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买的!为什么不给我买面线糊?”
“不是你爸买的。”
“那是谁?”时典怔了一怔。
老舅睁开眯着的那只眼睛,出神地望着被阳光照亮的绿叶,懒得再卖关子,直接说:“澄铎的妈妈买的。给澄铎买的时候顺道买了你的这份。”
“她怎么知道我爱吃玉米哩?”
“我都不知道你爱吃玉米……”
“舅舅你太不关心我了!”
鹏鹏舅捂住耳朵,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别喊别喊,再喊把你拎出去。”
时典抿住了唇,她确实是被老舅从病房拎出来的。她有些害怕,又害怕地仰起头:“你不敢,我妈会骂你!”
“这时候才记着你妈妈?”鹏鹏舅摇了摇头,“来到镇上一个电话也不给她打。你来这里到底对不对我也不知道,但不给妈妈报平安就是错的。她刚刚还给我和你爸都打电话,以为至少打一个能和你讲上话哩!”
时典被舅舅说得鼻尖一酸。想到妈妈,想到那天执意要来的时候,妈妈悲伤的样子,她的眼眶便红了。她扯了扯舅舅的手臂,吸了吸鼻子,说道:“舅,手机借我一下。”
鹏鹏舅觑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还差不多!好好讲话!”
“嗯。”
时典翻开通话记录,果然,就在半小时前,妈妈才拨了一通电话进来。
她按下拨号键,把手机举到耳边,走到一旁蹲了下来。
电话一接起来,妈妈的问候声依旧温柔,可时典还是听出了虚弱。她想开口喊“妈妈”,结果还没开声,眉头就皱了起来,“哇”地一声哭出来。
“怎么啦?!”这一哭,吓得夏凡希手里的脸盆都掉了。她着急地问,以为出了什么事,“刚刚你舅舅还说没事啦!怎么哭了哩?!告诉妈妈怎么了?”
“对不起妈妈,”时典止住了哭声,难过地耷拉着脑袋,抬手抹去眼泪,“妈妈我太任性了,这几天也没有打电话给你。妈妈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惹你伤心了。妈妈对不起……”
夏凡希被她说得落了泪,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泪花笑了笑:“没事,没事就好。不惹妈妈伤心了,这话我听过好几回了哩!”
“那都是姐姐说的,不是我说的。”时典嘟哝,把言而无信的责任都推到时恩身上,“我才第一次说这话哩!”
“行行行,都是你姐姐说的。你们两个啊……”
结果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时恩莫名其妙的声音:“什么都是我说?你给我早点回来,不然晚晚把你房间的模型砸咯!”
时典吸了吸鼻子,细细一想,问了一句:“姐姐你在啊?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什么模型?”
“坦克模型!”
“你敢砸!”
“晚晚砸!”
时典急得脸都扭曲了:“那可是他送给我的!苏晚晚你给我等着!”
鹏鹏舅一见事态不对,赶忙拿过手机:“喂,不说啦不说啦……”
“什么不说啦……”时典抓住舅舅的胳膊,被老舅扯着转圈圈,“舅舅你把手机给我!不能让苏晚晚砸我模型!”
“真不说了,再说典典就咬我了!”鹏鹏舅对电话那头说,“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像拆炸.药一样,争分夺秒地将电话挂断了。
时典哀愁漠漠地瞪着他,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不会砸你模型的,”舅舅把手机放回兜里,不以为然道,“你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敢说不敢做!就是引着让你快点回家!你妈想你啦!”
时典转了转瞪得有些发疼的眼珠子,淡淡地“哦”一声:“我给我妈妈带点东西回去吧,我刚刚听见她好像也哭了。舅舅,我真的很爱我妈妈,可我害羞说。我也不想惹她生气。有空你替我说说吧。”
“你和澄铎说的时候害不害羞?”舅舅大眼一瞪,像要活活把人瞪死吓死。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侄女儿那双大眼睛是继承他哩。
时典支吾片刻,逃避地望向天边,点了点头:“会。”
“那不就得了!和你妈讲,害羞就害羞!你脸皮又不是这么薄!”
“那我……那我回去就和我妈说。可我怕我又会说哭,我……我最害怕跟我妈妈表白了!”
* *
离开之前,在村长的家里,几十号人围成一桌吃一碗热腾腾的细面。
家属们本不想参与,因为屋子实在太小,村子也不富裕,他们不好意思白吃这一顿午餐。但村长的盛情邀请让他们难以推却。思来想去,他们决定先坐下来吃饭,再给这里的孩子们买些东西。
孩子们岁数不一,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还在母亲的怀抱里,但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孩子,看起来都瘦瘦小小。看着这些孩子,鹏鹏舅感慨万千,想起小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
午餐之前,和爸爸还有舅舅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准备上车时,却忽然在院子门边看到那天在地上画字的小男孩。
时典撒开爸爸的胳膊跑过去,跑了几步后却犹豫地停了下来,想起那一天,质问这个孩子时自己可能吓着他了,她有些迈不开步子。
叶澄铎在这时从屋子里出来,小男孩寻找的目光锁定了他。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随之慢慢地低下头去,竟悄悄地往回走。
看着他迎面走来,时典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双黑色的鞋子之后,男孩停下了脚步。时典蹲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他的小脸,说道:“上次见到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那双乌黑明亮的眼里有躲闪。时典笑起来,先行自我介绍,拿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画字:“我叫这个名字。我叫‘时典’。喏,‘时间’的‘时’,‘字典’的‘典’,你看。”
她一笔一划地将字写下来。
男孩凝神望着,一言不发。
很早就注意到这一幕的叶澄铎从院子里走出来,走到男孩身后,扶着他瘦弱的肩膀蹲了下来:“小杰。”
男孩叫“小杰”,听到喊自己的名字的声音后,他抖了一下,转过头看身边的人,很想立刻撒腿就跑。
叶澄铎拉住他,握住他细细瘦瘦的胳膊,把他拉到面前。时典看着他们,手中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我妈妈……我妈妈杀了一只鸡,想让我叫你去家里,还有另外两个大哥哥。”小杰说着,小小的鼻翼微微鼓起,眼眶红红的,“她还让我跟你们说,‘对不起’。”
时典舔了舔唇,看到他贴着裤子缝的小手紧张地握着,手背上有被树枝划伤后留下的伤痕。
叶澄铎握住小杰的肩膀,笑起来,笑容像挂在高空的太阳,让人心头一暖。小杰抬起手背,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咧开嘴巴哭了出来。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贪玩才要跑出去的,我是想去给妈妈买药,妈妈那天生病了,我……我没来上课,我不是故意,我是去给妈妈买药了。”
时典背过身去,眼泪落了下来。
叶澄铎用拇指,轻轻地抹去小杰的泪水,安慰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的妈妈也为你感到骄傲。你不要责备自己,我们遇到泥石流不是你的错,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