“陆小姐,已经太迟了。”
林征的脑白质营养不良已是晚期,精神和行为早已产生异常,干细胞移植对这个病症早期还有疗效,到了晚期就见效甚微,更何况手术本身还有风险,万一因为免疫功能的抑制发生感染乃至病死,后果是林曼霜无法承担的。
林曼霜权衡之后,选择放弃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