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今早七点多赶到白麓湾的,进门发现林深青昏倒在地上,立刻叫了救护车。
可是从急救室到重症监护病房,她至今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医生说她是酒精中毒外加精神刺激。酒精中毒造成了昏迷,精神刺激造成了昏迷后迟迟不醒。
七点一刻,第一缕晨曦照进医院走廊的时候,傅宵拿着两杯咖啡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递给他一杯。
他说了声“谢谢”,握着暖手却没有喝。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直到八点左右,一名护士走过来打破了沉默,说何医生叫家属去一趟。
傅宵努努下巴:“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贺星原点点头,放下咖啡到了精神科诊室。
进门的一刹,他突然记起何钰松一个月前那句“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何钰松说:“我刚刚跟ICU的医生讨论了她的情况,她昨天就已经脱离酒精中毒的状态,至今没有恢复意识,主要是心理因素导致。我想跟你确认一下,她在昏迷前受到的关键性精神刺激是什么?”
贺星原把从傅宵和刘敦那里分别了解到的情况讲了一遍,然后下结论:“是我吧。”
其实这几天,林深青除了拒绝和他视频以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异常。他只是偶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明明忙到没时间跟他通话,却次次秒回他的早晚安消息。
这样的矛盾下,刻意的秒回倒像在给他吃定心丸。
他觉得不对劲,叫季四去查查林深青最近在哪出差,很快知道了前因后果。在训练场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径直坐了最近的航班赶回来。
可正是他的“什么都来不及想”,却给了林深青再一次致命打击,成为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深青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晓得这件事后,不可能无动于衷地继续训练,甚至不一定会对赵曲风做什么。
可她同样清楚他跟妈妈的约定,清楚这次考核对他而言的重要性。所以她想,爷爷已经不在了,即使贺星原回来也于事无补,她现在只剩他了,至少别再拖累他。
可她扛着巨大的压力所作的努力,导向的结果却还是一样。
甚至这一切,都印证了赵曲风的那句话:她所谓的善意谎言不过都是自以为是。
何钰松的座机忽然响起来,他接通听了几句,挂断后说:“ICU监控到了她的梦话。”
贺星原目光闪烁:“这说明什么?”
“应该是好现象。”
“她说了什么?”
“大概是在质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贺星原垂着眼点点头。
“她不是真的责怪你,而是在自我保护。要从九十九个求死的理由里找到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她的潜意识只能不停地进行自我暗示,把叶小姐的死怪罪给肇事者,把爷爷的死怪罪给赵先生,把你所失去的飞行资格……”
“我知道,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应该安排好学校里的事。”
何钰松笑笑:“那种情况下要你保持冷静未免太强人所难,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的意外实在无可厚非。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趟ICU。”
贺星原刚要点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贺斯远打来的电话。
何钰松示意他先接电话。
他走到走廊里接通:“哥,怎么了?”
“星原,你那边怎么样了?”
“她还没醒。”
贺斯远声音疲惫:“你可能得回港城一趟,香庭的事我实在兜不住了。”
“什么意思?”
“前阵子我发现了香庭内部很大的亏空,跟赵家近来的小打小闹没关系,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这些亏空也不是几天形成的,而是好几年的累计。现在的香庭就像中空之木,我跟褚家筹的资金根本是杯水车薪。”
贺星原皱起眉头:“董事会知道了吗?”
“正在查账,不出今天。”
贺星原背靠墙壁,仰着头沉出一口气:“哥,我现在真的走不……”
“贺先生。”何钰松忽然叫了他一声,比了个口形――她醒了。
贺星原立刻站直,跟电话那头说:“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然后匆匆朝ICU去。
ICU病房禁止直接探视,贺星原只能先问医生情况。
医生摘了口罩,说:“除了体温偏高,其余各项生命体征都已经恢复正常,再观察一天应该就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但病人精神状态仍旧不太理想。”
贺星原问:“探视系统开了吗?”
医生比个手势,示意他请便。
贺星原走到隔壁探视室,看见了屏幕里的林深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那么二十四个小时,他觉得她好像又瘦了一圈。
病房里的护士正在跟她说话,告诉她有人探视,让她扭头看。
林深青躺在床上转过脸来看探视器。
四目相对一瞬,她无波无澜地眨了眨眼,把头撇开,翻了个身背对他。
贺星原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给护士打个手势,示意不用打扰林深青,就这么在屏幕前静静站了一刻钟,正准备退出去,不影响她休息,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人声。
似乎是傅宵带了个人来,跟何钰松说,这是林深青的生父,刚从国外赶过来。
紧接着,一个满脸胡茬的邋遢男人就进来了。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贺星原,一进来就冲镜头讲话:“深青,深青你怎么样?爸爸来了。”
林深青皱着眉头,死死捂上耳朵。
身后护士提醒:“这位家属,病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您声音轻一点。”
林禹民“哦”了声,又放轻声:“深青,是爸爸来晚了,爸爸对不起你和你爷爷……”
林深青闭上眼,把脸蒙进被子里。
何钰松让护士把探视系统关了,示意林禹民和贺星原出来。
“林先生和贺先生的出现目前都不在林小姐可接受的范围内,”何钰松站在走廊上说,“两位不要心急,多给她一些时间,慢慢来。”
贺星原点点头:“何医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何钰松跟他到了楼梯口:“你说。”
“我想请何医生帮我在适当的时候转告她,就算我通过了这次考核,也做不成飞行员。香庭出事了,我要回港城。”
何钰松叹着气拍拍他的肩。
贺星原笑了笑:“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好的了,何医生倒是不需要担心我,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何钰松点点头:“不需要我担心,看来有需要我帮忙的。”
“是,我想了解她每天的身体状况和病情进展,还有,她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了,还请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问题。”
贺星原跟他道谢,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下楼,坐进季四的车里:“去机场。”
“小公子,”季四犹豫了下,咬着牙说,“要不要找人把那姓赵的……”
“不用,”他打断他,“手无寸铁的人才选择肉搏。”
车向机场疾驰而去,贺星原拨了个电话给贺斯远:“哥,你先稳住董事会,我马上过来。”
“好,需要帮你准备什么资料吗?”
“用不着这些,”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飞行员制服,笑起来,“一套西装,给我准备一套西装就行。”
第31章
两年零七个月后。西城一院精神科诊室。
何钰松捏着一份尚未拆封的检测报告, 看着对面嚼口香糖嚼得起劲的人笑了笑:“怎么不拆开看看结果?”
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还需要看么?三年了,指标再不正常,我就不来你这儿浪费国家医疗资源,到深山老林自生自灭去了。”
何钰松笑着拆开了报告,目光一行行掠下来,看到最底下, 眉头一皱。
林深青嚼口香糖的动作顿住:“干嘛?”看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她笑意消失,“又出问题了?”
何钰松点点头:“嗯, 是大问题。”
林深青把口香糖裹入包装纸, 丢进垃圾桶:“行, 说吧,我承受得住。”
他递来报告,指着最后一行给她看:“这里,检测医师忘了签名。”
“……”
林深青使劲磨了磨牙:“认识久了才发现, 原来你挺骚的啊。”
何钰松依然温和地笑着:“只是恭喜你康复的临别玩笑。”
“哦, 是该别过了,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生理性反胃。难怪你以前说, 心理医生不适合跟病人发展医患以外的关系。”
他笑笑,又指指报告:“再忍忍,你还得去一趟检验科, 让医师把这签名补上。”
“签不签都一样, 麻不麻烦啊。”
“这是流程。”
林深青蹬蹬高跟鞋,不耐烦地打了个电话给女助理宋小蓓:“到医院了没?”
“姐, 马上马上,这就来接你了,刚才路上堵车呢!”
她叹口气,自己拿着报告去了检验科。
何钰松目送她离开,转头在电脑上编辑邮件:“贺先生,我想这次真的是最后一封邮件了。除了少许因为用药过多产生的副作用还需要一些时间复原,林小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并发的抑郁症状已经完全消除,并且平稳度过了恢复期。恭喜。”
发送完五分钟后,一封新邮件投递进了邮箱:“谢谢。我在西城出差,今晚有时间请你吃个饭。”
何钰松还没来得及答复,林深青就回来了,把报告递给他,居高临下地往他电脑屏幕瞄了眼:“发现医生上班时间闲聊,是不是可以跟医院投诉?”
他抬起头:“可以,不过我不是在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