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为什么闹呢?他找到自己亲生父母了?”
严简说:“应该没有。他养父好像不在了,具体什么原因没的我不知道。他养母想让他回老家去工作,他不愿意;又想让他娶他表妹,他也不愿意,所以才闹了起来。”
奶奶年纪虽然大,但是并不糊涂,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小姑娘?”
“嗯。”严简点点头。
奶奶喃喃地说:“那个小姑娘长得还挺可爱的,但是宁安不喜欢也没办法,结婚怎么能够强求呢。那宁安有没有去找他亲生父母?”
严简摇头:“我不知道。”
奶奶叹息了一声:“也是个可怜孩子。不过养父母对他还不错,还送他上了大学。”
严简想起田美兰说的没有亏待戚宁安,她说:“这点还好。但是太不顾及他的感受了,他妈那种做派让人太让人难受了,他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去抽他耳光,我还在场呢。”田美兰完全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妇女,还试图挟恩图报,操纵他的人生。
奶奶惊讶地说:“这太过了点吧,哪个男人不要面子啊?还当着你的面。后来怎么样了?宁安没有答应回老家吧?”
严简摇头:“没打着,我给拦住了。他没有答应回去。”她没说是自己将田美兰给恐吓住的。
奶奶同情地说:“那宁安肯定觉得很没面子。”
严简说:“奶奶,我们吃饭吧,我去热菜。”
吃完饭,严简回房间刚看了一会儿书,戚宁安的微信发过来了:“现在有空吗?可以出来陪我说说话吗?”
严简一看,赶紧问:“你在哪儿?”
“你家门口。”
严简赶紧拿上围巾系上,对奶奶说:“奶奶,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正在看电视的奶奶抬起头:“这么晚了还出去?”
“没走多远,就在这附近。”她换上鞋子,飞快地出了门,打开院门,看见戚宁安就站在门外。
瘦高的戚宁安依旧挺拔得像一棵树,然而严简却看出了他满身的疲惫,肩上似乎有着千钧重担。她尚未开口说话,戚宁安便露出个疲惫的笑容:“今天真是抱歉,没能去你家吃饭,替我向奶奶道歉,我下次再去。”
严简将门拉上:“没关系,奶奶都能理解的。你妈怎么样了?”
戚宁安说:“安排到酒店住下了,明天就回去。”过了一会儿说:“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她们还得去我医院闹。”
严简想起自己今天的表现,略尴尬地笑:“我当时也是急了。”
戚宁安说:“吓唬一下也好。我们找个坐坐吧。”
严简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巷子外走去,两人想在附近找家安静的可以说话的店子,结果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不是音乐喧腾,就是人头攒头,戚宁安提议说:“要不去我家吧。”
严简犹豫了片刻:“也可以。”戚宁安家就在附近,但从未正式登过门,他也没邀请过她。
其实他们的家相距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戚宁安租在一幢老房子的二楼,是个一室一厅,室外的楼梯斑驳陈旧,房间倒是重新装修过,很干净,尤其是戚宁安打扫得也分外干净,跟一般的单身男人邋遢随意的风格有点不一样,大约当医生的会有些小洁癖,家具简单,很少装饰,有点性冷淡风。
戚宁安将沙发上的医学书籍收起来放在茶几上摆好:“坐吧。你喝咖啡还是茶?”
严简说:“晚上还是不喝那些了,睡不着。有白开水吗?”
戚宁安用电热壶从饮水机里接了水去烧,解释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喝含糖饮料,不太健康。只有咖啡和茶是用来提神的,要么就只喝水。”
“我也不爱喝饮料。”严简说。
戚宁安烧上水,从角落里的纸箱里拣出来一堆苹果、橘子、柚子,放在桌上:“吃点水果。”
严简随手拿了一个砂糖橘,戚宁安拿起刀子开始削苹果,然后说:“你是不是特别吃惊?”
严简扭头看着他:“啊?”
戚宁安说:“就是我被拐卖的事。”
严简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当初你帮我、帮龙龙,是不是因为我是打拐的?”
戚宁安没有隐瞒,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当初确实是因为知道康康是被拐卖的事才注意到她的。
严简笑了笑:“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被拐卖的。”
戚宁安说:“这种事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你没去公安局备案对吗?”严简直觉他没有去备过案。
戚宁安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去?你去找过你亲生父母吗?”
“没有。”
严简有些意外,戚宁安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不去寻找呢?“你不想找到你父母吗?”她自己是被遗弃的,都想知道父母是谁,他是被拐卖的,不应该不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尤其是田美兰的态度还这样恶劣。
过了好一会儿,戚宁安才黯然地说:“想。但是我答应过我妈,不去找我亲生父母。我四五岁的时候被拐卖到这里,我爸妈没有生育能力,他们对我非常好,把能给的都给了我。我考完高考那天,我爸去学校接我回家,路上遇到了车祸,为了保护我,我爸受重伤去世了,我没有大碍。我爸去世后,我妈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她可能听过别人说这是买下我的报应,又觉得是我害死了我爸。她逼我在我爸灵前发誓,答应不去找我亲生父母。我原本是打算等自己大学毕业后去找我亲生父母的。”
严简同情地看着戚宁安,很显然,田美兰就是在利用戚宁安的愧疚之心,这是大多数中国父母的通病,利用孩子的善良和同情心来道德绑架孩子,以达到自己的各种目的,让孩子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活。
戚宁安将削好的苹果放在果盘里,均匀地切成四份,插上牙签,推到严简身前:“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严简摇头:“当然不是。这不是你的错,你妈这是道德绑架你。”
戚宁安低下头:“可是我真的对不住我爸,过马路的时候我因为想着考试的事分神了,没留意到车子,他推开了我,自己却被车撞了。”他说到这里哽咽了。
“你爸是真的爱你,所以才会下意识这么做。你不必太过自责。”严简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永远都记得他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幕,鲜血从他的头部流出来,把马路都染红了。”戚宁安的声音哽咽了,交握的双手支撑在额头上,关节都发白了。
这大概是戚宁安一辈子的梦魇,严简同情地看着他,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脑袋,犹豫一下,又收了回来,说:“这种意外谁也不想发生,你又不是故意的。”
戚宁安喃喃地说:“我妈怪我害死了我爸,她经常会跟我提这件事,我有点怕她,不想老去想我爸的死,所以不想回老家。我甚至都想一走了之,但我知道她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扔下她不管。但我想到我亲生父母可能也一直在找我,我就特别难受。我有时候特别讨厌我自己,到头来把所有人都辜负了。”
严简发现戚宁安是个责任感特别强的人,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肯定活得特别累:“我觉得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并不是你想被拐卖的,你应该去找你亲生父母,情况再糟糕也不过如此了。你妈这样要求你是没有道理的。”
戚宁安抬起头看着严简,他的眼圈有点红:“你觉得我应该去找?”
严简点头:“嗯。我接触过很多很多孩子被拐的父母,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放弃寻找。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亲生父母的状况吗?”
戚宁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说不想那是假的,做梦都想:“那我妈怎么办?”
“她抚养了你,你赡养她就行了,你找到亲生父母并不是就不赡养她了。”严简说,“你对你原来的家还有什么印象吗?”
戚宁安皱起眉头:“只有几个片段,我家门口有一个大石狮子,我经常趴在上面玩。还记得我坐过火车,在火车上看到很多吃草的牛。还有很多解放军。我有点弄不清这是记忆还是梦境,那时候太小了。”
严简说:“你的普通话没有多少当地的缺陷口音,你会不会是北方人?”
戚宁安说:“有可能。”
严简说:“要不这样吧,你去我们局里做个备案,然后再验个DNA,我帮你上传一下信息?”有效信息太少,想靠信息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太难,只能寄希望于基因库了。
戚宁安看着严简,最后点了点头:“好。”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搽药
严简觉得,戚宁安一直都想去找亲生父母,他把这件事搁在心里很久了,但一直都没有行动,是因为他答应了田美兰。其实他就是需要一个人推他一把,以此来说服自己迈出下一步,所以才会这么快同意自己的提议。
田美兰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她花钱买下戚宁安,就把他视为自己的私有物品,生怕被别人觊觎了去,更担心人财两空,所以才会逼着戚宁安在养父灵前发誓不去寻亲。然而殊不知她越这样,就越会叫人心生反感,戚宁安没有当即拍屁股走人,那是他仁义。结果田美兰把他的仁义当理所当然,更是得寸进尺,妄图控制他的人生。
严简问戚宁安:“你是不是很少跟人提起过你的身世?”
戚宁安神色有些黯然:“几乎没有跟人说过。”
严简看着他,心想:如果不是今天被撞破,自己也不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吧。
“要不我现在就帮你做个记录吧,你也不用特意去我们局里了,回头你有空来局里验个DNA,免费的,我替你上传一下数据。”严简说。
戚宁安说:“其实我的DNA已经已经验好了,我拿来给你。”
严简惊讶地看着他,他进了卧室房间,几分钟后,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交给严简:“早两年就验好了,一直都没送去登记。”
严简接过来,他果然是在过自己心中那道坎:“你不用觉得愧疚,你没有对不起你养父母。找到你亲生父母,是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否则这是扎在你心中的那根刺,一辈子都不能安生。”
在严简接过文件袋的那一刻,戚宁安露出如释重负的一笑:“嗯。”说实话,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个仪式,能不能找到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去做了,这样才不会对那已经没有印象的父母永远怀着愧疚之心了。否则这根刺扎在心中,以后或许会变成一个毒瘤也说不定。
严简问他要来了纸笔,开始记录他的信息,姓名、年龄、被拐日期等。
“我是1994年7月27日到我现在这个家的。我也不知道我具体多大了,算的是五岁,生日就是我被养父母买过来的那天。我那时候其实已经上过幼儿园了,但是养父母将我留在家里过了半年才去上学,读了半年幼儿园,就去上小学了,今年29岁。”戚宁安说,“我刚过来的一些细节我记不清了,我妈应该记得,但她应该不会告诉我。”
严简问:“需要我找她问一下吗?”
戚宁安犹豫了片刻,摇头说:“还是不用了,先查DNA吧。我其实不想让她知道我在找亲生父母。”
严简也没有坚持,对田美兰来说,戚宁安去找亲生父母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还要让她配合帮忙找,那就是在伤口上撒盐,戚宁安到底还是不忍心:“那就先查DNA吧,如果实在找不到,我们再跟她去了解情况。”
戚宁安点头:“好。”
严简看着记录问:“你身上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吗?比如比较明显的痣、胎记什么的。”
戚宁安想了想,说:“左眉里有一颗痣,腰后这儿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为情,在严简这里真是无所遁形,幸亏不是隐私部位长了什么胎记,否则怎么启齿?
严简听见他说自己的眉毛里有痣,忍不住抬头去看,戚宁安的眉毛很浓,平时还真注意不到,戚宁安看着她的眼神,抬起手将眉毛上贴着的创口贴撕了,用手指点一下眉心:“看见了吗?”
严简凑近了仔细一看,眉毛里果真有一颗小小的痣,不提醒还真注意不到,她的视线落在他眉角的伤口上,比她预想的要严重一些:“你眉角的伤口真是撞的吗?”
戚宁安沉默了片刻,说:“我妈去医院找我,用杯子砸的。”
严简一听,简直要气死了,一拍桌子:“她怎么能这样!简直不可理喻。她去医院找你干什么?”
戚宁安叹了口气:“还不是为思华的事。”
严简十分无语:“你那个表妹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谁给她的自信啊?以后她的事你就别管了,多碰几次壁,她就知道什么叫现实了,全都是你们给惯的。”她之前还让戚宁安帮黄思华,现在发现这女孩简直就是个作精,浪费自己的同情心。
戚宁安苦笑。
严简说:“要上药吗?”
“要,你帮我。”戚宁安拿出药、酒精和棉签放到茶几上。
严简用棉签沾了酒精小心翼翼地给他清洗了伤口,然后涂上药:“要不要贴创口贴?”
戚宁安拿出一张创口贴,严简帮他贴上,说:“这伤口不小,可能会留疤。”
贴创口贴的时候,她用指腹在戚宁安额上轻轻按了按,戚宁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挠到了心上,心底酥酥麻麻的,悸动不已,他按捺住抓住那只手的冲动,抬起眼看着严简。严简也正好低头,与他四目相对,刹那间,双方的脸都忍不住红了,严简赶紧收回了手。
戚宁安用手轻触了一下创口贴:“谢谢!”
严简转过脸去,盯着茶几上的纸,轻咳了一声,问:“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戚宁安定了定神,说:“我爸妈从来没给我拍过照,最早的照片是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拍的证件照。我这里存了,要给你吗?”
严简皱起眉头,十多岁和几岁相差还是很大的:“你发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