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有自己的信用卡,好几张。”唐方扬眉吐气。
两人又排了五十分钟,看着收银小哥,毫不犹豫地把每人限购两杯的额度用足,买了单又等了十五分钟才拿到四杯芝芝莓莓。
“好喝吗?”
“穿着九厘米的细高跟等了两个半小时,你给杯童子尿我都觉得是琼浆了好伐?”迅速牛饮完一整杯的林子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味道是还好,我要是再来的话就是阿缺西十三点。”
唐方哈哈笑:“还好啊,你是芝芝,我是莓莓,这个味道真的还不错。”
“肯定很多人是他家花钱请来排队起蓬头的,骗人来轧闹忙。”林子君愤愤不平。
唐方拿起剩下的两杯:“还喝吗?”
“喝不下,我饿色了。走,去港汇吃饭。”出尔反尔的林子君面对唐方的白眼毫无惭意。
走到乌泱泱还在排队的队伍末端,唐方想了想,一脸友善地走近两个小姑娘:“嗨,我多买了两杯,送给你们,要吗?现在要排四小时的队呢。”
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警惕地看看她,摇了摇头。
唐方刚想说自己不是坏人,已被林子君拽着跑。
“痴伐?谁敢吃陌生人给的饮料?换你你敢伐?”林子君最不能忍受唐方这种神来之笔。
......
这天夜里,唐方的微信公众号“一块很方的糖”推送了《喜茶之喜》。照片是林子君握着一杯HEYTEA的特写,堪比手模的大拇指挡住了杯子上印着的男人侧脸。
“今天我和女友花了两个半小时排队。我们一直在说话,又饿又渴。喝到喜茶的那一刻,我很开心。并非因为这一杯茶有多好喝,而是因为她工作很忙,我也不算闲,就算在同一个城市,就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这个契机,我们可能又要隔上很长时间才能见面。我们曾经一起排队买绿杨村的菜包,排队等王家沙的青团,排队等光明邨的鲜肉月饼.......每一次排队,我们一直在说话,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我们只是喜欢排队时说个没完的感觉。世界很吵,人很多,即便这样我们也只专注在对方身上,在人群中马路边坦承自己的喜和悲,就算再大的烦恼,也能被留在排队的那个地方。很多时候,吃什么喝什么真的并不重要,和谁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时候谈了什么,有怎样的心情,这些回忆似乎让食物也生动起来,会让我一直记得......
很可惜,多出来的那两杯芝芝莓莓没能送出去,想想我这样的古怪举止恐怕吓到那两个女孩子了,真是抱歉。搁在键盘旁的茶,粉嫩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疲惫的灰红。我太贪心,没能在它最美味的时候品尝它对于它,我也很抱歉。”
打开公众号的后台,唐方点击了一溜的留言入精选。
“哇,手好美!喜欢干干净净的法式指甲,复古又高档。”
“糖糖你在美罗城排队的啊!我今天也在美罗城吃的一风堂,路过喜茶看到好几个美女,有没有你们?”
“小姐姐的手太美了,指甲在哪家做的?求店名!”
“同感同感,现在约朋友吃顿饭好像都要提前一个月哦,累觉不爱。”
“我和闺密也经常一起排队,像约会一样!”
“嗷嗷嗷,我下午也在排队的,四个小时!小姐姐为什么没送给我?”
......
林子君发来微信:“你下次煽情前,发个预告给我!册那,老娘脚底板疼得要死,还被你写得那么美好,等我出差回来你请我去做脚!”
“义不容辞。”唐方发了个浪起来的表情给她:“腿长两米八的虞姬大大,还能带我上分吗?”
“我脚疼手不残,来,开黑!对了,记得把太后手中的女婿简历拍照发给我,我要看。”
“......”
第3章 小笼包(一)
对唐方而言,一个人住是三十岁前的终极目标。而三十岁,曾经离她遥不可及如今迫在眉睫。
十四岁的青春期躁郁症患者林子君说: “三十岁哦!太吓人了,老比死可怕,难看。皮会皱,胸会垂。我活到二十九就够了。糖糖,我肯定要死在这辈子最好看的时候。你呢?”
“我也觉得活那么久没意思。”唐方深思熟虑义薄云天:“二十八好了,二十九有点难听。你要是去自杀我总归陪你的。但是上吊跳楼卧轨都很恐怖,面孔一塌糊涂,不好。”
“对!死了也要美。”
“不如我们一起去日本,找片樱花林,喝个什么几秒钟就没知觉的东西。”
“啊呀呀,想想都浪漫,花瓣肯定把我们都盖住。好看!”
唐方想了想:“死之前我想先去吉卜力美术馆看看龙猫。”
“我陪你一起去。”林子君犹豫了一下:“万一看了龙猫我舍不得姆妈怎么办……”
“哎,要不要再看一遍《龙猫》?我嬢嬢给我带了好多宫崎骏的片子。她去了吉卜力,说要提前预约三个月才能参观。”
“不要,看龙猫我会哭,我要看《天空之城》。”林子君不以为然:“三个月算啥?我们提前十四年预约好!”
去年唐方和林子君结伴往京都看樱花,傍晚拎着酒瓶躺在鸭川堤岸上,看河水清浅暮色四合。唐方想起青葱岁月里和全世界格格不入的那两个少女,把这段“殉情”往事拎出来。两人笑出了眼泪,懊恼竟然没有提前预约去看吉卜力,转而商量退休后一起找个养老院养老。
生和死,在虚空的青春里,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现在唐方却觉得这辈子还有太多事没体验,恨不得像电视里唱的,再活五百年活成老妖精。因此,辛德瑞拉﹒方﹒假乖乖女﹒唐和太后的约法三章也不算什么丧权辱国的条例:
一、十二点前必须归家,用固定电话报平安。
二、态度良好地配合相亲,事后及时汇报。
三、爸妈拥有探视权。
乔迁是大喜,唐方兴致勃勃地整理出准备了好几年的长串采购清单,大到厨房卫浴用品,小到地毯吐司炉,品牌、照片、价格统统齐全,发给经验丰富的林子君过目。
林子君回她:“你别急着下单,让我们先来。”转头就把清单原图发到“五朵金花”的小群里。
“我糖下个月一个人住回禹谷邨了,来来来,你们自己挑礼物。欢迎转账让我代购。”
唐方赶紧跟了一句:“我也可以上门自提。”
全职主妇叶青第一个秒回:“糖糖,送个男人要伐?”
“你男人?免了。你家阿姨,欢迎。”唐方打了个激灵。
叶青大学没毕业就被奉贤南桥拆二代富豪男友骗去领了结婚证,现在七年之痒,成天嫌弃自家男人。她的住家保姆是安徽人,被她全方位培训了三年,无所不能,妥帖得很,人人觊觎。
“老公可以不要,阿姨不能被撬。我认领Blueair空气净化器。”
林子君哈哈笑:“土豪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是不是你家吴老板厂里多出来的?”
叶青回了长段语音:“屁!糖糖啊!这可是我天天从买菜钱里抠出来的,百分百自费!礼重情意更重,你记得天天用。我去接娃放学了,有空你们约我进城吃午饭。最好能吃你做的饭。我们奉贤乡下地方,就不请你们来了。”
“恭喜,值班,晚点定。”二医大毕业的沈西瑜难得及时跟进。
三排“沈医生辛苦了”立刻整整齐齐跳出来。
唯一没出声的是远在芝加哥的秦四月,唐方觉得秦污婆此处无声胜有声,蛮好。
***
方树人把清单打印出来,拿红笔打了几个勾:“空调洗衣机和热水器,爸爸妈妈来。君君和青青她们送了你什么你要记下来,你们几个小姑娘要好是要好,但人情总归要还的。”
转头太后又叮嘱唐思成:“老唐,等房客交接好,带糖糖去看看,该刷墙头就刷墙头,该换门窗就换门窗,木头老地板噶许多年了,糖糖想换也换掉。既然要住,就住得舒服点,不要省小钱,也不要急着搬。老唐,你跟房客约好了没?”
唐思成嗯了两声。
方树人取出一堆东西来:“要退给房客的押金你拿好,三万六,数一数。勿要乘地铁,小偷多得很,专偷你这种老实爷叔。这包碧螺春你带去给老刘,老邻居了,请伊多照顾照顾阿拉糖糖。几包软中华是给门口保安的,人家多上一点心,对糖糖总归好的。小姑娘一个人,安全是顶顶重要的。”
唐思成也没数钱,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了马夹袋里。唐方觉得老爸一直在走神,怪怪的。
***
这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唐方收到一条喝咖啡邀请,诚意满满。
“糖糖,爸爸在家楼下的星巴克等你。”
跟着一个188元的大红包,又是一个188元的大红包。
收到第三个大红包时,唐方觉得大事不妙乌云罩顶,六十岁老男人难忍虎妻婚内出轨的标题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面对超大杯常温半糖的红茶拿铁,还有烤得cheese融化的鸡蛋鸡肉可颂,唐方警惕地抬起眼。
“糖糖,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唐思成长方脸上两条卧蚕弯弯,看起来不像还有好消息的样子。
“坏消息。”唐方扶额,狠狠咬了一口可颂,掉了一托盘的碎屑。
“先说好不能告诉你姆妈。”
唐方语重心长:“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
“所以我发了三个红包给你,要你来出出主意。”唐思成挺直了背。
“你们老人家的事我不管。”唐方眼睛发酸:“反正要是爸爸侬外头有了人,我会照顾姆妈。”
唐思成目瞪口呆,半晌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瞎七搭八!你脑子里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方眨巴眨巴眼。
“坏消息是禹谷邨那个房客有点麻烦。”
唐方松了一口气:“欠租?欠水电费?欠电话费宽带费?”
唐思成有点紧张:“找不到人,联系不到。”
“撒?”
“两个礼拜了,电话不在服务区,短信不回,微信也不回,中介天天去,说账单和广告单子都塞在信箱里,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唐思成压低了声音:“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知父莫若女,复员军人唐思成同志没有虎胆更没有龙威。
唐方一口否决:“放心,肯定没死在房子里,会臭。”
“我去过了,没啥味道......”
唐方用站起身斩钉截铁:“走,现在就去看看。”
任何问题,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方太后名人名言。
出了星巴克,唐方转头问:“好消息呢?”
唐思成笑眯眯:“你姆妈说她晚上约了朋友不回来吃饭,我请你去吃富春小笼。”
几个国际学校的少年少女,嘻嘻哈哈地和唐方错肩而过,踩碎了她掉在地上的两只白眼。
***
三月底的愚园路,两侧的悬铃木刚刚爆出翠绿嫩芽。春夜细雨中,路灯下随处可见见袅袅婷婷的紫玉兰花苞初绽,垂丝海棠正当盛花期,雨中格外柔媚娇艳。有几家连在一起的店铺,规规矩矩地统一了招牌的颜色和字体,看起来十分诡异。唐方想到搬回禹谷邨就要忍受无边无际的悬铃木春季飞絮,不由得感叹鱼和熊掌果然不可兼得。
禹谷邨的七十栋中西式小楼和五栋花园洋房在世博会时修旧如旧,米白围墙,红砖墙和弄堂口的马赛克镶拼方框都没什么变化。优秀历史建筑的牌子挂了十几年,边角上挂着蜘蛛网。正值下班高峰,小轿车在弄堂门口排着队,等保安师傅指挥慢慢卡入围墙边紧巴巴的车位,电动车脚踏车见缝插针地穿来穿去。唐思成时不时提醒:“糖糖,当心!”
唐方外婆家的老房子在115号花园洋房里,推开黑色铁门,昏暗中公共的大花园满是杂草生机勃勃。
穿过花园,大门边的各家信箱还是乱七八糟地挂着,难得一见的新民晚报耷拉下来,挡住了光明牛奶箱的上半边。唐方随手按响了门铃,无人应答。
走进去,木楼梯上的感应灯亮了。绕过木楼梯,102室的木门下塞满了广告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