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已经哭哑了。
“嗯?”
“昨天这时候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昨天这时候你和我说你要回来了,我和爸爸他们也都联系好了,我和芸仙说你看,我要比你先迈入婚姻的坟墓了,我说,你和嘉凯得好好的,即使要去国外读书,其实也没关系的,嘉凯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你那么喜欢他,他也那么喜欢你,要是我们以后一起举行婚礼多好。”
江珃越说越急,上去拉住了杨继沉的手,他的手掌有些凉。
江珃问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阿沉,我不要这个样子,我不要……”
杨继沉薄唇抿着,眸子和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空旷的走廊里回想着江珃桑桑的声音。
杨继沉眉头微微皱起,他伸手抱住了江珃,他张了张口,又沉默很久才开口说:“小珃,你不能再哭了,芸仙那边需要你。”
江珃揪着他的衣服却越哭越大声,她哽咽的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那么幸福,张嘉凯走了,芸仙要怎么办,杨继沉又要怎么办,他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他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可他又不会消失,往后每一年的跨年都不会那么幸福。
当初季芸仙拉着她去见他们的时候,江珃很害怕,生怕他们是一群不入流的小混混,可季芸仙从很早以前就迷恋他们了,他们是她的偶像,张嘉凯是她第一眼就喜欢的赛车手,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和张嘉凯认识,熟悉。
那天,季芸仙打扮的比任何一天都要美,她们从艺术厅里出来,他们就站在不远处,她看见一向大大咧咧的季芸仙脸红了,就像西边下垂的夕阳,有种淡淡的美好和悸动。
季芸仙喜欢过很多人,幼儿园的时候喜欢班里的西装小王子,小学里喜欢班主任的儿子,初中的时候喜欢外面卖烤里脊的小伙子,她像风一样自由,肆意的去喜欢,从不隐瞒自己的内心。
那时候季芸仙怎么说的,哦,季芸仙迷恋上赛车的头几天,她拿着一张自己画的画像,和江珃说:“你看,这是我现在的喜欢的人,酷毙了,银色的头发简直酷毙了,可是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太可爱了,要是能和这样的人生活,得多有意思。”
江珃眼睛肿了,她看不清杨继沉的神色,她抽抽搭搭的说:“芸仙要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不知道……”
她和季芸仙十几年感情,她了解她,季芸仙承受不住的。
她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天马行空,可到底是女孩子。
她和张嘉凯在一起后变了很多,有些臭毛病都改了,吵吵闹闹,却满口嘉凯嘉凯的,在她空空的人生里,张嘉凯像根救命稻草。
……
他们是先瞒着季芸仙的,一边祈求着她不会知道新闻,一边用订婚宴把她骗了过来。
季芸仙是下了飞机,在机场看到的新闻。
凌晨一点多,江珃和杨继沉在停车场接她,季芸仙提着行李箱跑来,她抓住江珃的双臂,是笑着说的,“小珃,我刚好像看错了点东西,你们不知道吧,那新闻说今年曼岛TT又有人死了,死者叫张嘉凯,小珃,这怎么会呢?是不是那傻逼电视台有毛病?啊?是不是啊?我改天就砸了它!我要砸了它!”
季芸仙嘀咕着要砸了它,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她说:“我们现在就去电视台!”
江珃浅浅的呼吸着,反手拉住季芸仙,“芸仙。”
这一声凉凉的芸仙仿佛敲定了什么事情。
季芸仙看着前方,步子僵住,慢慢转过身,她嗤笑了声,“真他妈的傻逼电视台。”
江珃看见她的眼睛红了,边笑边哭,最后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我操他|妈的电视台!操他|妈!操他|妈!”
……
江珃陪着她一起住酒店,杨继沉住她们隔壁的房间。
江珃哭的眼睛疼,头也疼,可是她睡不着,也没有办法控制眼泪,有滴没一滴的,江珃洗了无数次的冷水脸。
季芸仙蜷缩在床上,像个木头人。
到清晨,江珃已经流不出泪了,她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晨光一缕一缕的照亮这个房间。
季芸仙忽然动了动,她抬眼看向窗户,失控的笑了起来。
她有气无力道:“小珃。”
“嗯。”
“你知道上次我们打电话,他和我说什么了吗?”
“说了什么?”
“他说,沉哥和小珃这么快就决定订婚了,我们也得快点,等他这次回来就去见我父母,哪怕他们再怎么不同意,他也要试一试。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嗯?”
“我说,我才不要嫁给你,你老是惹我生气,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可他说,没关系啊,我喜欢你就好了,抢也要抢过来做老婆。”
季芸仙说的时候声音是幸福的,说起幸福的事情人会不自觉回到那个情景中。
江珃也笑了,“你记得去年的跨年夜吗,你喜欢烟花,他真的买了好多烟花,那时候其实我好羡慕你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他也总是以你为中心。我当时想,如果你们以后能走到最后,那真好,我最好的朋友终于可以开开心心了。”
开开心心的活着,有人疼有人爱,有一个正常的家。
季芸仙似在回想那时候,她说:“你知道的,他其实是个很傻的人,我说什么他都听。”
季芸仙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忽然不说话了,房间又陷入一片寂静。
在寂静中,她们感受了从黑暗到光明的变化。
太阳依旧升起,昨天,前天,明天,后天,都是如此,都会如此。
“小珃。”她忽然又叫她名字。
“嗯。”
“小珃…..”
江珃看着她蜷缩着的单薄的身影,再次轻轻嗯了声。
季芸仙慢慢撑起身体,坐起身,和她面对面,她看着江珃,瞳仁里蕴着昨晚无边的夜色,迷茫,沉默,和坠落。
“小珃……”
“我在。”
季芸仙有些哽咽,但她不让自己哽咽,她说:“是我害死他的,我觉得是我害死他的。”
“你没有。”
江珃下床,走到她面前,想伸手去安抚她,可季芸仙拍着胸膛说:“是我,他不应该认识我的,他不认识我,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芸仙……他不会后悔认识你的。”
“他参加比赛前,他和我说,和我说……”季芸仙再难抑制的哭了,“他和我说他要给我买戒指,他会很努力的,他马上要有钱了……”
季芸仙抓着自己的头发,撕心裂肺道:“他是傻逼,他才是傻逼,我他妈也是傻逼!”
☆、第九十章
张嘉凯的葬礼在浙州最大的殡仪馆举行, 前来吊念的人不多, 只是一些车队里的朋友而已。
郑锋和周树他们是在早上赶到的, 他们都一夜未眠。
周树帮着杨继沉处理丧事相关事宜。
周树说:“哥,咱们是不是走到头了?”
杨继沉:“没有。”
“嘉凯突然走了, 栀夏在牢里, 还剩下我们三个, 就是走到头了。”
一切都变了,意义也变了, 变得没什么意思了。
杨继沉抬手捏了捏眉心, 声音低沉而疲惫, 他说:“别说了。”
周树吸了吸鼻子, 说:“嘉凯进国家队,我和贺群真的很开心, 比你进还开心, 他真的很拼,实力也够。那天, 他打电话过来,说拿到了曼岛TT的绿卡,我和贺群他妈的当时都能给他隔空放礼炮庆祝,你知道, 这是很多华人做梦也进不去的比赛。可我现在宁愿当时把他揍到不能去比赛, 我们几个认识几年了,几年了……我都快数不清了。你说,他活得好好的, 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他不是走了,而是死了。
杨继沉和周树站在殡仪馆外,夏日清晨的阳光透彻而明亮,却照的他们都出了一身虚汗。
杨继沉点了支烟,没有回答周树。
周树不依不饶,“为什么要死,缺胳膊断腿,我们做兄弟能养他一辈子的,阎王爷可真会挑人。”
周树烦躁的宣泄了几声,一脚踢在树上,树干抖动,落下几片树叶。
杨继沉垂着眼眸,一口接一口的抽,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有点颤栗。
周树抹了把面孔,声音哽咽,他说:“他这样,怎么对得起我们,怎么对得起芸仙,留下一摊事,就这么走了,这不是他的作风。”
应答他的只有徐徐的微风,而这世界看起来阳光明媚。
明媚的他们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去形容。
……
整个葬礼季芸仙没有说过一句话,跟着流程走,行尸走肉般,她甚至没有多看张嘉凯几眼,或者说,她在刻意的不看他。
张嘉凯从极速中摔出去,撞到旁边的山体,摩托车和人都飞出去几十米,脸和身体都被撞的有点坏,不过请了专门的化妆师,他躺在棺材里,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淡淡的神色漾着一种温柔。
他曾这么温柔的亲吻季芸仙,也曾这么温柔的对待他们每一个人。
他们手捧着白玫瑰,围着棺材,在音乐下慢慢的走了一圈,葬礼的主持人在念掉词。
哀悼完毕,出来几个穿白衣服的人,他们把棺材从簇拥的鲜花从推出来,像是要移到什么地方去。
季芸仙愣了,跑过去,死死抓着棺材,她嘶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见多了这样的家属,无奈,又心酸,工作人员去劝她,说:“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得火化了。”
季芸仙觉得可笑,“为什么要火化?他挺好的,你看他,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
整个厅瞬间安静了,只有季芸仙尖锐的声音。
“他好的很!他还在笑!你们都是瞎子吗?”
季芸仙咽了咽喉咙,拉过江珃,“小珃,你说,你说是不是这样?”
江珃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对工作人员说:“再等会吧,谢谢你们了。”
季芸仙睁着通红的眼睛看向张嘉凯,她终于有勇气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