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办公室,在壁上某处开关摸了一下,内里打开一扇门。是她平常在公司临时休息的地方,大床,浴室,衣帽间,里面挂着几大排用于出席各种场合的礼服,各种款式各种季节的高跟鞋和配饰。
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揉了揉久站酸疼的小腿,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检查邮件。
电脑屏幕反射的白光落在女人的乌黑的眼瞳里,泛着一点微微的亮泽,平淡无波的,像是一枚精致的琥珀。
鼠标滚轴向上滑动,停在早前唐玥跟她汇报的,那封高中群发的邮件消息上。
“花城附中,高三一班……”柳淼淼点开邮件,低声喃着正文里的内容。
邮件内容套路普通,估计就是宣传委员和语文课代的联合之笔,前半段煽情肉麻地阐述了多年未见的同窗之情,邀请你我共同相约,后半段附上了聚会时间和地点。
柳淼淼飞快将内容浏览了一遍,准备关掉邮件时,留意到邮件末端最不起眼处,随着邀请函一齐发来的附件照片。
是高三一班的毕业大合照。
校园背景郁郁葱葱,头顶上是蓝天白云,五十多个青涩稚嫩的大孩子身上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冲镜头龇牙咧嘴地一笑。
看口型,估计喊的是茄子。
柳淼淼在照片中找到了自己。
她微微一怔。
女孩子穿着白衬衫和百褶裙,梳着长马尾,几绺发丝调皮稍卷地垂在脸侧,唇边笑意很淡,眼尾眉梢有着少女时期独有的青涩,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眼里还泛着点困倦的泪光。
她对这样的自己毫无印象。
在她生命空白断层的那段时间,好像有什么,被她从记忆里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想不起来。
柳淼淼眯起眼仔细打量那张合照,试图通过这张照片在脑海里搜索回忆出一些与过去有关的信息。
她眸光一转,落在隔壁与自己并肩而站的男生身上。
男生斯文清秀,一看就是被老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标准好学生长相,明眸皓齿,笑起来如沐春风,漂亮的丹凤眼狭长而微微上扬,隐隐约约勾出一点长大后斯文败类的潜质。
最重要是这人的手。
居然悄咪咪地勾在她的手上!
干什么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懵懵懂懂的十七八岁少男少女的青春情怀时期,他居然趁着拍大合照的时候偷偷牵她的手!
还他妈笑,外表斯斯文文的一个男生,内里竟然如此的浑浊不堪!
柳淼淼顿时明了当时自己眼里的泪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绝壁就是因为这个小兔崽子大庭广众之下偷偷牵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家少女的手,仗着自己是三好学生的头衔便耀武扬威,欺压弱势女同学。
她就说她当时怎么两眼泛着泪光,现在越看越觉得那泪花里头盈满了自己当初饱受恶势力压迫的屈辱和反抗!
她从小到大这么个清白干净的小姑娘,从来不谈男朋友以至于老爹一天到晚地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居然就在高三毕业的时候被这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小兔崽子玷污了她的手!
柳淼淼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唐玥在门口敲了敲门:“柳总,您的咖啡。”
柳淼淼目光死死黏在电脑屏幕上,头也不抬地道:“嗯,放在那吧。”
唐玥见自己老板脸色铁青,目露凶光,愤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登时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事了,忙问:“柳、柳总,怎么了?”
柳淼淼将电脑转了个方向,屏幕对着唐玥那边,指尖绕到合照某处点了点,问她:“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子么?”
唐玥忐忑不安地把脑袋凑过去一看,微微惊讶道:“柳总,这是您高中时候的照片?”
柳淼淼眉心深拧:“没错。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很奇怪对吧。”
唐玥:“……”
唐玥突然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悄然无声地把这封邮件毁尸灭迹的,不然她怎么对得起进公司前董事长对她的千叮万嘱。
她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柳淼淼思忖片刻,道:“你去查一下我高中时候的资料。”顿了顿,她说,“这件事要瞒着我爸,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肯定不会同意。”
果然。
唐玥绝望地闭上眼:“可、可是柳总,董事长吩咐了,不让您去查以前的事情……要是他知道我帮你,他一定会炒我鱿鱼的。”
柳淼淼道:“如果你不帮我,我现在就炒你鱿鱼。”
唐玥:“……”
唐玥一秒反叛,站直身体道:“是的柳总,我马上去办。”
唐玥转身往外走,柳淼淼喊住她:“等一下。”
柳淼淼指尖往屏幕旁侧移动,指着照片中那个悄咪咪地牵自己手的男生说:
“顺便,也把这个吃我豆腐的小兔崽子也给我找出来。”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一章
唐玥查到, 原来在柳淼淼在失忆以前,曾经患过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柳淼淼坐在车里,看着那份心理检查报告的副本眉心深拧。
医生诊断最右下的那一栏, 写着Bipolar Disorder,双相情感障碍症。
还是最严重的II型, 重度抑郁和躁狂,在早年的病例里, 记录了她曾经不止一次出现攻击性行为和自杀倾向。
可问题是, 她现在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除了因为老毛病头疼失眠, 偶尔需要服用头痛药和安眠药之外, 她根本没有任何疾病。
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 家境强大, 每天早上坚持早起跑步游泳, 周末偶尔还陪老爹去打打高尔夫, 除了会抽烟以外没有不良嗜好,从不和富二代的公子哥们儿姐们儿出去厮玩鬼混,是个从头发到脚趾都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在媒体眼里就是传说中的玛丽苏之光, 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就连柳景诚那只老狐狸也偶尔会对着天空感叹, 她现在的样子可真是比以前可爱柔软多了。
所以她以前是得多有病?
柳淼淼陷入了迷茫。
她啪地合上那份文件,扭头问唐玥:“只有这些资料吗?还有没有别的?”
唐玥说:“柳总, 时间紧迫,暂时只找到这些。”
柳淼淼点了下头,靠进椅背里,若有所思。
和夏华的增资案合约是早就定好的,今天来花城只不过是走个正式签约的过场,前后不过半小时便结束。
汽车驶上海印桥,彼时暮色初临,火烧云将傍晚的天空燃成一片瑰丽的红色,巨大的咸蛋黄沉沦在江岸与天色的交接之处,红光倒映江面,像是燃烧的火海。
遥遥望去,小蛮腰很细一条地夹在林立高楼之间,肩宽腰细臀饱满,如同少女窈窕的身段。
柳淼淼觉得这座城市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看得出神,唐玥轻咳了一声,好意提醒道:“柳总,当初您的高中就是在这边读的。”
柳淼淼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六点半。
“七点,是高中同学聚会是吗?”她问。
“是。”唐玥应道。
“距离这边远吗?”
“不远,大概半小时路程就到。”
柳淼淼再次神游在外地点了点头,说:“那顺道去看看吧。”
-
五年一度的高中同学聚会定在了白云区某家高档酒店的宴会厅。
宣传委员挺会玩的,声势浩大地策划了一场假面舞会,邀请函做得气派十足,要求每个人必须身着奇装异服出场,不得在舞会过程中将假面摘下,参与派对的人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否则将会收到发起人的神秘“惩罚”。
虽然会场里全是相识多年的老同学,但大家都藏在伪装面具之后,会场黑暗又灯光迷离,谁也认不出对方是谁,平添了几分陌生的刺激感。
卓一为和邓波是最先相认的。
高中毕业后,邓波便被家里人送去了国外,五年没见,当初憨厚圆润的大小子现在变得更加的憨厚圆润,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肉肉一堆,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细线。
卓一为和邓波在那头聊得火热,谢灼和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吧台,向服务员点了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入。
意兴阑珊。
其实“猜人”游戏于他而言没有意义,他的听觉天生过于敏锐,只要听过一遍的声音便能牢牢记住,更何况现场每个都是高中朝夕相处了两三年的同学,即使戴着伪装十足的面具,只要一开口,他便能通过声音判断对方是谁。
卓一为走过来说:“阿灼,难得出来聚一聚别喝酒了,大家都那么多年没见了。”
邓波也道:“是啊,你看看我们班那些女同学,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初高中的时候一个个穿着校服剪蘑菇头,现在打扮一下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
邓波想起什么,顺口问:“对了,阿灼你找新女朋友没有?”
谢灼没说话,只是兀自又喝了一口酒。
感情的事是他最大的禁忌。
卓一为见邓波口无遮拦,赶紧使眼色让他噤声。
当初他们那对在高中太过出名,在一起的时候全年级几乎无人不知,不过后来的事,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大多人只知道他现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模样,却不知道当初学校里那个阳光干净的男生,近几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沉迷烟酒,自暴自弃。
就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卓一为又是一声长叹。
舞池里摇滚电音像震荡的鼓锤,一下一下锤得人心肝发颤,穿着奇装异服男男女女在里面群魔乱舞,尽情狂欢。
一曲结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喊起来的,让班长上去弹琴。
卓一为在心里暗道不妙。
自从五年前的事故后,谢灼就不再弹琴了。
与右手恢复能力与否无关,卓一为单纯觉得,他是在逃避过去。
他手上的伤,会让他想起弃他而去的那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