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马将裤子提上,拎起一根木棍,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那个角落。他隔着一道矮墙,听到的对话声越听越觉得熟悉,努力辨认之下,终于听出那两人是包工头陈辉和工友单衡。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
王平心里疑惑,但强烈的好奇心和八卦之心让他挪不动脚步,想着听一耳朵应该没关系,于是他屏息凝神,蹲在矮墙下听着两人的动静。
陈辉压低了嗓门,拍着单衡的肩膀,“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明天那个乔启威就要来了。”
单衡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挣扎和犹豫,“我……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你还想不想救你儿子了?”陈辉狠声道:“反正单远得了癌症,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晚都得死,让他死在这儿,不仅能捞一笔钱,你儿子还能白捡个心脏,双赢的事儿,你还犹豫什么?!”
单衡想到此时还躺在医院等待救治的儿子,想到为了给他治病自己早已经倾家荡产,就算等来了供体,也没钱做手术了。
陈辉接着诱惑他,“那可是大老板,出了事肯定会想方设法压下去,钱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别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他们也会给!”
单衡一咬牙,压下心底的不忍,“你说得对!反正我哥他活不了多久了,将来我就好好待他儿子,一直供到阿弋上大学,就当是补偿了。”
陈辉满意的点点头,再次交待道:“就这样说定了,升降机那边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明天乔启威来了,就我和你还有你哥一起陪着他上去,到时候,我们就趁着升降机故障,把单远推下去,注意要不被人发现……”
王平听着他们的对话,越听越心惊——他们要杀人!
心底一阵发寒,脚也开始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偷偷跑回去时,却不小心踩断一根木棍,将那两人引了过来。
——
王平两手交握,始终不敢看单弋,“后来他们发现了我,把我绑了起来,扔到还在施工的大楼里。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陈辉又回来了。”
——
陈辉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王平,抿唇思索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塞到了他的裤兜里。
“我不会杀你,”他点着一根烟,靠着墙,“这卡里有十五万块钱,够你娶妻生子了,等明天事情结束,就会有人来放你走,你记着,今天听到的话通通给我忘了,带着钱,离开江城,不然的话……”
陈辉用大拇指摁灭烟蒂,冷哼一声,“不然的话,明天单远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他把烟头扔进墙角,转身往外走,阴恻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楼里回响,“别想着去报警,你要是敢去,我保证你走不出警局的大门!”
——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单弋剧烈呼吸着,双目赤红,眼中的凶光仿佛锋利的刀刃,要将人凌迟,他一把摁住王平的肩膀,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力道大到要把人骨头捏碎的地步。
乔奈看着濒临崩溃的单弋,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王平捂着脸,忍着肩头的痛意,“阿弋,我有想过要报警的,可、可陈辉他是混黑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能杀一个,肯定也敢杀两个,我……我不敢……”
当时的十五万块钱足够他娶个老婆租个门面好好过日子了,加上陈辉的威逼利诱,他没等人来给他松绑,就自己想办法逃脱了,然后清晨时分便匆匆收拾行李离开了江城。
“单衡一直和你爸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他,我也是一时糊涂,阿弋……”
原来害死自己父亲的人居然是他的亲叔叔!单弋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眼角泛红,死死的盯着王平,强迫他抬起头来,“那你知道陈辉也死在了那场事故中吗?!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报警!”
王平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到,哆嗦着,想要掰开他的手,“我、我后来才知道的……”
王平离开江城后,下意识的屏蔽了来自江城的消息,去到南方的一个小城里生活,拿着那笔钱做起了买卖,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也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做妻子。
听说陈辉和单远同时身亡、单衡不知所踪的消息,已经是他离开江城好几年后了,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却又想到自己犯了包庇罪,一旦报警,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生就全毁了。
权衡利弊之下,他便将这件事情彻底隐瞒了下来。
直到后来他的妻子难产去世,连带着尚未出生的儿子,紧接着生意遭受变故,赔了个干净,他联想到十多年前犯下的错,才觉得这都是报应。
再后来,他就回到了江城,住回了老房子,也没有了东山再起的雄心,靠着打零工过活。
“阿弋,我已经为我犯下的错买单,我现在说出这一切,不求你原谅,只求我心里好过点,你放心,我一定会去自首!一定!”王平从椅子上跌下来,他跪坐在地,老泪纵横。
单弋仿佛脱力般,整个人都颓废了,乔奈看着他眼中的泪光,莫名的,心中也有些难受。
男人慢慢的转身,视线落在门边的乔奈身上,怔了怔,突然几步上前用力抱住她,弓着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喃喃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奈奈,我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一起唱——没那么简单~
第18章 要不要我
一场暴雨来的突然,原定当天晚上就返回B市的两人因航班取消,不得不继续在江城多留一晚。
王平已经自首且被江城警局扣押,B市那边单弋也打过招呼,有专人看管着单衡,就等案件尘埃落定后提出公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这座安静的小城被淹没在茫茫的雨幕中,被模糊了形状,一片朦胧。只可惜,再大的雨也洗刷不了掩藏在钢筋水泥中的罪恶。
客厅里。
乔奈缩在沙发里,两手抱膝,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忽然,肩膀一沉,她没有回头,只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男人温热的呼吸,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单弋的声线低沉而沙哑,语气艰涩,甚至还带着些许卑微的意味,像深处绝境一般,渴求着来自身旁人的抚慰。
“奈奈,你能不能抱抱我?”
乔奈垂眸,纤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闻言,紧挨着他的半边身子变得有些僵硬,她没有看他,也不曾说话。
这世上可怜的人有很多,年少时她也将自己归在可怜人那一类,她之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如此坚强,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难看,但实际上,她却并不是无坚不摧、无法撼动的,比如——她看到单弋这个样子,也会替他难过。
但她并不想在他最黑暗的时期给予他太多的温暖和关心,因为她不愿意成为他的寄托和依赖。既然已经确定分手,就不能给他营造出一种两人还能复合的错觉,不给他希望,其实是拒绝他最温和的方式,也就不会在他的痛苦之上再加一把刀。
乔奈的冷血无情总是来的恰到好处,她自认为自己是个拎得清的人,她很少走回头路,如果她因为一时的怜悯而接受了单弋的一切索求,那对她和他,都是极大的不公平。
单弋定定的直视着她,眼中的悲戚不言而喻,一个拥抱也不可以有吗?
没有等来她的回复,男人喉结上下滚动着,心下黯淡,下一瞬,便自发抱住她,一手圈住她的脖子,一手环住她的腰,更进一步的把头埋在她颈窝处,呼吸着她身上的淡香。
她的内心闪过些许不安和犹豫,稍微挣了挣,就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愈发用力,一向强悍的男人此刻却呜咽出声,他眼角沁出的泪抹在她的锁骨上,带着灼热的温度,“不要推开我……”
这是——哭了吗?
就在她愣神之际,男人半强迫着搂着她抱到自己腿上,却还记得当时的承诺,轻声呢喃道:“我不碰你,不碰你……奈奈,我只抱抱你,只抱一会儿。”
压低的声线还带着气音,话语中包含的绝望与痛苦是她似曾相识的,她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那个遭受家庭变故后失去了所有童真和幻想的自己——都是不完美的人生啊。
几分钟后,乔奈试图挣脱,却又被他抱得更紧,单弋沙哑的乞求声在她耳边响起,“再抱一会儿……”
她微叹一声,鼻端是他清冽的男性气息,无法挣脱,只能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被迫窝在他怀里,渐渐的,有困意袭来。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单弋低头看她时,才发觉她已经睡去,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着,让她枕在自己的锁骨处,凝视着她的睡颜,悄悄抬起手,粗砺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孩精致的眉眼,喃喃低语:“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要我,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哑着嗓子,声音微微发颤,“奈奈,我后悔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年少时的暗恋到后来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恋情,他们共同走过的那三年却又成了泡沫,爱情被现实击败,结果到头来,他认定的施暴者却是这场事件中的受害者。
父亲的死原来是自家人与他人合作的一个阴谋,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在亏欠她。
想到自己破碎的家庭,因利益被设计而死的父亲,泛红的眼眸再次蒙上一层水雾,从不轻易表露真实感情的男人,经年累月打造出的坚实的心理防线却在这短短一天彻底崩溃。
单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放轻了呼吸,似乎是怕惊扰到浅眠的她,他不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
“我真的后悔了,奈奈,我不想要一个人。”他的嗓音已经暗哑的不成样子,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鼻尖,贴着她的脸自言自语,哀求的语气,等一个得不到回应的答案:“既然我都只剩我一个人了,那,你还会要我吗?”
……
次日清晨,乔奈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床上,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昨晚被扎起的马尾也已经被人松散开,坐起身,床边是一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拖鞋。
“叩叩”,单弋也许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敲响了房门,“醒了吗?”
低沉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以及语气中些许的倦意。
乔奈打开房门,差点与等候门口想要再一次敲门的单弋撞了个满怀,她退一步,仰头看他——眼下青黑,面容疲惫,但下巴处的胡茬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整理过了,总的来说没有她想象中的颓废不堪。
吃过早饭,收拾完行李,两人便提前去往机场。
乔奈的身份证丢了,所以还需要去一趟机场候机楼派出所申请开具临时登机证明。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单弋推着两人的行李箱,低声询问道。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等乔奈回来时,发现自己座位上放着一袋剥好的栗子。
“给你的,我记得你爱吃。”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柔,和往常一样,昨日他的悲伤崩溃都仿佛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轻声道谢,接过单弋强塞过来的栗子,抱在怀里。直到下飞机,他都没见她吃一粒。
华辰娱乐总裁办公室。
乔奈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乔晏细致的讲了一遍,包括她和单弋的那段过往。
乔晏听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好半天才回了一句,“那人抓起来了吗?”
那人自然指的是单衡。
乔奈摇摇头,“我不清楚,但他应该是跑不了的。”
乔晏略显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他的面色有些复杂,沉吟道:“这些天,你都是和,那个单弋在一起?”
她颔首,“有他在,事情进展的会顺利一点。”
乔晏站起身,走过来给她一个拥抱,“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回家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乔奈伸手回抱了一下他,“知道了,哥。”
单弋带着王平的证词回到刑侦局,立案后局里便迅速出警抓捕了单衡,意料之中,他势不认罪。
“我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单弋,你个白眼狼!居然抓你亲叔叔!”
单弋踏着他的辱骂声走进关押室,神色冰冷,寒声道:“是我报的案,证据除了王平那一份,还有一份。”
他点开手机,里面传出一阵清晰的录音:“爸,你真的杀了大伯父?”
“……晓航,别听人胡说!”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听见了,咳咳,你怎么能这么做?!”
“晓航,你!……反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衷。”
……
单弋冷冷的注视着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温度,“这是你儿子单晓航发到我手机上的,还有,他是自愿举报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徒留单衡被狱警按在原地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单弋作为亲属不能参与案件的调查和审理,但单衡该有的结局早已注定。
明乔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