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叶穗因为和叶一梦吵得太久,错过了吃饭时间,许容与带她去吃饭的时候,街上还开着的店就不多了。年关接近,颇有些无趣。何况叶穗心情欠佳,也没有吃饭的胃口。最后两人随便找了个餐厅凑合了一下, 许容与就和叶穗一起去买手机了。
许容与耐心地和导购询问价格, 性能,并在网上查信息。
叶穗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吊着眼, 全程脸色冷漠。明明一张美人脸, 但此时冷艳无比,手机店的人转一圈,竟是没人敢和她搭讪。而许容与买好了手机,把卡插上,将手机还给叶穗的时候,叶穗才说了这么一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改天我把钱打给你。”
许容与:“……嗯。”
在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再招惹她了。
两人出了手机店,站在四通八达的交通大道前,许容与一时有些茫然。他问旁边的叶穗:“下午想去哪里玩么?我陪你。”
叶穗懒懒地乜他一眼:“去KTV。”
许容与了然。
原来是要唱歌解压。
但半小时后,叶穗带路,熟门熟路地领他进了她常去的一家KTV,许容与就木了。叶穗根本不是来唱歌,她过去就叫了一箱酒,坐在小包里,脱了外衣,长腿在茶几上一搭,就开始特别豪爽地喝酒。
许容与:“……”
许容与:“喝酒怎么不去酒吧?”
叶穗嗤笑:“因为酒吧白天不营业。”
许容与:“……”
她就是个不良少女。平时会掩饰,偶尔会放纵。
他早就知道。
抽烟喝酒烫头,个个不落。此时这张扬无比坐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喝酒的架势,和走江湖的夜店女王也差不多了。包间里音乐声开得巨响,但她根本连点歌的兴趣都没有,坐那里,一瓶接一瓶地吹。雪白的面容很快被染得晕霞般,眼角飞红,眸若含水。闪烁摇晃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光芒斑斓,照不清她迷离的眼神。
酒液顺着脖颈向下烫,长颈如白鹤仰头般,优雅中透着一丝脆弱。
许容与静静站半天。
他在劝她不要喝酒和给她讲心灵鸡汤之间挣扎。
最后,许容与坐到她身边,他伸手碰她桌前的酒瓶子,打算陪她一起喝。但原本只是面无表情自己喝自己酒的叶穗,却伸手抢走了他要碰的酒。许容与顿一下,再去拿另一瓶,又被她抢走。
许容与:“叶穗?”
叶穗懒洋洋地靠着沙发,眯眼看他:“你不能喝。”
她声音里满是萧索:“姐姐再落魄,也不能诱惑未成年人犯错啊。”
许容与想说其实再过几个月他就成年了。
却是叶穗脖子往后一仰,细长的血管拖着瓷白的肌肤,蜿蜿蜒蜒,雪中石径般,中有水流湍急。黑瀑般的长发哗然散下,落在肩上。映着黛色眉眼,樱色唇瓣。灯光下,她的脸颊和黑发一起,迷醉般。这显山露水一样的美,让许容与发着怔,半边身子,就那么无知觉一般地麻了。
而叶穗含糊地闭着眼:“你不能喝酒,你还要送我回家呢。”
她没等到许容与回应,歪头去看他,正好撞见他快速地转了脸。
许容与身子僵如磐石,侧脸掩在黑暗中,他声音冷冰冰的,像掩饰什么一般:“你说的有道理。”
叶穗嗤一声。
不理这个总是一堆心事还不说的小学弟了,她专心地一酒解千愁。喝酒喝得越多,思维越混乱,现实中的痛苦就好像能越少一些。只要遗忘了那些,让自己麻痹了,那些痛,就可以再一次熬过去了。
虽然每一次都伤筋挫骨一般痛。
但其实也还好。
不要再想什么爸爸、妈妈,不要再计较自己无家可归,不要想都要过年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爸爸是穷小子,那边亲人早过世了。妈妈是逃出家的富家小姐,家里不认,她也不记得什么外公外婆啊。过年了,她妈妈可以躲去新的老公那里,可是叶穗搞砸了一切。
她再一次搞砸了自己和叶一梦之间摇摇欲倒的关系。也差不多搞砸了自己和许容与之间的可能吧。
谁看到了女孩家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还有勇气和她在一起呢?何况他那个人,那么的理智,冷漠。她就这么又失去一个爱人了……呜呜呜。
哽咽着,泪水落下。手握着酒瓶,一杯酒接一杯地给自己倒,幸好她不是千杯不倒。不然越喝越清醒,那可怎么办?其实她是无所谓的,随便的。许容与在不在身边,他会不会看到她最糟糕的样子,她都意兴阑珊,不在乎了。叶穗性格中有极端的遗传自她妈妈的那一面,她平时很努力地控制,可是她永远缺少一些东西,让她一直在寻找。
喝醉了之后怎么办……就随便了。
她伤心得又哭又嚎,只是许容与一直在旁边:“叶穗,再喝半小时就不能喝了。”
过一会儿,他冷冰冰:“二十分钟。”
“再一会儿:十五分钟。”
……叶穗想,这个人真的好烦啊!从来没有人在她喝酒时,不停地这么烦她。但是烦闷时,丝丝缕缕的,她又觉得安全。
“不能喝了,叶穗。”许容与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身子轻轻晃了下向后倒,许容与握住她的肩膀。她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她喝得醉醺醺的,却闻到少年身上的气息。她在他怀里晃,仰头眯着眼看他。
越看他越帅。
浓密的短发,微蹙的眉骨,料峭的眼睛。还有那青山白水一样的气质,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他还陪她一起上自习,给她写解题步骤。他搭建筑模型时,他写方案时,他上课时,侧脸幽静,越看越帅,越看越勾人。她知道校论坛里好多大一新生都拿着他的照片问这个小哥哥是谁,她知道他也收到过很多女生的情书……
像那个明瑜水大小姐,还有在她教室外给他递情书的小学妹……
他这么帅!可是他不属于她!
叶穗手捧着他的脸,许容与警惕一个醉鬼又想干什么。他手扣着她的肩不让她摇晃,上身微微向后倾。他警惕着叶穗,却见女生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紧接着,滚烫的泪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豆大的泪珠挂在叶穗脸颊上,她哭得非常伤心。
许容与愕然。
只是不让她喝酒,她反应这么大?!
他一下子也慌了,连忙说:“你喝,你喝,你接着喝。”
他面对喝醉的美人,不想着沾点便宜,居然还要她继续喝。叶穗更伤心了,泪水掉得更多了。这一下,许容与更加不安了。叶穗一把推开他,蹲到地上,开始捂着脸哭。
喝醉酒的叶穗和刚才的冷傲美人完全不是一个人。刚才的美人拿下巴对他冷笑,现在的美人脆弱得,他都不敢碰她。许容与慌了神,蹲到她旁边:“你……你、你别哭啊,我、我错了。我再不说你了,你想喝酒的话继续喝吧。”
“你别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
但是他根本不清楚她在哭什么。
他越劝,她从两只手封间露出的眼睛越湿润。她耸着肩,看一眼他的脸,悲从中来,鼻尖哭得通红,呼吸都快喘不上来。她觉得自己和许容与之间完了。上天为什么这么对她?没有爸爸了,妈妈跟人跑了,现在特别喜欢的男生,也被她吓跑了……她以后是不是真的像妈妈诅咒的那样,孤苦伶仃生活一辈子?
是不是也得找富二代求包。养啊?
如果不听话就会被打被虐吧?
然后她不小心犯了错,就要被人赶出去流落街头。富二代能不能再送她一套房子。她养个猫吧,让猫陪她一起吧。可怜的猫猫,居然要陪她一起老。而且她运气这么不好,猫猫要是生病了,跑丢了,找新的主人了,出意外了,死了……她该怎么办?
叶穗哭得全身发抖。
许容与跪在一地酒瓶边,她哭得他六神无主,茫然无措。他人生十几年养成的气度,在这个蹲在地上捂脸哭的学姐面前一败涂地。他抖着手,搭在她肩上。他轻声又无措的:“别哭了啊,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别难过了,世上可怜的,不是只有你一个啊……”
“叶穗……叶穗……”
可是她就是不理他。
许容与眼眶跟着发红,他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他愿意放弃一切求她别哭了。她哭得他快疯了,他头皮炸裂,不知道怎么是好。许容与沙哑着声音,颤抖的:“穗穗……”
她抬头,乌黑的眼珠子盯向他。
她有反应,许容与再次试探地:“穗穗?”
许容与温柔的:“你为什么哭?”
叶穗抽抽搭搭的:“我的猫死了……”
许容与快速在脑海里回忆昨天在叶穗家做客时见到的情况,他确信自己的观察能力,他不可能见过一只猫。许容与艰难的:“……你还养了猫?我上次没见到啊。”
叶穗:“……我还没养啊。”
许容与:“……”
他手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捂脸。她湿漉漉的面容与他对望,两人蹲在地上,灯光在头顶摇晃。她眼睛通红,他也不比她好多少。许容与温和地问:“穗穗,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叶穗:“爸爸。”
总逼她写作业、见面就问她成绩、她一直想跪下喊爸爸的人。
许容与:“……”
行吧。
爸爸就爸爸吧。
许容与镇定地接下这个身份,他拉着她的手,和她商量道:“那穗穗,我们不要喝酒了,回家好不好?喝酒对身体不好。爸爸之前应该说过吧?”
叶穗非常清晰的:“你没有说过。”
许容与自打脸:……行吧,可能叶穗爸爸活着的时候,叶穗还没这么放荡。爸爸不会教女儿不要喝酒,也可以理解……但是女儿骨子里是什么样的,她爸爸心里没数么?
许容与只好道:“那我现在说,喝酒对身体不好。我们回家吧……回家,爸爸陪你……”
他艰难地:“……玩积木?”
叶穗漆黑的眼睛打量着他。
她冷冷地:“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
许容与:“……”
他心里满满的冷嗤,心想难道你现在很理智么?
叶穗扭过头,声音放空:“……我要去坐摩天轮!”
许容与:“现在?!”
叶穗:“嗯。”
许容与试图和她商量:“穗穗,你这样……醉醺醺的,人家工作人员不会让你坐的。而且今天小年,摩天轮可能不开。”
他才这么一说,叶穗已经止了的泪珠,又开始望着他,滴滴答答地掉了。
许容与大惊失色,立刻:“坐坐坐!我们立刻去坐!马上去坐!工作人员不会赶你的!”
许容与不可能扔下一个醉鬼,他再次把回家的时间推迟了。而且这一次,为怕家里打电话质疑,干脆连具体回家时间都没通知。不提家里的气压如何低,许容与现在正努力想办法应付叶穗。
许容与一个三好学生,这辈子没做过这么丢脸的违规的事,偏他思路还非常缜密。但隐隐的,他在做这些时,内心有一根弦,却觉得激动无比。他为了掩饰叶穗醉鬼的身份,买了香水,喷得太多,喷得他自己呛了好几次;买了帽子戴在她头上,让她一路低着头,别被人看;他没坐过摩天轮,查了资料后微愕,没想到本地的摩天轮居然一圈下来会转三十分钟。
于是许容与看看旁边的醉鬼,忧心忡忡地又准备了一个塑料袋。
最后,为了醉鬼不打扰到别人。原本每个座舱可坐八个人,许容与一咬牙,干脆直接买了八个人的票。他拖拉着叶穗赶去时,天已经黑了,夜幕如歌,垂在江面上。许容与嘱咐叶穗:“低头,别说话,乖乖跟我走,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就不带你坐摩天轮了,知道么?”
叶穗眼睛瞪圆,特别亮。她乖巧地点头,还伸手,郑重地牵住了他的衣袖。她这架势,估计他把她卖了她都不知道。这时候多庆幸,幸好是他在。幸好不是哥哥在。
许容与心里发软,难得的温柔如泉,全都涌向她。
他叹口气,将帽子往这个醉鬼脸上一盖:“傻!”